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其它小說 > 後來,你都如何回憶我 > 第2章 假象

第2章 假象

目錄

九日,我對所有人都大大咧咧,唯獨對你,我小心翼翼 。

那是一個陰沉沉的週六。在我看來陽光明媚,別提多燦爛了。我答應教希希畫畫,所以去書店買了畫夾和紙,耽誤到快中午才氣喘吁吁地趕到。

我在門外聽見了行雲流水般鋼琴的聲音。門是虛掩的,就像知道有人要來一樣。

我輕手輕腳的推門而入,我有點驚呆了,因爲印入眼簾的是坐在鋼琴前的九日。他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着舒緩的音符,偶爾看一眼五線譜。在妖嬈的滴水觀音寬大肥厚的葉子印襯下,美的像一幅畫。此人魅力值瞬間提升五顆星。

我取下畫夾,站在沙發背後,離他有十米之遠,也許七八米,我就不較這一米兩米的真了,用鉛筆飛速的在紙上定好結構框架,開始畫他的側影。因爲比較遠,而且是逆光,所以只能憑藉想象勾勒一個模糊的輪廓。

畫到一半的時候,琴聲戛然而止。他朝我走來,我趕緊把作案工具別在身後。心裏像揣了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兔子。八開的素描紙就像斷線的風箏晃晃悠悠地掉到了他面前。

  他伸出手,乾淨修長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很整齊,一個優美的弧度撿起來。

  本來打算一把搶過來,然後焚屍滅跡,可是看到他舒展開的眉頭就繳械投降了。他看了一下半成品,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說:“還好。”

  完蛋了,眼前這個人在我眼裏已經超越了吳彥祖,完美得沒有任何瑕疵,放屁都是香的,哎,神一樣的存在了。沈薔薇,你不至於吧。

不知道他是說他長成這樣子還好,還是我畫的還好。

我紅着臉,一把奪過來:“還給我。”

“還會畫畫?”呃,聽不出甚麼口吻,我就不加修飾詞了,別逼我了,我此刻意識都是不清醒的,我當然希望他是欣喜若狂,怎麼可能!

廢話,畫畫也是老師的基本功。不過我還是專門拜師學過素描的,本來是想畫一個我記憶中的救過我的恩人,然後像古代一樣在京城到處貼尋人啓事,這個說來話長,以後再講。等我素描技術練得爐火純青的時候,我對他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只記得一頭過肩非常飄逸的黑頭髮。有一段時間我週末在後海擺攤,彤彤負責招攬生意,凡是頭髮稍微長點,長相清秀的男子都免費畫自畫像,於是大家口口相傳,排起長隊,甚至有戴假髮套的,直到被城管驅逐。

  “那個,我也沒想到你會彈鋼琴,剛纔那個,彈的還不錯,只有最後一點,有點……連貫性不夠。”我瘋了吧,竟然敢指正男神。

“呵,老歌。”

“嗯啊,這是印尼蘇門答臘中部地區巴達克人的船歌。星星索是划船船槳起落的聲音,這首歌表達的是對遠方的人思念之情。” 這樣就可以了嗎?我還有很多才藝沒展示呢,我可是正兒八經211工程學校音樂教育系畢業的。但是我扁桃體容易發炎,手術沒做好,影響到聲帶了。進幼兒園都費了勁了。就這樣還差點被九日把飯碗都弄丟了。

  你有沒有發現每當我發揮自己特長的時候,語言組織能力就變得非常發達,都能上脫口秀了。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班門弄斧了。

  自從希希受傷以後,我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快樂過,心底柔軟而舒暢,不是做夢吧,我們在愉悅地交流藝術,至少我是這樣想的,管他呢。

短暫的沉默讓我自覺有點尷尬,我差點忘了正事了。

“ 希希呢?”

