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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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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這樣被扣上了不檢點的帽子,到底能不能喊冤啊   還好,心情欠佳的情況下,幼兒園特別善解人意的組織員工冬遊了,除了唐長老,全員出動。

  目的地是北京密雲縣跟河北興隆縣交界處的霧靈山。心裏還是很興奮很期待的。

  我們幼兒園的員工福利是一年兩次旅遊, 春夏一次,秋冬一次。絕不會離北京太遠,去香港澳門啥的想都別想,但也不會在北京三環內湊合。

  週五晚上出發,週日晚上回來。

  兩輛旅遊大巴車,廚師帶了燒烤架,鍋碗瓢盆一類的,還有各種飲料,食物。搞的跟搬家一樣,我想問問廚師長,出去玩要不要這麼省啊。全都自備了,人家飯店豈不是虧死了。

  出了北京城走京密公路,還上了101國道,然後天黑透了也不知道路線是咋走的了。到達目的地已經很晚了,這是一個三面環山一面向溪的平地建起的農家樂飯店。四桌飯菜因爲堵車,比預計時間晚了半小時,已經不冒熱氣兒了。能出來玩就已經很不錯了,大家都不太在意喫甚麼了。

  喫完飯在農家樂大院子裏篝火已經點燃了,大家都跟打了雞血一樣隨着音樂跳舞。燒烤架子也擺上了,火光照亮了每張無比興奮的臉。小達子和其他兩個保安忙前忙後的給大家烤肉串,拿飲料。我一個人傻不愣愣的坐在汽車輪胎製成的鞦韆上扒拉着手機。人很多,我卻顯得有些不合羣,因爲前段時間的流言四起,大家好像有意把我孤立起來,其實這樣也好,樂得自在。

  肉串一會兒就烤好了,啤酒也滿上了,我和達子,周蕾,還有新來的實習生小戴老師組成了一個小團體,左右開攻,消滅了得有百八十來串羊肉,還玩了一會兒小蜜蜂的遊戲,我總是輸的,被灌了不少啤酒。

  烤肉串喫多了,半夜開始鬧肚子了,跑了十幾趟廁所。扶着牆都腿軟。周蕾也被我折騰的一宿沒睡,披着衣服給我去酒店前臺要了止瀉藥。

  虛弱的要死。

  天矇矇亮,我弓着身子忍着腸道的強烈絞痛,還有痔瘡,摸出手機給九日留着遺言:

  我在霧靈山,窗外有小溪流水的聲音。

  風吹樹葉沙沙的聲音。

  遠處山裏還有不知道甚麼動物在叫。

  有人說這裏森林滿山,遍地湧泉。

  遠處霧氣很重,半山腰隱約感覺真是座有靈氣的山啊。

  但是,但是都比不上香山,你明白嗎?

  這是香山回來以後,我第一次主動聯繫他。我不知道爲甚麼身體這麼欠安的情況下想的都是他,而且這麼富有詩意。估計是人之將病死其言也文藝範吧。

  我當然也給彤彤發了:老女人,我拉稀了,慘死了。彤彤飛快的回了:就當減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午12點九日回了三個字:好好玩。

  就這麼簡單的三個字,我看了好幾遍,等了好久再也沒有了下文。

  我知道我又犯J了。

  白天午後陽光正好的時候,跟大家玩了漂流。坐在皮筏子上仰望着廣袤的藍天,想着風輕雲淡的歲月,爲甚麼滿眼的惆悵滿腹的心事,搞的真像被拋棄的小三。

  止瀉藥喫多了的後果就是便祕。肚子脹鼓鼓的拉不出來的感覺更鬱悶。又折騰了一晚上。

  大清早剛朦朦朧朧剛入夢鄉,我媽給我打電話了。

  我迷迷糊糊的按了接聽鍵,手機就放在枕頭上。我如果不接,就會一直不厭其煩地響。直到沒電關機。

  我媽說:“薔薇,你過年甚麼時候回來?”

  我掐指一算,說:“還早呢,放假我就回來了啊。”

  “那早點回來,村裏一切都好,咱家等你回來再S豬,差不多得有二百斤了。”

  我又不是屠夫。但是每年我們家快到S豬的日子,我媽都要提前告訴我。小時候一說要過年就興奮。過年=S豬,S豬=有肉喫。長大以後就見不得那些血腥的場面了。

  “最近,最近……跟你爸聯繫了嗎?”我媽吞吞吐吐地問我,我知道這纔是她想問的重點。

  “沒有,聯繫他幹嘛,你自己在老家好好的待着就行了啊。”

  “畢竟是你親爸,你要多打電話關心下他。他在礦上也挺累的。比較五十多歲的人也老了折騰不起了。”

  一提我爸,我就來氣,我就想問我媽,你一個人在家起早貪黑種地就不累了?你一個人含辛茹苦供我上學就不累了?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就不累了?你只知道他累,他怎麼就不關心你呢?錢都花到別的女人那裏去了,哪裏管過我們娘倆兒的死活了。我這樣用排比句問過我媽一次,沒想到把她問哭了,她說我戳她的心窩子,我就再也不敢了。

  掛了電話,我把頭蒙在被子裏,睡意全無。

   在牀上幹躺了幾分鐘,打算起牀去爬山,又來電話了,邵嘉瑞。

  “美女?需要服務不?”他故作神祕地問。

  “你有啥服務?”嘴裏苦的很,伸手摸到一瓶水。早上剛醒手是軟的,礦泉水瓶打不開,我用耳朵和肩膀夾着手機,雙腿夾着礦泉水瓶,騰出手來使勁一擰,水一下子漫了出來,把被子,睡衣都弄溼了。

  “外賣,貼膜,足療,陪喫陪喝陪唱歌,通個下水道,貼個小廣告,反正無所不能。包打聽包滿意。”

  “周蕾快給我拿紙來,哎呀媽呀,都溼了。”我朝隔壁牀喊道。

  “甚麼情況”邵嘉瑞那邊傳來意有所指的笑。

   周蕾扔了一卷手紙過來,打着呵欠:“大清早這是逗誰呢?”

  我伸出舌頭扮了一個鬼臉。

  邵嘉瑞繼續臭貧:“首次服務免費。你要不要體驗一下陪看電影服務呢?車接車送。還免費贈送小曲兒。”

   “這麼好,真不賴。我兩眼放光,都心動了,你快來接我吧。霧靈山,我手機顯示在河北,接你電話都漫遊加長途啊。弱弱地問一句,你甚麼時候能到?”

  “兄弟我開的可是兩腳敞篷啊,你在河北?那還是算了,路途太遠我怕弄亂我的髮型。說正經的,你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我就是想請你看個電影,都推幾次了。”

   “我真在河北呢,下週吧。我們單位組織的旅遊,話說這裏人傑地靈的,儼然世外桃園,是一個適合養老的地方,提前來考察一下。怕自己老無所依。”

  “我還在籌備明年的六一節目呢,咱祖孫兩代得好好溝通一下。”

  “你這是承認自己是孫子輩兒了,對吧?”

