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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苦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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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二十六年,你我初見,你一襲白衣清雋出塵,負手立在廊下……我就想啊,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這麼溫柔的男子。”

“至元二十七年,我陪你守在屋檐上看日出,你說高處太冷了,你所行所經的都是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於是我滿目心疼,扯着你的衣袖說,我該陪着你,不似參商永離,不止朝暮旦夕。”

“那年我及笄,恰逢你巡視嶺南。你分明不喜拋頭露面,卻在花燈會上奪得魁首,贏了曠世的簪子贈予我。你說,你一見它便覺得,只我襯得起它,纔不要教旁人戴在頭上。那簪子名叫碧海青天,現在想來,委實晦氣。”

“至元二十八年,叛軍屠城。軍中下令不得發兵,你寧可違抗軍令也要入汴梁城救我出來,後來便是生生捱了四十軍棍,卻將受罰之事對我只字不提。”

“至元二十九年……”她如鯁在喉,下意識緊閉上眼,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是啊,她該怎麼說下去?

如數家珍般回憶舊情有多麼刻骨銘心?那不是她今天的目的。

眼前這個男人,她厭惡,她憎恨。現在她對他絕無半分情意。

他曾讓她明白,即使兩情相悅,也盡爲辛酸,無從共譜佳話。他好像甚麼都沒有做,卻又好像做盡了所有事,藉着愛她的名義,行着傷害的舉動。

大殿內依舊人聲鼎沸,推杯換盞間醜態畢露。

沒有誰聽得到她同他講了些甚麼。

也只有祁念笑自己清楚,他心底那幾欲窒息的痛苦究竟有多難捱。

不是這樣的。

祁寒,不是這樣的。

“別這般瞧着我,倒好像我現在是個怨婦。”她睜開眼,冷嗤一聲。

他終於啞着嗓子開口:“祁寒,有甚麼話,我們回家說。”

“……回家?”她目光空洞地喃喃道:“副使大人總喜歡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

“該叫您一聲駙馬爺了,駙馬爺的家在公主府,祁寒的家在祁府,殊途亦不得同歸。”

祁念笑沒有應答。

祁寒長吸一口氣,死死盯着他的面容,像是要用目光將他千刀萬剮一樣。

“長兄今日生辰,祁寒心中自有幾番賀詞,不知可有資格說與你聽?”她的聲線冷冰冰不帶一絲溫度。

“你說。”祁念笑抬眸,瞳仁暗淡。

她隨即漾起嘲諷般的哂笑。

“我心匪鑑,不可以如;我心匪石,不可徒轉……”

忿忿直言一字一頓拋在他身上,彷彿無數利刃飛來,直刀心口。祁念笑愣在那裏,恍惚怔然,看她脣瓣一開一合。

“但願長兄歲歲抱恙,但願長兄永失所愛,但願長兄歿後無輪迴,”她笑着,笑得瘋顛,笑得狂妄狠辣,可那孱弱的身形卻是搖搖欲墜,病態羸弱。

“你我此生……爲,寇,仇。”

衆目睽睽之下,祁寒揚起手裏的酒樽,毫不猶豫,將杯中清酒盡數揮灑在二人之間的地上,毅然決絕。

像是在祭奠。

我心並非銅鏡,不能一照留影;我心並非碎石,教人隨便滾落。

所以祁念笑,既然多年情意皆付了流水,皆爲一場浮華……

不如此生,互爲寇仇。

忽然間,大殿內一片嘈雜混亂,祁寒此時正淚眼迷濛,隱約聽到身後聲響,遲鈍地回頭望向殿外方向。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中,有人拼命逃竄,有人高呼護駕,有人與那突然闖入的一衆刺客廝S抵抗,祁寒卻彷彿只看到了一人的身形。她像個孩子一樣笑了,手中酒樽滑落,摔在地上。

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玄衣身影,自夜色中緩緩踏入大殿,他手中緊握着長刀,那上面還沾染着淋漓的鮮血。他的步伐堅定有力,周身散發着令人壓迫的氣場。

“殘黨餘孽!你來做甚麼!”成王慌慍不止,忙喚宮人拿出他的佩劍。一衆侍衛也立刻拔刀在他身前。

面前一切影影綽綽,祁寒再也撐不住身子,趔趄倒地,狼狽不堪。

殿內喧嚷雜沓,急匆匆趕來的兵士紛紛抄起兵器扞拒招架,可那玄衣男子卻並未被任何人威懾住。

那人一路毫不費力地將前來阻擋的兵士斬S在地,周身染血,瞳仁也彷彿被漸漸染成殷紅。

他緩緩向她的方向走來,目光卻是在掃視着不動聲色的祁念笑,與那金座上咬牙切齒的成王。

“自家姑娘遭受了如此凌辱,在下怎能不前來——討個說法呢?”冷冰冰的聲線壓抑着極致的慍怒。

祁念笑眼裏,沒有那個拼S進來的刺客賊子,沒有驚慌失措的成王,更沒有滿殿誕謬詭譎。

他只是看着祁寒,看着她對玄衣人露出慘淡的笑,看着她被來者一把攬進懷裏,最後看着她單薄的背影越來越遠。

不該是這樣,他想。

爲甚麼會變成這樣。

一切本不該是這樣。

毫無徵兆的,祁念笑的記憶裏有副畫面與如今這滿目荒誕重疊在一起。

那大抵是很久以前的場景。

不過三年爾,竟宛若隔世。

歷歷在目,椎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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