“早上希希被她舅舅接去了。林姐也跟着去了。”

  “ 噢,不早說,那我就回去了,不打擾你了。”我收起畫夾和紙,有點小小的失落。

   他看着手機沒有說話。恰好外面雷聲大作,一道閃電印在窗簾上。這是天公作美麼,非要留人家。我一邊磨蹭着收拾東西,一邊看門外,又強調了一遍我要走了這個事兒,快叫我啊快叫我啊。

“ 雨停了再走吧。”我身後有個美妙的男低音,他叫我了嗎?他聽見了我的心聲,這麼神奇嗎?

   “哦,這樣啊,你看,要不然……切磋一下琴技吧?”我壓抑住內心的竊喜,故作鎮定地問道。

   他沒有說話,卻踱步到鋼琴面前拿起琴譜翻了翻,我就當他默認了吧。既然賭,就得下注啊,要不然不好玩。

  我看了一下鐘錶,快到飯點兒了,喫貨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輸了的怎麼辦呢,要不,比廚藝吧,反正林姐不在,今天也沒人做飯。”

   他舒展開剛纔緊皺的眉頭,露出一個午飯可算有着落的表情,無畏地聳聳肩。

   我打了一個響指說:“ok,那就這麼說定了啊。能請你再彈了一遍《星星索》嗎?我試試……我的嗓子還能唱嗎?”

   我真是給點陽光就能燦爛的那種人,好傢伙,這內心紅旗招展彩旗飄飄的。

琴聲響起。

  我站在一邊,打起十二分精神,跟着節拍,拿出藝考的水準:“嗚喂,風兒呀吹動我的船帆,船兒呀隨着微風盪漾,送我到日夜思念的地方……”

  他彈奏的是常規G調,曲調緩慢、悠揚,略帶哀傷,就是在這樣的歌裏纔敢這樣表露心跡,那麼九日,你日夜思念的地方是美國嗎?

  我這八卦他的心理,一刻都停不下來。

  歌聲畢,他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我就權當是讚揚。

輪到我彈的時候,我試了幾下音,面露難色地說:“很久不碰鋼琴,都生疏了,在幼兒園彈慣了兒歌,就不獻醜了,當你贏了行嗎?”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對棄賽對手的鄙夷寫在那張360度都沒死角的臉上,然後勾起嘴角類似得意地笑了一下,迅速收回,我全程偷偷瞄着這張比天氣還變化莫測的臉,看癡了。

我在心裏說,你知道我是故意輸給你的嗎?我雖然沒有考過級,但是上大學的時候就靠着這個手藝在酒吧裏養活了自己。可是我那麼不想打敗你,我就是想輸給你,我喜歡看你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可以嗎?

你瞧,我是不是很像變色龍,跟一個很有修養的人在一起討論高雅的藝術就會變得溫文爾雅,笑不露齒,知書達理。這根本不是我的本性啊,我只是拼命拼命的接近他的氣質。一個屌絲這麼說可能有點癩蛤蟆想喫天鵝肉的意思,做個奢侈的關於男神的春夢還是可以的吧。

等我宣佈比賽結束,勝負已分以後,信手拈來彈了一首當時比較火的曲婉婷的《我的歌聲裏》

  你存在我深深腦海裏/我的夢裏/我的心裏/我的歌聲裏/世界之大/爲何我們相遇/難道是緣分/難道是天意  九日,你知道嗎?後來我在新加坡每次彈這幾首曲子,我都能感覺離你很近很近,近到能感覺到你的呼吸……  那天我的心情和天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聽見河水在流淌,鮮花在盛放,鳥兒也在歌唱,九日盯着彈琴的我,臉上更加陰鬱,陷入良久的沉思該不會是覺得我戲弄他了吧。氣氛一度冷場,我再次背起畫夾。

“你發的計劃表我已經看了,有幾個問題,去書房談吧。”

  第一次進一個男人的房間,很大,屏風把空間分成臥室和書房,進書房必須經過臥室,所以我光明正大地打量打量。還算整齊吧,淡淡的古琦罪愛香水的味道,藍色的窗簾,藍色的被罩牀單,灰色的壁紙地毯。陽臺一角放着吉他和架子鼓,落上了細細的灰塵,又是裝b的擺件,書桌上有點凌亂,到處都是各種管理,銷售方面的書籍,光盤。

  我在心裏默唸着歌詞,灰色是不想說,藍色是憂鬱,而漂泊的你狂浪的心又在哪裏?