   那傢伙估計被我逼瘋了,電話裏沒音兒了。

  週日的晚上回城。下了好大的雨。白天登山大家都累了,上車就開始昏昏欲睡。我坐着的位置是司機旁邊的副駕駛。把頭靠在椅背上聽着雨打玻璃窗的聲音。雨刷器就在眼前晃啊晃的。對向時不時射過來的遠光燈感覺好刺眼。

  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突然就聽見司機特別緊急的剎車聲,車身猛烈地抖動了幾下熄火了。我一下子就脫離了座位撞到了前擋風玻璃上,嗡的一下頭都炸開了。司機重新打火,因爲晚上光線不好,又碰到下雨路滑,緊接着就感覺車子迅速往前拱了一截,金屬碰撞,玻璃破摔的聲音。最後一排中間位置的老師一下子摔在走道上,距離座位3,4米遠。我的頭都撞暈了,木木的,是不是腦震盪了?還好沒破相。司機在打電話給前面一張車的司機,我聽他說,我們的車被後面大貨車撞飛了好幾米 ,抵在了前面的麪包車上。

  原來是連環撞。

  車裏一陣慌亂,尖叫聲此起彼伏。摔在走道上的老師頭流血了。

  場面一度失控,我們的車尾不知道甚麼東西,開始冒煙了,汽油的味道異常濃烈。

  丫的,會不會要爆炸了。

  司機驚慌地喊快下車,快下車,大家都爭先恐後的往下擠,前面那張車知道出事顯然已經停下來了,達子第一個從大雨裏奔過來,焦急地拍着車門:“薔薇姐,薔薇姐,你在哪?快出來。”

  我捂着還在流血的頭,騰出一隻手使勁擰側門把手,有可能是手嚇軟了沒有力氣,弄不開。誰想死在這荒郊野外啊,所以我看着達子就感覺像親人。

  門怎麼也打不開,司機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中間那道救命的門塞滿了人。看吧這就是人內心的真實本性,大難臨頭各顧各。

  我拼命地搖下車窗,踩在座位上,朝着達子就一下子黑咕隆咚的栽了下去,達子手抖,沒接住,我像個青蛙,撲倒在亂石堆中,臉上,嘴裏全濺上了泥巴。雙手手肘都破了皮,右腳腳踝鑽心的疼。完蛋了腳崴了。達子你丫的,我說你點甚麼好。你扔我花,我都沒找你算賬,還害我受傷了,盡愛幹一些不靠譜的事兒。

  在這樣的雨夜,我們跟死亡擦肩而過。好多人受傷的,還好都不嚴重,也沒有死亡。但是沒有我這樣自己把自己弄傷的。在等待救援的過程中,雨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

  渾身溼透了。

  隊伍在混亂中轉移,我被達子背到前面一張車上,然後他又去找幫其他人。周蕾因爲在最後一排,行李堆裏窩着所以沒有受傷。聽說有張小車傷得最嚴重的一個人,脊椎斷了,不能動彈,受傷人數,還在統計中,大家都在激烈地討論,摻雜着呻吟,啼哭,打電話現場直播,簡直是哀嚎遍野。

  這種時候我也有慾望跟大家一樣參與討論,情節回放,齜牙咧嘴地比一下誰傷的更重。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感覺快死了。腳背腫的像個發麪饅頭,漲漲的疼,我不怕疼我就想知道,這種堵法甚麼時候是個頭兒,不會在這荒郊野外不治身亡了吧。第一次經歷這麼驚心動魄的事情,六神無主。我第一個想的就是我媽,如果我死了她怎麼辦?誰替她出氣?我還沒親手給我爸那個小三打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呢?

   後勤主管徐曉婉平時看着溫婉純良的樣子,此刻發瘋一樣打電話催她男朋友快點騎摩托車來接她,因爲她的臉蹭破了皮兒,怕毀容。最後一句話特別有力度,如果你想春節就領證,下刀子也給老孃滾過來。

   於是有人紛紛效仿徐主管,打電話求助,考驗真愛的時刻到了。

  我強忍着痛,思考我有沒有可求助的人,在北京上學到工作,八年的光陰,能在危難時刻出手相救的朋友多嗎?不多吧,或者說就那麼一兩個。於是我頓生悲涼。有感而發地原創了一條朋友圈:離死亡那麼近,離你那麼遠,意外和明天永遠不知道誰先來,聽天由命。

  很多大學同學點讚的。這羣損友啊還以爲我又無病呻吟了。

  邵嘉瑞還評論我說,大半夜的又喝上心靈雞湯變矯情啦?

  彤彤問清了始末,驚慌地說:“嚇死我了,傷着沒有?照顧好自己,快回來啊。你出門的時候我查了黃曆,諸事不宜。”

  我帶着哭腔說:“你要不要這麼事後諸葛亮的。”

  我拒絕了這個弱女子要大半夜單槍匹馬來營救我的計劃。

  王表也很快知道了,打電話問我傷的重不重?他們宿舍紀律森嚴出不來,他去想辦法找領導請假。我纔不想欠他人情,就否決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人們的忍耐都到了極限,鬧哄哄的車廂越發顯得擁擠不堪,好多人在抱怨咒罵呻吟嚎哭。

  達子坐我旁邊安慰我,我異常煩躁,恨不得變成蜘蛛俠蝙蝠俠馬上飛走。除了疼,還餓,全身的虛汗左一遍右一遍地冒,頭也開始像要爆炸一樣,腳腫得更厲害了,半步都不能挪,我真懷疑是不是骨頭斷了,想着以後要靠坐輪椅維持下半生,身殘志堅的活着,我就汗毛都豎起來了。

  手機還有最後百分之15的電,在我手心裏被握得出汗,走投無路,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我硬着頭皮,打了一個電話。

  九日接了。我帶着哭腔,第一句話還不忘寒暄希希睡着沒有。

  好像是提醒他顧念我是希希老師的情分,爲後面的求救打基礎。

  他聽出我聲音的不對勁,問:“怎麼了?”

  我虛弱地介紹了目前的情況還有我的心得感受。我知道我沒有抱着考驗真愛的態度,這通電話只是博得同情吧。

  他打斷了囉裏囉嗦的我:“在哪?”

  我語無倫次地說:“路上,雨好大啊,我看看啊,半山腰上,一面是山,另外一面是山谷,旁邊還有顆大松樹。”

  他倒吸了一口氣:“還松樹,這智商還是找別人接電話吧。”

  不容拒絕的,命令的口氣,我覺得不像假惺惺的意思一下,當時就傻眼了。但我還是照做了,把手機遞給了達子。

  我也不明白,爲甚麼我們每次有深入交集,都是下雨的天氣,也許註定我的本命年就是個潮溼的一年。

  一路上九日都在打電話確認他的位置,我能聽見電話那邊傳來嗖嗖的風聲。我在電話裏哭得稀里嘩啦。是感動的哭啊,我不確定他會不會來,萬一他在應酬,萬一他不想來多沒面子,但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彷彿是個大英雄,救世主,活雷鋒。我在內心開始歌頌他。   在等待他來的路上,我一直百感交集。生怕警車救護車處理妥當,都撤了,他撲空了,會不會覺得我欺騙他了。

  我這個想法對望眼欲穿等待專業救援的人來講太殘忍太變態了。

  事實上我太高估中國交警和120辦事效率了。

  他駕車趕到事故現場一公里以外就被堵了,然後徒步走到我們的大巴車旁邊。交警還在拍照詢問疏通道路啥的。事故現場保持的非常完好。

  他像個英雄一樣,從混亂的戰場廝S過來,突出重圍,比救護車來的迅速,來的暖心。

  他找到我的時候,嘆口氣甚麼也沒說,擼起我的褲管,脫掉我右腳滿是泥巴的鞋子,藉着手機屏幕的光亮,我的腳背腫的像發麪做的紫饅頭。已經被雨水侵泡得沒有知覺了。他用礦泉水簡單沖洗了一下腳面,噴了點雲南白藥。

