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柴房內蛛網垂墜,血珠順着斷指滴落銅盆。
叮咚聲混合着老鼠啃咬聲混着木板的輕響,驚醒了昏迷的沈清霜。
體內蠱蟲又開始發狂噬咬,那撕心裂肺裂肺的疼痛感讓她猛地抬頭撞向石牆,試圖以此緩解。
三年前大婚之夜,陸靖琪捏着她下頜灌下的噬心蠱,每逢十日便要啃骨吸髓。
沈清霜緩解不了痛楚,只得死死咬住身旁的枯草,將慘叫悶在喉間。
若是慘叫招來旁人,她的下場只會更加慘烈。好在這蠱蟲發作,來的迅猛,去得也快。
兩個時辰之後,疼痛感終於消失。
沈清霜蜷在黴爛草堆裏,左腕潰爛的傷口爬滿蛆蟲,她卻絲毫沒有反應,兩眼無神,恍若癡兒一般。
“喀嗒。”
青銅鎖鏈落地聲驚得她瞬間瞳孔驟縮,尚未抬頭,月光就已劈開黑暗,她本能地抬手遮擋,卻忘了左手僅剩三根手指,根本遮擋不住這如瀑的光亮。
李嬤嬤一腳將她踹翻在地,繡鞋碾過她殘缺的掌心,鞋底沾着的碎泥滲入骨縫,“夫人怎得又忘記規矩了,明日御前奏對的說辭,可記熟了?”
沈清霜額頭被重重踩在地泥上,把嗚咽咬碎在齒間,“妾身父親沈相...貪污賑災銀兩,奏請陛下開恩......”
話音未落,一桶鹽水兜頭澆下。
紗衣浸着鹽水,黏在綻開的皮肉上,她抽搐着蜷成蝦米,恍惚間好似看見陸靖琪慣着的玉白暗紋官服。
“錯了兩處。”
玉骨折扇輕輕挑起她下巴,“那今日,便也斷了沈相兩根手指吧,若是明日御前再錯半字,這沈相年邁身子骨遭不住了,斷的可就是你兄長駐守的玉門關糧道了”
沈清霜突然劇烈咳嗽,在劇痛中瞥見嘔出的黑血濺落在陸靖琪袍角,顯現出的龍鱗暗紋,這逾制的紋樣隨動作明滅。
可沈清霜此刻並無暇顧及,只是痛苦地捂住胸口,胸口處的胸衣暗袋之中,那裏有阿兄用鮮血寫的密信。
信中那句‘玉門關糧絕,恐不日破城。’簡直要烙得她五臟俱焚。
陸靖琪輕嗤一聲,揮了揮手“來人,將夫人帶去梳洗一番,明日切莫在聖上面前失了體面。”
幾個粗使婆子聽命立刻魚貫而入,將沈清霜直接從柴房架了出去。
陸靖琪...那是她沈清霜從前百般求得的夫婿。
她本是相府嫡女,父親官拜一品,又是太子太傅,在整個冀朝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父親從文,而她的兄長卻是從武,數年軍中歷練總不負父親期望,成了冀朝屢戰屢勝的常勝將軍。
就連市井小兒都道,是沈家一文一武,將冀朝的半邊天撐起來了。
而她沈清霜,是被父親千嬌萬寵的掌上明珠,從小在皇宮之中與衆皇子嬉笑打鬧着長大。
這一切,在她三年前對陸靖琪鍾情之後,都變了。
父親因涉嫌貪污官位被褫,關押刑部大牢隨時聽審,任何人不得探視。兄長則是自從她嫁進陸府後,被髮配留守邊關,非召不得入京。
自此後的這三年,她如同草芥一般在陸府活着,僅三年,將她原本身爲相府嫡女的滿身傲骨統統打碎。
沈清霜被婆子一把丟進淨房,玉簪刺入指縫刮泥的剎那,沈清霜爲忍住痛哼,一口咬破了舌頭。
銅鏡中映出她佈滿傷痕的脊背,兩個婆子不斷用細鹽搓洗她潰爛的傷口。血水順着腰線蜿蜒而下,在青磚地上洇出暗紅的花。
“夫人可要忍着些。”
李嬤嬤捏着白玉簪在她耳後輕劃,“這身皮子若是不清洗乾淨,那可是殿前失儀的大罪過...”