  丫的房間這麼沉悶,到底幾個意思。

  書房。四壁通天到地的書架,所有的書籍分門別類放置得整整齊齊,我彷彿來到了圖書館,環顧了一下數不清的光盤,還有我一輩子都看不完的書,喫驚地問:“你是做甚麼工作的?銷售嗎?賣書或者光盤的?”

  早就聽說中關村橋底下賣光盤的特別賺錢,至於賣甚麼級別賣多久能買起一棟別墅就無從考證了。

  他也跟隨我的視線環顧一圈,有點炫耀的意思,卻懶得解釋,“差不多吧。”    我撓撓頭,“你這惜字如金的,還能做銷售啊,我還以爲你說話是按字收費呢?”

   “說話收費,奇怪嗎?”他不陰不陽地問。

   我剛想說,既然收費你何不多說一點,誰會跟錢過不去啊。

   “對不起,我接一個電話。”他的手機響了。

   我退到走廊上假裝看壁畫。他的聲音隱隱約約的飄過來。

“她挺好的……被你弟弟接走了……爲甚麼……這就是你的決定……你有爲希希考慮過嗎?我不會同意的……”

我還豎着耳朵聽呢,就聽“咚”的一聲。

   他做了一個扔鉛球的動作,手機在牆壁上彈跳一下落在地毯上發出悶響。

我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就那樣大氣也不敢出緊緊地抓着欄杆,怔怔的看着生氣的他。他用拳頭在空氣中揮舞,然後向後直直的倒在牀上,雙手攤成一條直線。

   我的意識在某個瞬間開始斷斷續續的空白,他又難過了,怎麼辦?我該做些甚麼?    我知道自己在逐步走向沼澤地,再往前只會讓自己身陷囹圄,甚至萬劫不復。我也清楚地知道只有轉身才是風平浪靜,海闊天空,才能退到當初清心寡慾的自己。我盯着門的位置,一直舉棋不定,內心在做着劇烈的思想鬥爭。如果那天我就在這個時候退出去,我們也許就不會在彼此的人生裏過多的駐足,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啊。

爲甚麼我聽見如此壓抑不能自己的嘆息聲,這次又是我的幻聽嗎?

   這種氣氛下我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也跟着傷心了一會兒,那個時間過了很久,很久。窗外電閃雷鳴雨愈發大了,樹葉在大雨裏瑟瑟發抖,天在瞬間就暗了下來,多像偶像劇啊,又符合男主角的心情,又給女主角留下來陪伴的理由。

   我去廚房自作主張地煮了一碗西紅柿面端到他的房間。

“那個,這是你贏的獎品,獻醜了,你,趁熱喫吧,我先走了。保重。”

說完再見,我背過身去,嗓子裏像被棉花堵了一樣再也說不出任何話,我是在逼自己跟一種得不到的遺憾告別。

他突然坐起來,聲音空洞悲愴,“你會喝酒麼?”

“ 啊,這個……”我想打電話給彤彤問問,到底是會啊還是不會啊。

   以前上大學在紅酒品鑑會上喝過,再就是去年彤彤公司年會,要求帶家屬,她就把我帶去了。第一次喝居然喝醉了,好像還鬧了笑話,非要抱着樹親。

  “我只喝一點點行嗎?喝完就真的走了。”我可不想在他面前鬧笑話。

   透明的高腳杯發出冷豔的光芒,他緩緩的注入寶石般的紅色液體,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果香。入口有點澀澀的味道。

   我們並排坐在地毯上,背靠飄窗。小口抿着紅酒,房間裏飄着似有似無的音樂。

   “手機借我一下。”

   我從口袋裏拿出來遞給他,不知道他要做甚麼。

   他撥通了自己電話。

   “你手機還可以用哎。地毯質量不錯哦。”我走過去撿起來,心情愉悅地遞給他。

    他盯着我的手機屏幕看了半天。揶揄道:“九日?九日,呵。”