  我像個小貓一樣乖巧,甚麼也沒說。他不會稀罕我一句謝謝的。

  然後,他看着我仍往外滲血的手肘和額頭,皺了下眉,把外套脫下披在我身上,輕輕地,彷彿不經意地握着我一直髮抖冰涼的手。

  我也懵了。

  我原本只想一顆小水滴,我沒想到他給我一片海,幸福來得太突然了。

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我卻沒有任何掙扎的意思。心想死就死吧。就這樣到天荒地老吧。

  有那麼一瞬間只有二十來個座位擠滿五十多人的車廂,安靜了。

  我從來沒有當過這麼備受矚目的主角,接受大家不明就裏的注視。

  漸漸地,這羣八婆也紛紛咂舌,開始竊竊私語。剛纔那些打了電話沒有王子來搭救的更是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終於驗證了流言原來是真的,真的有那麼一個高帥富,天天送薔薇花給沈薔薇示愛。有人把他認出來了,原來是柳希希的爸爸啊,那麼沈薔薇又是甚麼角色?那麼喫過午飯孩子睡覺的空檔又有新的話題了對嗎,那就是我們幼兒園有人臭不要臉,當小三了。

  我不是因爲學術精湛,也不是因爲家長表揚,而是因爲被一個學生家長的英雄救美在幼兒園出名了,連同不少職工家屬都親歷了這一幕溫馨有愛的畫面。

  以後在大家的腦海裏,只要聽到三兒這個詞,或者電視上書上有關小三的畫面,都會想起那個突發意外的山路上,一個學生家長跟一個叫沈薔薇的女老師因爲受傷,而使那一段隱藏情感浮出了水面。

  這怎麼可能呢,他那麼一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而我卻無論從長相到氣質都那麼接地氣,這麼奇葩的兩人是怎麼就勾搭在一起的,很難讓人相信是真愛,唯一的解釋就是我不要臉,攀高枝兒了。

  我就這樣被扣上了一個不檢點的帽子。可是我到底能不能喊冤啊。

  我當時並沒有太仔細琢磨這個事情,我擔心我的腳會不會殘廢了,上天會不會懲罰了我,讓我變成一個坡腳大齡恨嫁的女人。

  他沒有顧忌衆人異樣的眼光,冷漠地當着他們的面把我揹走了。心理強大到這個程度歎爲觀止。這,就是我要的安全感,這就是我崇拜的男神。

  值了。

幾個小時後, 我被九日單獨送到一家市郊私人醫院。

辦好住院手續安排好一切,九日說他還有事,匆忙地走了。

這並不影響我的心情,住套間,有客廳有沙發。還有特護,上廁所褲子都不用自己脫的那種。這麼高的待遇真是受寵若驚。

   我的腳背腫的不成樣子了。拍了片子,足踝扭傷和輕微的骨裂。第一次上藥的時候要先輕輕揉搓,疼的我面部五官完全錯位。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

   等我淚眼模糊的睜開眼睛,腳已經被紗布裹好了。看起來真像一個大白糉子。

   就這樣哭一陣睡一會兒,就捱到了天亮被尿憋醒,特護也不知道哪裏去了,我按了鈴叫護士。進來一個女人,難道我才住院,這麼快就有粉絲了?

第一眼看過去就是美女。貂皮大衣,裏面是高領莫代爾打底衫,脖子還佩戴了一塊很好看的玉牌。牛皮及膝馬靴,小v臉,丹鳳眼,嫵媚至極。跟網紅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多餘的先不誇,先問問來者何人吧。

   我還沒開口,美女說話了:“我們見過的,我是柳總的祕書韓珊,你可以叫我sunny。”

   “甚麼?你是S你小姐,怎麼跟上次長的不一樣了?”我驚愕地問。經過仔細辨認,那雙眼睛依稀保留着**子勁兒,大概是她吧。

    “呵呵,我去了一趟韓國。”

    請她當祕書還挺划算,如果她整容的費用是自己出的話。隔段時間出趟國,回來就有新鮮感,這次整成范冰冰,再玩點刺激的就往lady gaga那個方向靠。

    “你說話,怎麼沒有臺灣味了,你不是臺灣人啊?”我其實想問,怎麼有股東北大茬子味?

   “你看不出來我整的像哪個明星嗎?再說臺灣話不是很不搭嗎?”她白了我一眼。

   言外之意,上次是照林志玲整的啊,我的天吶,現在的整容行業都跟語言培訓機構強強聯合了嗎?整容還得跟說話搭,不作你就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我來看看你。”她把一袋子東西放在牀頭櫃上。

   “哦。柳總讓你來的?”我理了一下亂蓬蓬的頭髮掙扎着從病牀上坐起來。

   “我自己來的,我來看看是誰有這麼大魅力,讓柳總昨晚把我扔五環上非要去救人,原來是你呀。”

   是我怎麼了,我也是一條命,就不值得救?

  “你和柳總是甚麼關係?你就只是幼兒園小阿姨?”

   屁話,不然呢,我是德國情報站的?還有,甚麼叫幼兒園小阿姨,我們負責孩子最最重要的,啓蒙教育好嗎?

   我只是象徵性點點頭,“我叫沈薔薇,是希希的老師。謝謝你們柳總。”

   我覺得這個女人來者不善,所以沒必要多說。

   她並沒有急着要走的意思,自語道:“咦,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悉,幾年前柳總讓我調查過這個名字,不對,那個人好像是個大學生,不會這麼這麼巧吧?”

   邊說邊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她判斷我不是那個人,判斷的依據寫在臉上一一她不像受過高等教育的。

   我卻在想,調查甚麼呢,這麼土的名字也會有重名?

   “你們公司主要業務不是做培訓的嗎? 還搞調查?”

   她暫時停下攻擊性,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我們又隔靴搔癢聊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事兒打發時間,這個女人不知天文不知地理,唯獨對娛樂八卦有深入研究。而且世界觀絕對有問題,甚麼都能跟錢扯上邊,無非就想跟我在這個上拉開距離,錯開層次。我就一直敷衍啊敷衍啊陪着聊。

    最後把我都聊得困得打呵欠了。S你小姐突然聊到她要結婚了。她的臉頰上不知道甚麼時候就飛上一抹紅暈。

  “長得漂亮能力強,多少男人都垂涎三尺。你老公也很有錢吧?”我漫不經心地問。

   “你認識的,柳旭——柳總。”她說的時候有點傲嬌。

   “甚麼?我沒聽錯吧。他要跟你結婚了?”我跟彈簧一樣彈坐起來。這個爆炸性新聞,猶如晴天霹靂,我當時根本沒有時間考慮這個消息的真僞,但是我好像相信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所以你理解我的心情嗎,稀碎稀碎的。我配不上九日,可是S你也不行啊,我知道我跟S你在外形上對比很明顯,可她畢竟不是原裝貨,沒有可比性。難道他說的重視內涵都是假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因爲激烈反應而扭曲的表情。

    我愣了幾秒,問:“他,他和希希媽媽離婚了?以後你就是希希的媽媽?”

