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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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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晨霧裹着血腥味漫過丹墀,沈清霜跪在第九重宮門前。

她今日不到凌晨便被拉起來,用厚厚的脂粉遮掩住一身青紫。

連她的一身着裝也是陸靖琪親手挑選,鎏金步搖的細鏈隨呼吸嵌入脖頸鞭痕之中,陸靖琪今晨親手爲她簪發時說,

“這鸞鳥銜珠的樣式,最配將死之人。”

“宣——罪臣之女沈清霜覲見!”

宮門軋軋開啓的剎那,步搖垂鏈突然繃斷,她聽見玉珠崩落的脆響,珠子滾過漢白玉階,被碾碎成粉。

“抬起頭來。”

帝王低啞的嗓音驚飛檐上白鴿。

沈清霜抬起頭,眸子卻盯着年輕帝王腰間那根蹀躞帶,玄鐵釦上嵌着的東珠,是五年前她親手從太湖蚌中剖出的。

蕭承煜看清堂下沈清霜蒼白的臉龐,猛然起身,龍案被撞得傾斜。奏摺如雪片紛落,硃筆在《請誅沈氏九族疏》上劃出猩紅裂痕。

“近前...到朕跟前回話。”

沈清霜剛要挪動,左踝的鐵鏈嘩啦作響。

這是陸靖琪昨夜給她新換的玄鐵鐐銬,這新物做工粗糙,不過一夜便已將她的皮肉磨穿,在金殿的青磚上拖出道道血痕。

她數着步數上前,七步外是當年與太子哥哥十歲時偷喝青梅酒的位置,三步處有她胡鬧打翻硯臺染就的墨漬。

卻在尚未走到墨漬時,已然踉蹌跪倒在地。

新帝蕭承煜喉結滾動,目光快速打量她全身上下,最後停留在她殘缺的左手之上,不忍心地閉了閉眼。

沈清霜剛要開口,喉間突然竄起灼痛。

陸靖琪塞入的啞蠱蠱蟲正在甦醒,疼痛間,沈清霜突然想起陸靖琪的警告,

“你若說錯一字,千里之外的玉門關就會多一具餓殍。孰輕孰重,想必夫人,自是心若明鏡。”

“罪女沈清霜,代父沈萬亭供認黃河賑災貪墨賑災銀五百萬兩。”

每個字都像在喉間滾刀片,從被蠱蟲啃噬的喉間硬生生剜出。

她目光下移看着蕭承煜顫抖的指尖,那裏還留着幼時冬日爲她暖手時的凍瘡疤。

“沈氏!”

蕭承煜突如其來的暴喝驚得衆臣伏地。

他竟直接衝下龍椅,雙手狠狠捏着她的肩頭,雙目猩紅,

“你看着朕再說一遍!”

沈清霜被迫仰頭,猝然撞進帝王的眼底。他下頜新冒的胡茬間,就像是沾着她及笄時鬧着給他畫上的遠山黛。

原本心頭盤踞的委屈、不甘,再這一剎那,似乎要滿溢出來。

卻在下一刻,帝王周身的龍涎香讓喉間蠱蟲突然發狂。

她目光空洞,猛地掙脫蕭承煜的桎梏,不受控地拜地高喊:“沈萬亭罪該萬死,請吾皇降罪!”

血沫噴在蕭承煜衣襬,讓繡金蟠龍瞬間被染成赤色。

殿外忽然傳來環佩清響,玄色蟒袍掠過朱檻。

顧硯之手持象牙笏板踏入金鑾殿,在跪拜一片的大臣之中,顯得尤爲突出。

“臣有本奏。”

清冽如碎玉的聲音破開死寂,顧硯之執笏立於蟠龍柱旁,玄色官袍上的九瓣梅暗紋在晨光中流轉。

這位先帝破格賜座聽政的年輕首輔,此刻眉峯凝着霜雪,將手中已經泛黃的密函展開,語氣喜怒不辨,緩緩道:“沈萬亭沈相七罪之一,其中一條是關於三年前黃河汛情一案,當時沈相所批五百萬兩賑災銀,實際災民手中僅以千兩之數。”

顧硯之頓了頓,忽然眉峯微皺,沉吟片刻後才道:“在微臣查探下發現,這五百萬賑災銀兩經戶部之手後,悉數轉入慈安宮私庫之中。”

話落,滿殿死寂。

蕭承煜盯着奏摺上太后硃批的‘準’字,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奏摺生生撕開。

陸靖琪叩首着不敢抬頭,官袍下的膝蓋都在微微發抖。

滿朝皆知,先帝臨終前曾賜顧硯之“斬昏侯”金鐧,上打昏君下斬佞臣。

此刻那柄金鐧正懸在他腰間,梅枝紋吞口處似乎還沾着昨日斬S貪官的血漬。

思襯片刻後,陸靖琪還是咬着牙出列跪奏:“顧大人此言,莫非暗指太后娘娘...”