   我有一種內褲被放在大街上暴曬的尷尬,並且內褲上還繡了我的名字。

   我紅着臉自嘲道:“很,很有想象力吧,實在是你的簽名太藝術,扭曲,欣賞不來,我纔會腦洞大開。”我吐了一下舌頭。

   他只是晃着懶洋洋地酒杯,不說話。

   “如果你沒有小名可以用這個啊,免費送給你,這個名字……很配你的氣質。”

   他眨了一下眼睛,深邃的目光,波光流轉,卻一下子叫我膽怯了。一瓶紅酒下肚,戒備心也沒有那麼強了,開始不停的說話,我驚喜地發現,原來喝醉酒除了會吐,也能讓人變成話嘮啊。那通神祕的電話,讓他好像開了掛,讓我不經意間闖進了他另外一個不爲人知的世界,在我面前是一個陌生,但是很平易近人的九日,也許在他的心裏住着兩個小人,那個冰冷的小人睡着了,而那個活潑又騷氣的醒來,好像被碰到了開關不停地述說着。語氣不疾不徐,那些話裏帶着淡淡的情緒,好像參透人生,看淡生死。

   我並不介意啊,反正我第一眼看見你,你的頭頂上就戴着光環,所以你說甚麼都行。

   他告訴我第一次發短信給他道歉叫他九日先生,自己愣住了,還以爲我發錯了。他說第一次聽人這麼稱呼,感覺蠻怪的。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還因爲這個以爲他是日本人,他說還從沒有意識到自己簽名那麼糟糕。

   我也趁勢打開心扉告訴他我當時多麼後悔啊,本來應該好好的一個故事,被我折騰了事故。

“還有故事?”他風輕雲淡地問。

“嗯……別笑啊,一個情竇初開春心萌動一見鍾情,關於暗戀的故事。想偷拍一個男神做個紀念,但是遭報應了。”

“花癡。”他輕蔑地搖了搖頭,然後跟我碰了一下杯子。他當時並不知道,我說的男神就是他。

  “ 你儘管取笑我吧。就是很好笑啊,把自己弄的像個笑話一樣的。”

  一道閃電印在窗簾上,我下意識尖叫了一聲。我從小就害怕打雷閃電,因爲小時候我奶奶說一到這種時候妖魔鬼怪就要出來喫人了。

他笑笑,抬手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背。我莫名地顫慄了一下。

“你知道嗎,希希就是我的生命,我曾經想誰傷害她我都可以要了她的命,但是那天我動了善念,所以我手下留情了。”說完,最後一口紅酒一飲而盡。

紅酒已經見底了,又開了一瓶。我晃了一下沉沉的腦袋,糟糕,好像有點恍惚了。我好像喝不來紅酒。

   “今天爲甚麼心情不好?是因爲希希的媽媽打來的電話嗎?她爲甚麼一個人去那麼遠的地方?她不擔心希希嗎?”

   “好奇害死貓,別問了。知道多了,就是陌生人了。你記住。”

  九日,這句話當時很不理解,但是又不能直接問,但是後來真的應驗了,我也真的後悔了。

  但是那天,對於你的事情我太好奇了,你能理解我一下嗎?我同事周蕾特別喜歡古天樂那樣的肌肉男,天天百度古天樂的老婆,網上有各種傳言,有說他已經有孩子,有說還沒有結婚,只有緋聞女友。周蕾就各種搜啊。其實就算搜到的不是八卦而是真的又能怎樣呢?

  都說酒後吐真言,我就心生一計,想把他灌醉。沒想到這點小伎倆被他識破了。

“每個人都有禁區,聊點別的,比如天氣。”他偏過頭目光閃爍地看着我說。

這有甚麼好聊的,明天陣雨轉多雲,19-26度,我都看天氣預報了。

也許在他內心深處,由於某種情緒的影響,此時此刻只是渴望有個人在他身邊,陪他聊聊他,說說話,因爲酒精的刺激,他卸下了盔甲,露出了被他小心翼翼藏起來脆弱的一面。

我當時是少女心,對這個心智成熟,歷經滄桑的男人問了一個特別幼稚的問題,你暗戀過一個人嗎?