    她一邊搖頭,一邊笑,笑得意洋洋,花枝亂顫。我默認爲是還沒有,但是她又確定自己有幾分勝算,所以笑得這麼張狂。

   這纔是名副其實的三兒。我想問問她的心得體會,怎麼就當的這麼順理成章,這麼心安理得。人家是有錢,但是你這麼明目張膽地提前霸佔就不好吧,有那麼一刻我跟郝菲站成了統一戰線,不禁暗自腹誹,郝菲啊,你家後院都要起火了,你家鑽石王老五要被人撬走了,你還在國外待著幹神馬不回家啊。他倆都內定結婚時間了。你女兒要有後媽了哎。

   “你真天真,柳希希又不是他的親生女兒。”S你笑夠了,蜻蜓點水地說。

   “甚麼?不是親生的?”我感覺腳崴以後,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先是受寵若驚,再是知道一堆信息量太多的祕密。我這一早上‘甚麼’的使用頻率太高了。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對不起,”她輕拍了一下被玻尿酸填充的很光潔的腦門兒,“我太高興了就多說了幾句,你還是別知道太多,柳旭不喜歡別人八卦他的事兒。我差點忘記了。”

   她在職場混了這麼多年,會專門跑到我的面前說漏嘴,我看八成是故意泄露給我的。我也開始分析上了,大老遠的跑來跟我說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一時有點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會兒坐起來一會兒躺下去,就好像身上爬滿了蝨子。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他要和S你結婚了,他就要和S你結婚了,他怎麼能和S你結婚呢?他不是最討厭攀富貴的女人嗎,這個S你就很典型啊。

住院的第二天早上吃了粥,護士送進來一大袋零食囑咐我少喫點。   “你們醫院還有這福利啊。”

  “陳昊主任給你買的,怕你無聊。他來的時候你還睡着呢。”

  “啊,陳昊?誰?我不認識啊。”

  護士一邊給我打針一邊說:“他可能也是受柳先生所託,他們是好朋友,還帶話讓我們好好照顧你。本來我們vip病房都沒有了,愣是給你騰出一間,關係真硬。”

  我‘哦’了一聲,原來這樣啊。

  我給九日打了個電話。

  “我甚麼時候能出院啊。我不想欠你錢,等下要我給你當保姆抵債。”

  他這麼腹黑,我當然要把內心活動提前告訴他。潛臺詞是我沒那麼多錢付醫藥費,抵債,哼!想的美。

  不過,他今天心情很好的樣子,居然呵呵了兩聲,我腦子裏飛速運轉琢磨該怎樣求證S你小姐的事情,彤彤就進來了。

  “哐當”一聲門開了,我就感覺像在做虧心事一樣呢,我的心臟病啊一下子就被嚇出來了。

  “哎喲我去,你這是去旅遊麼,簡直是去送死了啊。”她今天爲了驗傷,居然百年不遇的把黑框近視眼鏡都架上了。

  她捏着我的兩坨嬰兒肥,左看看右看看:“還好沒毀容。其實你出門的時候我就查過黃曆,諸事不宜。所以我就在家悶頭睡覺了。沒想到就洗了一個澡,半路停水了,我滿身的泡沫啊,就蹲在衛生間哆哆嗦嗦的等水來。我還以爲就我特麼的最倒黴。沒想到……啊沒想到。”

  “師彤彤,你是來看望病人的麼,就別刺激我了,等下我要是過度受刺激暴斃身亡,你也得陪葬!”

  “我本來說上來看看,視你的病情決定買點甚麼喫的適合,我這一來,好傢伙,還買甚麼啊,你這裏的東西一個星期也喫不完啊。這是開超市的小老闆來看過你的吧。姐姐我喜歡的各種零食應有盡有。”

  彤彤拿着水果去了洗手間,一邊洗一邊跟我說話,我繼續玩遊戲。

  只聽“嘭”一聲,伴隨着彤彤的尖叫。她從洗手間出來一頭撞在了進門的九日身上。

  彤彤端着的玻璃盤子一下子扣在地上,碎的稀巴爛,剛洗好的葡萄啊,獼猴桃啊一下子滾的滿地都是。她下意識地跳了一下腳。

九日提着筆記本,淡淡地看了一眼彤彤,淡漠地點了一下頭,小心地繞開了滿地狼藉,直直的走到沙發前坐下。

  師彤彤跟九日又狹路相逢了。

  只見她梗着脖子,瞪着大大的眼睛:“你,你,你……眼睛長頭頂上了啊,不知道看着點走路?”

  九日一副‘我當你不存在’的表情。

  我趕緊說:“我不想住在這裏了,我想跟彤彤回去。”

  “不想留殘疾就靜養幾天,在醫院觀察。”他邊脫外套邊答。”

  “那我甚麼時候能出院啊?”

 “自然是甚麼時候好甚麼時候出。”

 “ 可是我現在就想出院,在這住着多貴啊,太浪費了。”雖然是抱怨聽着也像撒嬌。

  彤彤看我們圍繞住院出院這個話題一直糾結個沒完,在沙發上很不自然,咳嗽了兩聲提醒我應該是配角出來給個鏡頭的時間了。

  “彤彤, 你下午還要上班的吧,我叫餐廳送飯來,隨便喫一點,吃了再走。”

   “不吃了,我纔不當電燈泡。我下班再來,這兒好喫好喝的,你好好養膘吧,到過年剛好可以宰了喫肉。”

  九日眼睛停留在Ipad上,慢悠悠地來了一句:“得此閨蜜,人生不幸。”

  彤彤一下蹦到他面前,示威樣的:“切,那你把她領走啊,我一個人還自在呢。”

  我呆若木雞看着這一幕,不知道該偏向誰了,這一回合應該算平局吧。

  就這樣幸福的在醫院住了一週,腳背已經由紫米饅頭變成青稞包子了,差不多消腫了,下地走路還不是很利索,有一點不受控制的瘸。彤彤每天晚上必來陪我,關鍵是營養伙食很好啊,還不用自己刷碗,搞衛生,還有很多零食,我倆跟住賓館一樣,在醫院裏蹭喫蹭喝一個禮拜。

  我發誓這一個星期裏,我一點沒想念幼兒園,沒有想念那些同事,除了救我未遂的達子,餵我喫止瀉藥的周蕾。唐長老倒是派來助理口頭慰問了一次,看了看這裏的環境再也沒提報銷的事兒。

  這個事件應該不大吧,報紙也沒新聞呢,估計是沒事。

  腳好了,手肘也結痂了,彎曲的時候還是會疼的齜牙咧嘴的。我想,該出院了。

  在醫院的最後一晚,彤彤來大姨媽了,在家裏疼得爬不起來,說起大姨媽,她不止一次抱怨,要下輩子做個男人,一不用來大姨媽,二不用生娃,三不用穿bar。

  那天晚上因爲彤彤沒在醫院陪護,所以成爲了我人生中又一個歷史時刻。

  七八點鐘,我在走廊上秤體重,看到九日在醫生辦公室跟醫生談話,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九日背對着我,醫生的臉色很沉重,在勸着他甚麼,他一直在沉默。

  我腦子裏想着S你說的話。柳希希爲毛就不是他的孩子,難道他老婆不能生育,是撿來的,或者柳旭知道自己被戴了綠帽子,孩子不是自己的,所以要離婚?那他幹嘛對希希那麼好?或者還有別的甚麼原因。

  我的心開始擰巴,這感覺,讓我找一個接地氣的比喻。就像一鍋煮爛掉的麪條粘在鍋底,而這口鍋是從電視購物花了幾百塊錢買的,小心肝兒因爲心疼這口鍋,疼痛感劇烈。

  我一瘸一拐的回到病房,天花板有一隻小飛蟲狂躁的飛舞,停留,再飛舞,你丫敢不敢飛低一點,我一鞋板拍死你。

  蟲子還沒打死,九日就進來了。

  “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你的祕書sunny告訴我,你要跟她結婚了?”我鼓足勇氣問。

  他頓了一下:“這麼大的事我都不知道。”

  他當場就否定了S你的話,可是這麼大的事情S你爲甚麼要撒謊,她一撒謊很容易就被戳穿的啊,S你的智商不至於低到這種程度。難道是她的一廂情願?