院中玉蘭簌簌作響,她勉強睜開眼,望向窗外玉蘭樹下的身影。
陸靖琪把玩着手中玉珏,那是父親送她的及笄禮,在她情定陸靖琪後,她親手所贈。
“聽聞,新帝在沈相門下開蒙,足受教七年。”
陸靖琪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而房內李嬤嬤則是撬開她下頜灌藥,還不忘悠悠解釋道,
“這西域啞蠱能保夫人明日說該說的話。”
霎時間,喉間灼痛如吞炭火。
窗外驚雷驟起,只着單衣的沈清霜在劇痛中蜷縮。
陸靖琪緩步踏進淨房之中,聲音不辨喜怒,“太子已繼位三日,你說他若看見青梅竹馬的太傅之女如今這般模樣...”
“咳...陸大人當真是好算計。”沈清霜突然低笑,嚥下喉間腥甜,“既想要碾死我沈家,何不直接S了我?”
“大人,西市畫舫已備好春冊。”
外間傳來侍衛壓低的稟報聲,讓陸靖琪忍不住輕笑出聲,展開手中的春冊圖卷軸,那畫中與人癡纏的女子眉眼與沈清霜別無二致,宛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夫人又何故與我這等生分?”
陸靖琪突然掐住她脖頸,將春冊圖按在她滲血的鎖骨上,“等這摹了你容貌的春冊,傳遍六部九卿。這沈相貪污,嫡子叛亂,嫡女又是個Y穢胚子,你們整個沈家淪爲朝野笑柄,本官纔好名正言順替沈家接管玉門關殘部...”
侍衛點亮的燭火照亮陸靖琪手腕上那道形似蜈蚣的疤痕,沈清霜終是受辱似的閉上了眼睛。
十四歲那年的冬日落水,她抓住少年腕間蜈蚣狀疤痕。水霧中那人眉目溫潤,與此刻陸靖琪陰鷙的臉重疊。
當年救她性命的少年郎,如今成了把沈家推上絕路之人。
這擺在眼前的事實,竟比鹽水澆在傷口更讓她戰慄。
沈清霜怔怔望着染血的青磚地面,恍惚看見十四歲那年的自己。
除夕年夜,外間焰火璀璨,太子哥哥執筆在她掌心寫“承”字,彎着一雙好看的眉眼笑着問她,待他登基後,她可願意入主後宮,當他正妻。
那時她只說她無意後宮爭權奪利,只願與心上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沈清霜在攥緊胸衣暗袋,玉門關糧絕的消息與陸靖琪衣袍之上的龍紋在她腦海裏交替閃現,她突然有些渾身發冷,這三年羞辱,恐怕不只是私仇。
衆人離去,獨留沈清霜一人在淨房裏,呆愣中,似乎瞥見淨房窗外掠過一片玄色衣角,掀起一陣梅花幽香。
沈清霜混沌間想起半月前,她被鐵鏈鎖在井邊時,有包着金瘡藥的油紙從天而降,上面畫着她幼時描的梅花圖樣。
“報!玉門關八百里加急!”
侍衛呈上的密函信封被陸靖琪隨手擲入火盆。
火舌躥起瞬間,沈清霜看清‘糧道已斷’四個字,上面的內容竟與她胸口中的血書內容完全吻合。
“夫人放心,明日過後...”陸靖琪輕撫着龍紋袖口,望向她的眉眼中滿是晦暗,“爲夫自會親自替你沈家衆人收屍。”
春日驚雷炸響時,沈清霜突然盯着他腰間玉珏發笑。
那是她及笄禮所贈,此刻卻明晃晃纏着明黃絲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