他當時愣了一下,譏笑我幹嘛問這個?是啊,我幹嘛問這個呢,也許我就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暗戀的感覺這麼心酸,這麼累。

  “隨便問問,不可以呀,這也是禁區啊?”

   他抿了一口酒,喉結動了幾下,若有所思地說:“有吧,她那麼好,遙不可及。我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餐廳喫飯,儘管我已經在外面喫過了,還是鬼使神差的又吃了一次,都喫撐了,就爲了坐她對面能看她一眼。”

  “後來呢?”

“遺憾,遺憾的是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所以在心裏永遠有一個位置,不能碰,一碰就疼。有的人你看了一輩子卻忽視了一輩子,有的人你看了一眼,卻影響了你的一生。”

一生?呵呵,聽起來感覺好長好長的樣子。我可不要你影響我一生。

“郝菲都沒有她好嗎?”我還是忍不住多打聽了一下。

“你……”省略號我替他說了,應該是真夠無聊的,禁區,禁區懂嗎?

  他又開了幾瓶冰啤酒,這些啤酒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像徹底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然後他的很多他心裏的祕密,經過他的口腔,從脣齒間不斷湧出來,攔都攔不住,那些話都類似於醉話,可信程度打個問號,先。

   “喂,差不多就行了,你能不能別喝了,這樣混着喝,待會兒肯定難受。”我試圖勸阻。

  “酒可是好東西啊,你知道嗎?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整夜整夜睡不着覺,一睡着就夢魘,會驚醒,只有靠酒精麻醉自己才能好一點,我就這樣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人都是麻木的,我就是那時候看透女人的,有的女人在你風光的時候圍着你轉,你落魄了就躲得遠遠的,還有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爲她做任何事,恩將仇報,這就是女人,這就是現實。男人和女人之間都是有價碼的交易,透着一股銅臭,呵呵。我想我餘生都不會愛上任何女人了……”他閉着眼睛冷笑了幾聲。

  喝醉以後的九日頗有看破紅塵的意思。他當着一個女人的面這樣評價了女人,聽完這些我頭頂一大片一大片的烏鴉飛過去又飛回來。

  我有點恨他,我真的希望醉的不省人事的人是我啊,這樣我纔不會聽見這些悲觀極端的胡言亂語,有損他名聲,撼動他在我心裏男神的地位。

  寶寶心裏苦,寶寶心裏委屈。

  於是我就坐他旁邊也大吐苦水,提煉一下中心思想如下:

  首先啊,我又不是你說的那種女人,憑甚麼你都一棍子打死,我承認我喜歡錢,我不想過這種精打細算的苦逼日子,但是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種攀富貴嫌貧愛富的女人,我還是希望花我自己憑能力掙的錢,這樣踏實,如果我是那樣見錢眼開的女人,我當初就跟我爸一起去城裏過土暴發戶的生活,何必跟我媽守在農村過窮苦的日子。

  還有九日啊,我喜歡你,但是這和你無關。更和你的錢無關,我的愛情觀是,如果你願意,不管你富甲一方還是一無所有,我都可以張開雙手去擁抱,可是現實卻是你富有,如果我非要擁抱你,那就是高攀,況且你是有婦之夫。所以,你對於我來說,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懂不?

  最後,我原本以爲算命瞎子說的劫,是打劫的劫,沒想到是情劫的劫。我真不知道你哪裏好,可是我身邊再喧鬧,一想到第一眼看見你的臉,就瞬間安定了。我想我可能生病了,類似於胃疼那種抻抻悠悠的疼,連着肚子啊腸子,五臟六腑都疼。所以你知道我是因爲你才知道暗戀這個詞的意義嗎?可是我卻不能愛你,你是別人的老公,你是我學生的父親。就算甚麼都不是,你也是高帥富,而我只是特麼的灰姑娘。造物主爲甚麼給你那麼多讓人羨慕嫉妒恨的恩賜,你還有那麼多煩惱,爲甚麼?