  “那,希希……”

  “操心好你自己的事兒。”他有點慍怒。

  這也是我的事兒啊,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你還單身,我至少敢跟你講一講‘一見楊過誤終身’的故事。

  我早從林姐和S你的畫外音裏得到答案,知道你是單身或者即將單身,只是爲了等你親口證實而已。如果說,之前我對你是欣賞的那種喜歡,而現在我卻有想得到的野心了,S你絕對不是你的首選,把你的後半生交到她手上我不放心,如果我整容未必沒有她好看。所以你三思啊。

   “好,說我自己的事兒是吧,你爲甚麼會去救我?我想要知道答案。我運氣不好,我怕我哪天掛了,帶着這麼個破問題,多憋屈多遺憾。”

  “不爲甚麼。”

  我都把陰陽相隔都搬出來了,他也不願意解釋, 我知道再逼問下去就沒有意義了,何必呢。 其實我冷靜下來以後想寒暄一下緩解一下當時的氣氛比如問他,希希呢?這段日子還乖嗎? 但是我沒有勇氣,我已經把他惹生氣了。他一生氣就沉默,一沉默就一副面癱的樣子。

  他背對着我,看着窗外銀色的月光,冬天黑的很早,病房裏沒有開燈,一個影影倬倬的輪廓在黑暗裏像個孤單的剪影。

  我慢慢走向他,坡着腳,一點不優雅的,還有點搞笑的樣子走到他面前。

  有人說,如果有人喜歡你,一個眼神即可看出心意,如果對方無意,再高調的告白也只是逼對方表態。

  可是彼年,我的道行沒有這麼深,我連一直看盯着他看都不敢,怎麼確定他的心意?又是誰給我的膽子,在這裏要答案?

  “如果你沒有來救我,也許我一輩子都沒有勇氣跟你說這些,我真琢磨不透你,有時候感覺離你那麼近,有時候覺得那麼遠。有時候我從你眼裏看到的剛剛還是滿心歡喜,可是幾秒以後就變成了無比厭棄,我做錯了甚麼嗎?還是在你眼裏,這些都是因爲寂寞,逢場作戲?如果是這樣,我奉陪不起。”

他看着窗外沒有說話,好像置身事外。

  “記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醉酒,提到你的愛情觀和金錢觀,我已經知道你的原則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有個叫沈薔薇的倒黴蛋喜歡過你。喜歡就是喜歡了,你可以覺得她很賤,很卑微,很無恥,很沒有道德,很莫名其妙,她甚至搞不清楚你到底有沒有老婆和孩子。本來覺得好遙遠啊,夠都夠不着,可是這段日子,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我沒想插足你的生活,我慘淡的人生裏有一次飛蛾撲火就夠了,這種滋味很痛苦。我只想知道你爲甚麼救我,是同情嗎?還是喜歡?”

  摔傷以後我的口才突飛猛進,已經能一氣呵成表達我內心的小傷感。我怎麼就把自己激怒到這個地步,把心裏話都問出來了,還特別理直氣壯的,好像他不知道我喜歡他,自己多委屈似得。

  我覺得我真是一點都沉不住氣,沒有耐心,小時候我媽就這麼評價我,過節家裏滷雞,我一會兒去腿上撕塊肉,一會兒嚐嚐翅膀,等真正熟了的時候,一隻肥雞已經變成皮包骨了。此刻,我急於把自己一顆真心剖析在他面前,急於知道他半夜來救我到底出自甚麼心理,我急於知道他是不是也這樣對他的祕書S你,給過她要娶她的錯覺?我急於參與賭注,要麼他承認喜歡我,要麼魚死網破,相忘江湖。

  你選同情吧,這樣我儘快說服自己死心。

 他寒聲道:“那個素衣白裙彈鋼琴的女孩四年前就死了,在我心裏已經死了。”

  我難以置信地問:“你,你在說甚麼?”

“我救你還少嗎?第一次救你差點把命搭進去。”他說的很慢,語氣很冷,我沒有看清楚他的面部表情,但是這句話讓我瞠目結舌,這不是在講冷笑話吧。

  “我就知道你忘記了,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內疚過?我提醒你,四年前,後海阡陌酒吧,那時候我是長頭髮。那一天是5月21號。”

  他回過頭,目光凜冽,絕望。他把內心裏那個冷漠無情的小人放出來了。

  我怔住了。天旋地轉。甚麼都想起來了。

  我捂住嘴,差點驚叫起來。這是我一生的黑歷史,我無數次夢到那雙絕望的眼睛,我之所以一直留着北京就是因爲要找到那個人,我以爲再也不會找的那個人。

  記憶被呼啦一聲拉開一道血染的口子。

  四年前,我那時候我還在上大學,每個晚上去一家叫阡陌酒吧彈鋼琴賺外快,5月21號,是我和老闆約定的最後一個晚上,因爲要畢業寫論文沒有時間了,晚上十點,離我下班還有半小時,因爲下雨人很少只有兩桌客人,都是常客,其中一桌是個頹廢的男人,他有齊肩的長頭髮,每次都會點幾首曲子,聽完就走,很頹廢的樣子,還有一桌是社會人士。他們有很明顯的辨識度,短背心,緊身褲,麻蛋頭,身上紋滿青龍白虎,有人就親眼看見他們把一個擋道要錢的孩子扔水裏。我知道他們惹不起,就焦急地看時間,卻沒意識到危險在一步步逼近……  那天他們喝醉了,其中一個非拉着我過去過去玩,讓我別彈那些老掉牙的曲子了,我陪着笑臉喝了兩杯啤酒,這羣混蛋仍然不依不饒,他們把我的襯衫扯爛了,內衣帶子已經露出來了,其中一個撩起我的裙子摸我的大腿,我拼命的躲閃,我呼救的聲音很大,服務生,調酒師,他們若無其事的看着發生的一切,因爲這幾個人是常客經常會呼朋引伴帶一些人來消費,大家都不敢得罪,並且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酒吧發生,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我當時‘哇’的一聲就嚇哭了,我想盡快離開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難就難在怎麼離開,我想拿啤酒瓶砸摸我胸的那個人的腦袋,可是我畢竟社會經驗少,下不去手,僵持中,那個角落裏點歌的男人幫我做了這一切,啤酒瓶頓時亂飛,嘈雜紛爭中我奪門而逃,透過玻璃我看到那個救我的恩人勢單力薄,頭被摁在桌子上,血從他鼻孔裏流出來,他的手掌撐在玻璃上,一個血紅的印記那麼觸目驚心地矗立在我眼前,在我的腦子裏,再也沒有抹去。他也看了正在逃跑的我一眼,那一眼很複雜,目光一如今天的九日,凜冽絕望。

  我像一隻驚慌的兔子,一路逃到宿舍。那晚酒吧老闆打電話給我說如果我想順利拿到畢業證就不許多管閒事。那晚以後我經常會午夜夢見那個長髮男子,還有那個血紅的掌印,醒來渾身是汗。

  過了很久我在彤彤的陪同下去那個酒吧找到當時在場的一個服務生,他說那個救我的人太慘了,被那麼多人圍毆,渾身是血,有人報警了,打架的人都被警察帶走了。老闆逼他們做僞證說是那個長髮男子酒後尋釁滋事。因爲把對方傷的很嚴重,好像被拘留了,還賠了一大筆醫藥費。沒人提到那個懦弱怕事,沒有擔當的我,這件事讓我唏噓不已,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從此成爲了我的一塊心病。

  大學畢業以後本來我舅舅已經打點好關係,回去當中學老師。可是我不知道爲甚麼,固執的留下來了,有段時間的晚上,我中邪一樣,下班就拉着彤彤,一直在後海這一帶遊蕩,尋找,看見每個長髮過肩的男子我都要上前辨認一番,我企圖能遇到他。還有些神經病把我們當成了站街拉皮條的。堅持一年多,我放棄了。因爲彤彤說,北京太大了,是不可能找到他的,讓我死心,就算找到會怎樣,是先說謝謝還是先說對不起。對方一定很鄙視你,說不定破口大罵當時幹嘛走了,忘恩負義的東西。

  我看着眼前的九日,想拼命的解釋,我真的有用心回去找過啊,可是他會信嗎?