“陸侍郎多慮了。”

顧硯之截斷話頭,九瓣梅玉佩在笏板輕叩三下,“臣已查證,此事乃司禮監掌印一人所爲,與太后鳳體欠安需用珍藥有關。”

沈清霜虛弱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蠱蟲暴動,黑血溢出脣角。

她恍惚想起父親入獄前夜,曾指着太后賞的百年山參苦笑:“這參須染着河工的血啊。”

“陛下!”

陸靖琪重重叩首,揚聲道:“縱有隱情,可沈氏認罪書在此...”

他雙手奉上的絹帛,蕭承煜凝視着認罪狀上歪斜的‘沈清霜’三個字。

他還尤記得在霜兒十二歲時,簪着一支沈相送的筆,臨摹《蘭亭序》的模樣,手下一筆一畫皆帶傲骨。

那一手楷書,是連一向新怒不形於色的父皇都掩飾不住的滿意。

蕭承煜拿過絹帛,徑直擲入炭盆之中,火舌瞬間吞沒了上方‘沈萬亭’三字。

“陛下!”

大殿之外,傳來太后掌印太監的尖聲提醒,“太后娘娘頭風又犯了,傳話說盡快要個結果。”

原本安靜站在一旁的顧硯之,突然上前一步握住沈清霜的斷指。

沈清霜恍惚聽見顧硯之壓低着聲音說道,

“別怕。”

這個聲音,熟悉的就像是她十四歲落水那年,在她將要溺死之時聽到的那個聲音,當年是這個聲音,讓她有了絕處逢生的希望。

旋即便聽顧硯之對着蕭承煜高聲奏請:“雖沈相一事有疑點,但沈氏神志昏聵,聽信賊人讒言,便敢在聖上面前信口胡謅。依臣之見,當貶入教坊司交由內廷管教纔好。”

蕭承煜瞥了一眼背脊筆直的顧硯之,“顧愛卿言之有理,沈氏構陷朝廷命官,着貶入教坊司!”

沈清霜被拖出大殿時,啞蠱終於功成死去,在與陸靖琪擦邊而過之時,她聽見陸靖琪在她耳邊冷笑:“教坊司春yao的盛名,夫人可別千萬莫要辜負了。”

怔愣間,沈清霜已被侍衛帶出金鑾殿外。

不到瞬息的功夫,沈清霜原本踝間那根沉重的玄鐵鐐銬就被換成了纏金絲軟鏈,連押送嬤嬤都是一派眉目慈善,袖口在日頭的照耀下隱約露出梅花似的暗紋。

途經東華門時,押送嬤嬤突然站定,塞給沈清霜一個油紙包,內裏包着一塊還散着熱氣的芙蓉糕。

“老奴只能送到這了,顧大人特意囑咐過,姑娘清晨起來,此刻定是餓着了。路且遠着呢,仔細着腳下。”嬤嬤笑着低聲道。

沈清霜怔楞着接過帶着溫度的油紙包,垂眸往地上看去,宮磚縫隙赫然嵌着幼年父親教她認的梅枝紋。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沈清霜喃喃念出地上梅枝紋的含義,眼底已然蓄滿淚珠。

夜漏滴盡第三聲時,顧硯之終於在觀星臺尋到獨自飲酒消愁的新帝。

“晏留,你可知當年霜兒拒絕了朕的後位,求着父皇將她賜嫁給陸靖琪。”蕭承煜見顧硯之尋來了,也不起身,只自顧自地低頭輕撫着腕間一根褪色的紅綢。

良久後,才啞着嗓子繼續道:“也因爲這件事,太后以爲沈家與朕離心,才容他們活到今日。本以爲霜兒嫁去陸府至少能免遭朝堂之爭,可今日一見,陸靖琪竟將她折磨到這般消瘦...”

北斗星輝落在顧硯之玄色官袍之上,他掀開袍子與蕭承煜一齊席地而坐,

“陛下將沈姑娘貶入教坊司,實爲保她性命。”

“陸靖琪今日突然對沈相一事發難,霜兒若在陸府,恐怕活不過三日...”蕭承煜突然有些語塞,凝視前方的眸子中似有點點星芒,

“霜兒她性子烈,教坊司又爲晏留你管轄,那...”

“正因如此,把她放在教坊司之中,才能讓她活着恨您。”顧硯之仰頭嚥下喉中烈酒,神色不明,

“太后今日能逼您S沈相,明日就能屠盡玉門關沈家軍。”

“臣記得十四年前冷宮大火。”顧硯之突然道,“陛下揹着中毒的沈姑娘衝出火場時,曾說‘梅香處必有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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