  說着說着,我就把自己給說哭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安靜的只有孤男寡女的房間裏哭的聲嘶力竭,如喪考妣。我用了很多抽紙,亂七八糟的扔在地毯上。哭着哭着我就把想通了,有錢人就是閒得,作。

  酒也喝了,天也聊了,人也醉了,是時候離開了。

  走之前,我起身打開窗戶透氣,雨後泥土的清新一下子撲進來。有點涼,我敬自己是條講情義的女漢子,我怕他感冒了,就想把他扶到牀上去,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攬住我的腰,他的手有點涼,沒有用很大的力氣,有點試探性的。怎麼就入他懷裏了呢,我沒有正式反抗,但是我一直在喘着粗氣剋制自己,可是不知爲甚麼他突然像放棄了自我剋制,動作變得粗魯,用手摁住我的頭鋪天蓋地的吻了過來。我有點被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場面,難道他聽見剛纔我說的那些話被感動了,明瞭我的心意?這樣想着我就放棄反抗了,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的貼近他,感受他蠢蠢欲動荷爾蒙的氣息。酒精果然是催情的東西。

  這個插曲完全沒有在心裏彩排過,腦子裏好混亂。我就要變成自己最唾棄的人了嗎?我爸的小三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賭咒這種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出門被車撞死,在家喝水被嗆死。

  說來也好笑,一個自稱自己酒量好的人喝多了,一個根本喝不了紅酒的人清醒着。是不是很戲劇性。最關鍵是劇情太跳躍性了,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我又想打電話跟彤彤商量,我該怎麼辦了?

  我勒了去,我很快就知道這霸道而狂躁的吻並不是給我的了。

  他叫我郝菲。他說你當初爲甚麼要走,你怎麼還不回來……  我的酒意在那一刻就全散了。我像遭受到奇恥大辱一樣的,拼命的推開他,還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癱坐在地毯上兀自流淚。

  被扇醒了的他,又說了一些話,直到把自己說吐了,吐完繼續說。說老天爺爲甚麼要這麼對他,說他害死了他哥哥,說希希是他的誰也搶不走甚麼的,我的心情就跟在被搶救的心電圖一樣起起伏伏。他的衣服上,滿是濃烈的酒精的味道。我是一個有輕微潔癖的人皺着眉頭看着他表演。對這個人,心裏又心疼又同情。

  我對王表一年的感情都不如這個人這一個月的豐富。

  我自作主張地用溫水給他輕輕地擦了擦胸口,然後給他脫了T恤,牛仔褲,換上睡袍。我也不知道如果此刻林姐和希希回來看到這一幕,我該怎樣解釋。

  我懷揣着一個少女的夢第一次藉着路燈的光亮偷看了一個成熟男性發育完善,朝氣蓬勃的身體。心裏像做賊一樣咚咚咚的跳個不停。有種過山車的眩暈,原來是這樣子的啊。

  我還躺在他每天睡覺的牀上感受每一寸他肌膚貼合過的地方。我是不是特別變態,我就是要用這種任性的變態紀念我的第一次還沒開始就死去的心動。

  也許我認爲這是我們唯一且最後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相處,所以無比奢侈。好像大學畢業的散夥飯,可以盡情的撒歡兒因爲明天就要各奔前程了。此後再也不會有任何這樣的機會了。就當這是我此後關於暗戀,回憶裏唯一清晰的線索。

  零點鐘聲敲響之前,我起身離開。

  事實上我還無意中做了一件讓自己也匪夷所思的事。九日後來說,他醒來看到的是一場宿醉一切都發生了之後凌亂不堪的現場。然後也不知所措了。

  我沒有敢問他,他第一反應裏是不是又多了一個毫不起眼的賤女孩而已,多麼輕浮,多麼不自愛。盡情鄙視我吧,九日,我這麼做,如果你剛好討厭我,我也剛好抽身離開。 我的自尊心纔不會受到傷害,纔不會像個白癡一樣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