  九日說,他是偶然經過那個破舊的酒吧,偶然想進去坐坐的,偶然發現那個彈鋼琴的白衣女孩,一切都很偶然。那時候他處在人生的低谷,她的琴聲能讓他平靜下來,所以那段時間他經常去,她美好得就像一個天使,讓他一點一點地從低谷裏走出來,所以發生那樣的事情就毫不猶豫就想幫她解圍,他說從來沒有後悔過那樣做,後來有人說女孩收了一筆錢替那幫壞人作了僞證,再後來……哎,他說他沒有一直耿耿於懷,這世上恩將仇報的人見多了,就麻木了,直到再次在幼兒園相遇,我又再次傷了希希。

  難怪S你說他調查過沈薔薇這個名字。

  難怪他在幼兒園我追出去的時候問,沈薔薇你到底想怎樣,他沒有說完的後半句是,傷了我不夠,還要傷害希希?

  難怪他會絕望地說這纔是你吧,這纔是不負責任的你吧,他的意思是,這纔是沒有良心,沒有底線,狼心狗肺的你吧……  “呵。”九日低下眼瞼低沉地說,“在幼兒園我就認出你了,裝的楚楚可憐,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我真遺憾那首《星星索》的曲子都沒讓你回憶起來,你真健忘,我可是專門爲你學的。

  我哭着懺悔道:“我心裏也無數次恨自己爲甚麼那麼懦弱,爲甚麼沒有勇氣站出來說出真相,我怕他們找到學校來鬧事,我更怕自己拿不到畢業證讓我媽失望,但是我沒有收錢我也沒有做僞證,你相信我。如果換作現在,我一定不會那樣一走了之的。後來我還去了附近的派出所,但是值班的民警說已經結案了檔案都封存了,讓我登記一下聯繫方式,調查清楚再打電話給我。後來也沒有消息了。在幼兒園,我真的沒有認出你,你剪了頭髮,那天晚上燈光太暗,幾年過去了,我記不清……長相了。”

  是啊,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頭髮長,怎麼能算是特徵呢,刻舟求劍的道理我都不懂嗎?

 “別說了,別說了,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我希望跟你說一聲,對不起,再說一聲謝謝你,事到如今,我應該遭受到報應的……”我喃喃自語道。

  他穿好風衣,繫好圍巾,捲起刺骨的西北風,推門而去。

  再見。

  我對着他決絕的背影,輕輕地說。

  既然那個白衣少女早就死了,也許他再也不想見我了,所以我要特別隆重地跟他道別,以後,再沒機會了吧。   被抽空了一樣的虛,一大股悲涼湧上心頭。 我也終於有時間到洗手間,開冷水,從頭到腳淋了個遍。晚上我發燒了。護士給我蓋了三牀被子我還是冷得發抖。

  第二天彤彤本來說來接我出院。等到十點,邵嘉瑞來了。他說他受人之託,彤彤還是肚子疼,都快滿地打滾了,他上班比較自由來接我一樣的,因爲考慮到我腳還不利索,還找客戶借了輛賓利。我發微信埋怨彤彤,還不如讓我打車回去呢,多麻煩邵嘉瑞啊。彤彤說她可是給這小子發了兩百塊紅包呢,就當叫了專車,隨便使喚。

  邵嘉瑞扶着我走到大廳,有人從後面拍了拍我肩膀,一回頭看見一個穿白大褂的,戴口罩的大高個。一股消毒液味兒撲鼻而來。

  “今天出院啊?”他邊說,邊摘下口罩。

  我愣了一下,還好他戴着工作牌。陳昊,心臟外科副主任醫師。

  “啊,是啊,陳主任,聽護士說你去病房看過我,謝謝你買的零食,很好喫。”

  他笑笑:“甭客氣,自己人。怎麼不等柳旭啊,那小子一早打電話說忙完過來的,這是你朋友啊。”

  “嗯,沒事,我先走了,再見。”聽到陳昊提到他的名字,我還是打了一個寒戰,嘴角一絲苦澀,他怎麼會來,就算來,也不是爲我而來,我千辛萬苦想找的恩人,卻不知道在他心裏,卻是仇人。連我唯一喜歡的人,也一併走失了。

  一路上我們都沉默不語。邵嘉瑞雖然玩世不恭,但是很識趣,這點也爲我們後來成爲好朋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到樓下,熄了火,他繞到右邊來扶我下車。

  這種情況下碰到王表,其實並不意外。彤彤說我住院期間,王表來過好幾次。只是沒有告訴他我住院的事情,知道我不待見他,怕不利於養傷。門把手上有時掛着水果,有時掛着多肉植物,前天回來還掛着兩雙粉色的狗熊毛拖鞋。彤彤說那天她在家,還聽見他輕輕的在門外敲門,沒人開,放下東西就走了,還好我們小區人素質都不錯,沒人順手牽羊。彤彤說每天都想早點下班回去等驚喜,早上起來第一件事看看門把手有早點不?那種不溝通,完全靠運氣,好像小時候早上起來去雞窩撿雞蛋。她興奮地說,讓我趕緊回家體驗一下那種感覺,棒棒噠。

  王表爲了挽回一段感情,真是下了血本啊。可是我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好。我喜歡的人已經看透了我是個恩將仇報,懦弱,沒良心的壞女人。到底用壞還是用賤,我斟酌了一下,還是又壞又賤吧。

  我腳剛落地,王表提着一袋子土豆從小區另一個小門進來了。

  他先看到的我們,在離我八米左右的位置定定的站着看着我們。邵嘉瑞也從後備箱裏拿出進口的車厘子還有色澤誘人的蛇果。

  王表半張着嘴,看我從賓利車裏下來,疑惑地問:“薔薇,你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怎麼了,你瞎了嗎?自己不會看嗎,瘸了。”我一肚子的邪火朝無辜的王表劈頭蓋臉地胡亂地發。

   “你們去哪兒了?”王表顯然被我嚇到了,驚恐地看着我問。

  “我們?我們去一個有海的城市度假了。嗯對,度假了,剛回來。薔薇的腳是潛水的時候被鯊魚咬了。”邵嘉瑞看我這麼不待見王表,補充道。

  “就你倆去的?”王表半信半疑的指着邵嘉瑞,問我。

   邵嘉瑞微微點頭。那風度翩翩的神態,處事不驚的表情真特麼給我長臉。

   我揮手跟邵嘉瑞說:“把東西放着吧,你去忙吧,不是要籤個幾千萬的大單子嗎?晚上忙完咱們去喫飯。”然後示威樣的看着王表。

  邵嘉瑞抬了一下眉,從嗓子裏“嗯”了一聲,壞笑着開車走了。

  我黑着臉呵斥王表多管閒事。另一個略有同情心的我跳出來說,沈薔薇特麼還是人麼,人家已經改好了,悔過自新了,帶着沒有化肥污染過的老家捎來的土豆上門來賠罪了,這樣赤裸裸的戳王表的心,好麼。