  放過你,也等於放過我自己。不踏進你的色彩斑斕的生命裏成爲那個能被唾液淹死的角色。

  事實上是,後來我才知道,我把問題想的太簡單了。

  的士司機剎車的聲音,讓樓道的感應燈瞬間亮了。彤彤像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在樓梯口抱膝等我。

“幹嘛在這裏?”我嚇一跳,瞬間覺得鼻子好酸。

“ 等你啊,死丫頭,回來這麼晚,電話也不接。害我擔心這麼久。”她發怒的樣子真像一頭母獅子,護犢的那種。

我沒有說話,心裏卻暖暖的。以前王表失聯的時候,我經常在彤彤這裏找安慰,以至於讓我以爲她纔是我真愛,於是我就開玩笑說要不咱倆好得了。她就一臉嫌棄地說她有男朋友,在澳洲。我對澳洲的印象就只有袋鼠,我就跟彤彤說,讓他和袋鼠好啊,你沒看網上說的牛郎和牛都好上了。

  說起來我挺操蛋的,彤彤安慰我那麼多次,後來她需要我安慰陪伴的時候,我卻離開北京,一個人躲在異國他鄉,成爲了別人的太太,過着錦衣玉食卻生不如死的日子。

到家,彤彤把客廳的燈全打開了,我被晃的睜不開眼。

“你去假日本鬼子家了?渾身酒味,眼睛通紅,別動,脖子還有疑似吻痕,一聲不吭,你出賣自己靈魂了?”

 “沒有。我只是生病了,今天吃了一劑猛藥,馬上就要痊癒。放心吧。”

她非要拉住我看《蝸居》《畫皮》《回家的誘惑》《犀利人妻》等影視劇,我思考三秒就明白這些劇裏頭都有小三兒,我明白她的意思,甩開她的手,把洗手間的門重重的關上了。

週日關機睡了一天。傍晚的時候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了,於是起來覓食,客廳被打掃的一塵不染,陽臺玻璃窗明几淨,渴了半年的仙人掌都被上澆水了,茶几上整齊的擺放着乾鍋蝦,麻辣燙,冰鎮西瓜。廚房裏一個頭頂報紙的人背對着門在擦洗油煙機。

我心想彤彤找的小時工還真不錯,幹活挺賣力的。

彤彤看我起來了,挺開心地說:“快驗收一下,這免費的小時工咋樣,咱家換了燈罩,刷了馬桶,壞的水龍頭也修好了。”

  我衝到廚房仔細一看,媽蛋,原來是王表個陰魂不散的。

  我倆一邊喫乾鍋蝦,一邊誠惶誠恐的看他揮汗如雨,最後發展成大言不慚的指揮着,那個角落裏還有蜘蛛網啊,垃圾袋在廚房第二個櫃子裏啊。拖把要用84消毒液泡泡纔好啊。

  彤彤不由得感慨,一個家裏有個男主人公是多麼重要,前提是,愛清潔,愛幹活,怕老婆。

    我有點內疚感。最受不了無緣無故地佔別人便宜。

    “表哥過來歇會唄。”彤彤都於心不忍了。

    “不累。”他悶悶地回答。

    “薔薇,你丫說句話啊。”彤彤用滿是油的手戳了我一下。

    我把蝦頭掰掉,蝦肉露出來,一口塞進嘴裏,咂着舌頭,不客氣的回道:“表啊,幹完趕緊回去等會等不到公交車了。”

    王表抽了幾張紙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說:“薔薇,我找到工作了,銀行押運員,明天開始培訓了,有事需要幫忙你們給我打電話吧。”

    “呃,不送了,垃圾帶走。”我用腳趾頭踢了一下垃圾桶。

    王表提上垃圾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我站在窗臺前看他站着樹下,抬頭朝我站的位置張望。

    我吸了一下鼻子,朝樓下喊:“王表,你不欠我甚麼了,扯平了,以後別來了。”