  我知道自己有多操蛋了,我無法正視道德敗壞又是撒謊精的沈薔薇。

  王表提着大包小包到門口站定,不吭聲,還保持着軍姿裏稍息的姿勢等彤彤給我們開門。

  我讓他走,他沒動。

  我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你沒帶耳朵,還是沒帶助聽器啊。”

  “我看看有甚麼需要幫忙做的沒有?”他小聲嘀咕道。

  “快滾。誰叫你倒黴,誰讓我今天心情不好。”

  他把袋子往地上一放,馬上發現差距了。灰頭土臉的土豆在那些光彩照人的水果堆裏就好像珍珠堆裏的死魚眼,那麼顯眼。

  哎,不是說好不記仇的嗎,我這是作甚,這麼揶揄這麼腹黑,王表到底犯了甚麼錯。

  彤彤披着外套開完門又回牀上蜷縮着了,這幾天沒有王表這個清潔工,略顯凌亂。花也有點蔫了葉子也落了一層土,茶几上好多瓜子殼龍眼核。垃圾也滿了。我想喊王表回來,可惜他已經走遠了。   剛拿去拖把,馬上就扔下,強迫症啊潔癖症趕緊的該憋一憋了,我還是病人啊,從身體到心理都是傷,還是好生修養着吧。

  我躺牀上給周蕾打了一個電話,探探風聲。

   周蕾先彙報了她的工作日常,在準備伺候太子公主們喫午飯,大家運動過度,都餓的嗷嗷叫了。李老師去抬飯了。然後問了我的腳傷。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下週差不多能上班。”

  “不容易啊,我還以爲你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呢。可把我們給害慘了,太陽班的劉老師調到我們班了,就因爲你閨女柳希希每天雷打不動的要嚷着要找你幾遍,做操的時候,上廁所的時候,喫飯的時候,午睡起來穿衣服的時候,放學送去坐校車的時候。跟定了鬧鈴一樣哭鬧一陣。煩死了。”

  希希從那次燙傷我手以後,打電話她媽回不來,她覺得自己沒媽媽被欺負不硬氣,有一天午休起牀非要讓我給她穿衣服,並突然改口叫我薔薇媽媽了,老師們紛紛猜測肯定是她爸爸教的。尤其是希希還特別生動形象地講解了她生病我留宿她家,我,她,她爸爸睡一張牀上這個事兒。整個園都傳開了,我百口莫辯。

  剛在牀上躺下,邵嘉瑞的微信每日笑話如期而至,不用看時間我也知道,中午十二點半了,小邵同志在喫午飯。

  從上次ktv聚會以後,小邵同志在飯點兒就會發笑話,提醒我這個人活靈活現的存在着。

  從不客套,也不寒暄。

  一開始發螞蟻大象的笑話。

  第一天正午十二點半。

  一螞蟻看見一大象向它走來 便把自己埋在沙裏,只留一條腿在外面, 燕子看見了便問:“喂,螞蟻,你在幹嗎?” “噓,不要做聲我想絆死哪該死的。”螞蟻回答道。

  我:然後呢?

  第二天正午十二點半。

  燕子又看到一羣螞蟻排隊向前走, 就問:“你們做甚麼去呀?” 領頭的螞蟻回答:“昨天絆大象摔了一個跟頭,摔成重傷,我們一起去給他獻血。” 過了一會兒, 燕子看見螞蟻又拍着隊回來了 就又問:“怎麼這麼快就抽完血了?” 領頭的螞蟻回答:“只有一隻螞蟻的血型和大象相同,所以我們都回來了,就抽他的好了。”

  我:難道還有?

  第三天正午十二點半。

  麻雀看見一頭大象躲在一根草後面,把一條腿伸出來 就問:“大象,你在幹嗎呢?”?“噓,別讓螞蟻聽見,前天他絆傷我弟弟,今天我也絆他一次。”

  我:……

   第四天正午十二點半。

  麻雀又看見一羣螞蟻排隊向前走, 就問:“你們做甚麼去啊?” 領頭的螞蟻說:“昨天大象躲在草後面想絆我,我就把丫的腿給踩折了,現在去抬他去醫院。”

  我:小邵同志,你夠了!

  接下來,從動物過渡到人類了。小明上場。

  一天,小明哭着回家,他爸爸問他爲甚麼哭? 小明說:“今天上歷史課,老師問他,八國聯軍是怎麼來到中國的,我說不是我帶來的,老師他就罵我。 ”他爸爸打電話給老師:“老師,你怪錯小明瞭,小明雖然有點調皮,但我向你保證,八國聯軍絕對不是他帶來的。” 老師:“滾。”

  又有一天,老師帶一羣小朋友到山上採水果, 她宣佈說:“小朋友,採完水果後,我們統一一起洗,洗完可以一起喫。” 所有小朋友都跑去採水果了。 集合時間一到,所有小朋友都集合了。 老師:“小華,你採到甚麼?” 小華:“我在洗蘋果,因爲我採到蘋果。” 老師:“小美你呢?” 小美:“我在洗蕃茄,因爲我採到蕃茄。” 老師:“小朋友都很棒哦!那小明你呢?” 小明:“我在洗布鞋,因爲我踩到大便。”

  我記得我看到小明踩到大便這個笑話的時候,正是午飯時間,喝着番茄蛋花湯。一股湯汁從鼻腔裏噴了出來,手忙腳亂之際又打翻了剩下的半碗。

  旁邊的老師看着我捧着手機狼狽的樣兒,都停下來八卦是非,特別關注了一下我的現場直播。他們就納悶兒極了,拋開當三兒道不道德且不說,簡直是幼兒園裏一顆冉冉升起的奇葩怎麼就被高帥富看上了。當然了這些是後來周蕾告訴我的。

  我費了廚房半卷手紙才處理乾淨一片狼藉。

  然後飯盒也沒刷,一臉黑線的去廁所找個坑位蹲下,給邵嘉瑞回微信:問候你二大爺的,害姐出洋相!

  他仍然雷打不動的每天準時更新笑話,從不閒聊。小明也長大了,過渡到家庭夫妻笑話了。

  今天發的這個,讓我不顧形象的捧腹大笑,我的笑點是不是太低了。

  深夜的街上一個沒穿衣服的男的 打了一輛出租車。女司機上下左右的一直盯着男人看,那男憤怒的問:“你他媽看甚麼呢?”女司機回答說:“我看你他媽的從哪掏錢!”

  我回:哈哈。

  碰見特別好笑的我會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手機充電,睡覺,從醫院回來以後,我的睡眠就開始不好了,這也是我應得報應的一部分吧,我自己活該。我扔了那個芭比娃娃,我下定決心好好工作,再不給唐長老添亂。看看她退休的時候,能不能欣慰地發現多了一個園長備選。

  彤彤每次身體抱恙都會折騰楊得,今天也不例外。

  楊得就是那個澳洲小袋鼠,悉尼那邊此刻是是晚上九點多,跟北京有兩小時的時差。彤彤的眼圈又泛紅了,肯定是剛纔哭過,又是老一套臺詞我都膩味了,要不就是我都疼死了你都不在身邊,要你有甚麼用,要不就是你再不回來我就找別的男人了。

  我討好地捧着紙巾盒雙手奉上。

  攝像頭裏澳洲小袋鼠戴着厚厚的瓶底眼鏡兒,頭髮微卷,偏分,白胖白胖的,有點範偉年輕時候的神韻。笑容可掬的模樣感覺挺和藹可親的。不管彤彤說甚麼他都不溫不火。

  彤彤抽噎了一下說:“楊得,我喝口水去,你跟薔薇聊聊。”

  我湊到視頻前比了個剪刀手說:“楊老師,你倆都聊啥了,你看把我們彤彤都聊的口乾舌燥的。你到底甚麼時候回來迎娶我們女神?再不下手黃花菜都涼了。”

  “別急,我肯定會回來的,你放心。幫我好生照顧彤彤。哥不會虧待你。”

  彤彤喝完水,情緒也調整好了,我就知道接下來又要進行的內容了。

  她根本就當我是個擺設,沉浸在二人世界裏,從不避諱我。但是我一般都會在着沙發裏捧着手機打掩護,假裝沒聽見。   彤彤高興以後,擠進我的被窩來我身上蹭,環着我脖子撒嬌。我往裏挪了挪,給她蓋好被子讓她別鬧了我煩着呢。

  她軟綿綿地說:“薔薇,你聽我說,那個假日本鬼子也太小心眼了,這麼多年了還耿耿於懷,畢竟都過去那麼久了,當時那種情況誰都會自保的,你也別內疚了, 你們現在就算是兩不相欠了,忘了這件事吧。”

  我嘆了一口氣,關了檯燈說:“你要睡就睡,別嗶嗶。”

  “要不然你考慮考慮邵嘉瑞吧,我覺得他雖然貧嘴,但是人挺好的,處處看唄,說不定……”

  “你是換行業了啊,真操心。滾你自己屋裏睡去。”   腳好以後,我就去幼兒園報道了。據達子說有幾個傷的比較重的同事還在醫院住着。

達子還說,他想去醫院看我,又怕我責怪他當時沒接住給我添堵。

  我咧着嘴笑笑。

  傳達室放着一排蔫了的薔薇花束。我呆呆地站在冬天的晨霧裏,看了好一會兒。

  達子說:“花店的夥計非要送,付錢的人交代是包月的,不管人在不在,反正花我們是履行承諾送到了。從這個月開始就沒有再送了,估計是這季節也沒有了吧,你看看乾的跟木乃伊一樣。這玻璃房啊太曬了我也沒顧上澆水,花瓣一抖都快掉光了,就成這德性了……”

  達子的嘴還在翕動。

  我把其中一片還沒來得及開放就已經枯萎的花苞摘下來夾在教案裏,嗅了嗅,尚有淡淡的香氣。

  又要開始苦逼的工作,這麼久不上班,業務都生疏了。我先拐到唐長老辦公室報到, 蓓蕾班的孩子們在歡快地唱歌,我踢踏着芭蕾舞步哼着《天鵝湖》就上樓了,到二樓樓梯口,剛好看見唐長老,還有兩名主任一同向我行注目禮。

  “張園長好,李主任好,熊主任好。”我九十度鞠躬行了三個大禮。

  “沈老師這狀態不錯,真看不出來是腳受過傷啊。”熊老師意味深長地說。

   “我這也是鍛鍊一下,促進恢復嘛。呵呵。”我尷尬地解釋。

   唐長老說:“既然沒事了就好好上班。你們班上週缺勤的孩子有點多,去逐一打電話給家長了解一下情況,你下班以後來辦公室彙報吧,我正好有事找你。”

  目送完領導一行,我的心情陡然跌巖起伏,唐長老找我準沒好事,一定是聽了甚麼風言風語。

  進到班裏,小朋友在排隊用淡鹽水漱口,洗手,準備喫早點。

  很多小朋友都圍過來,親暱地尖叫:“沈老師,沈老師,我們好想你啊。”

  我摸摸這個,親親那個。大家都爭前恐後的往我懷裏鑽,讓我抱。

  希希本來是躲在窗簾後跟挨着她的肖佳琪竊竊私語。看到我進來,並無特殊的舉動,露出一排小米牙笑了一下,那個笑容明媚而生疏,她是知道甚麼了嗎?九日會告訴她嗎,她還會喜歡她的沈老師嗎?

  冬日早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暖暖的照進來,孩子們聽着音樂,在喫着椰蓉包,喝着熱牛奶,周蕾在一邊準備教具,生活老師都在忙着擦被頑皮的孩子弄灑的牛奶。

  有點小嘈雜,孩子們想交頭接耳,又怕被老師發現那種偷偷的竊竊私語。

  有種雨後春筍蓬勃生長的感覺。像重新活過來一樣,很美好很清新。

  再見吧,昨天。從今天開始誰也別想傷害我。我要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

  過了一段自我催眠的日子,我每天都盼望着快點過年,過年就可以回家了。我跟彤彤說,過年一回家看看我們家的大黃牛,小黑狗,還有小時候經常去摘野果的小山坡甚麼煩惱都沒有了,我想找的恩人也找到了,我的心願也完成了,在北京除了她我誰也不牽掛了,如果碰到混得不錯的老同學,彼此有感覺也許就嫁了,生兩個娃,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午休的時候,發現手機欠費停機了,出門充話費。大門口停着一張香檳色的車,跟九日的一模一樣, 我像觸電一樣退回來,躲在籬笆牆這邊,心裏砰砰砰地跳個不停。直到一個胖子從車裏下來拿了一包衣服給大班的老師。

    他在做甚麼,出差還是上班?還在恨我嗎?他還像過去那樣藏有很多心事嗎?他難過的時候還會喝很多酒嗎?喝多以後有人照顧嗎?

    沈薔薇啊沈薔薇,你可真能操心呀。

    下午孩子被接走以後,陳助理來通報,唐長老要找我談話了。

    心裏忐忑不安,還是硬着頭皮去了。進辦公室的時候,唐長老抿了一口茶,放下保溫杯,正襟危坐。

    她坐我旁邊把我的手拉進她懷裏說:“小沈老師啊,你有對象了嗎?”那雙手真溫暖啊,讓我一下子想起我媽媽。

    我使勁搖搖頭,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難道唐長老想退休以後開婚介?     唐長老幹咳了一下,說:“我聽其他老師說,你腿受傷以後被希希他爸接走了而且沒有住我們園安排的醫院,我可沒有老糊塗,你是個成年人,還受過高等教育,應該懂得禮義廉恥,不是我說你……”

    於是就開始說我了,說累了就喝口茶,然後接着說,輕描淡寫,呢噥軟語。滿是關切。

    唐長老在說話的時候,爲了防止她的唾沫噴到我臉上,我就側過頭,剛好看到九日曾經坐過的那張椅子,想起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輕敲的樣子,還有那帶着寒意的眼神。那天他就把我認出來了,這麼幾年他每每想起救了一個忘恩負義的人,被冤枉遭受牢獄之災,是不是很寒心?所以當我再次傷了希希,他纔會失望透頂,恨我入骨?

    她說:“小沈老師,你要想想你老家的媽媽,她如果知道會失望嗎?”

    我還想起九日說那個白衣少女在他心裏早就已經死了,難以言明的情緒到了頂峯,眼淚像決堤的海,我趴在唐長老腿上哭得像個淚人。她一邊安慰我一邊跟我道歉,說她言重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哭甚麼。

  我雖然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不太乖的孩子,但是我發誓,除了那次酒吧事故現場逃走,我問心無愧沒有對不起誰。我笑着跟彤彤說我忘了,這句話絕對是騙人的,得不到他的原諒我日夜難安,我恨不得把一顆真心挖出來祭天。

  難過的時候我就折磨彤彤,拉着她去做頭髮,去歡樂谷坐過山車。去ktv唱歌,去逛街買一堆並不喜歡衣服。去超市買一堆垃圾食品。按道理應該是催肥的節奏纔對,可不知道爲甚麼我的體重已經飛速的降到五十公斤以下,對於光腳一米六五的我來講,象一株營養不良的松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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