    他拍了拍褲腿子上的灰,大步流星地走了。

彤彤用勺子把西瓜中間最精華的部分一勺勺舀進自己嘴裏,要是過去我準撲過去拼個你死我亡。今天我淡定的看着她。據說吃了麻辣的再喫冰凍的容易拉稀,我想在她身上驗證一下。

  “有沒有覺得,自從你認識了這個假日本鬼子,就性情大變了。”

  感謝上蒼,她沒有提昨晚的事情。

“變甚麼樣了?”我塗着腳趾甲問她。我們幼兒園不準塗手指甲,所以我的指甲油都一般塗在腳上或者彤彤的手上。

“ 多愁善感,不苟言笑,偶爾目光渙散,神情呆滯。心事重重,黯然神傷,偶爾自言自語。”

“你想說我老年癡呆或者產後抑鬱了吧。”我抱着膝蓋摸摸胸口有點疼痛的位置。還好傷的不深,過不久就痊癒了吧。

週一早上,自然醒來已經八點半了,睡過頭了,原因是我倆誰都沒有想起來設鬧鈴。簡單洗漱,我和彤彤以百米跨欄的速度奪門而出。

  小區門口,有張車擋住了半個出口,朝陽的無限霞光全都普照在那個靠車門神采奕奕的男人身上。英俊的側臉,面部輪廓完美的無可挑剔。他穿着菸灰色的襯衫,那麼熨帖。靠着車門雙手插在褲兜裏。我腦子裏都是他光滑結實的身體,我抿着嘴有點酸楚地傻笑了一下。 眼看彤彤就拉着我從旁邊人來人往中擠過去了。他像一堵單薄的牆,擋在我倆面前。

  “喂,你眼瞎啊,長的帥就可以隨便擋姑奶奶路啊。”彤彤氣急敗壞的朝他嚷嚷。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讓開。用含義頗深的眼神看着躲在彤彤後面的我。我跟他的眼神一對視,就迅速移開了,感覺到一股冷氣撲面而來,那個平易近人的小人兒又睡着了,現在醒着的一定是冷冷的那個。

“對不起啊,柳先生,我們要遲到了,麻煩你讓一下啦。”我把柳先生三個字說的很重提醒他聽清楚,我用這種方式昭告天下我跟他劃清界限了,不抱幻想了。

“上車,有幾句話想說。”他的聲音有點沙啞,透着中央電視臺播音員的沉穩,磁性。

   “噢,呀,他就是那個假日本鬼子啊,是不是?薔薇你丫長點心吧。一看就是花花公子,別看四肢健全,但是連楊過一半都不如。靠不住,靠不住。”她一邊看時間一邊惱怒地在我耳邊數落我。

我輕輕地推了一下彤彤讓她快打車走。

他走到到車門旁。

我們明明只隔了一張車的距離,我怎麼感覺像隔了一座喜馬拉雅山,一個時光隧道那麼遠。

“對不起。”他開口說。

   啊。你也有今天,幾個月前我還追着你屁股後面道歉你都不領情,現在輪到你了吧。這種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解釋越多越尷尬,何必那麼矯情。

  但是,但是呢我這個人就是有時候不着調,在這樣清涼的早上,站在早點攤油條飄香的街上想矯情一次,看你怎麼辦。我用一隻捂着脖子上的痕跡,一隻手胡亂的絞着襯衫下襬,低着頭看腳尖。接着說啊,你到底覺得對不起甚麼,怎麼不出氣啊,我扭捏了半天,沒有下文,我覺得這人挺沒勁的,來道歉一點誠意沒有,於是我抬腳準備走。

  “我有沒有說甚麼不該說的話?”表情變幻莫測。

   “說了,你說女孩都很賤,圍着你都圖你點甚麼。”我脫口而出,拋出這句話實際上是想聽他清醒的時候更正一下他的所謂女人觀,或者礙於面子把我擇出來,但是他理解錯了,以爲我提醒他該爲昨天的行爲買單了。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沉默了半響,他緩緩地問:“那麼,你有需求嗎,比如換個更好的工作?”

  這句話換個說法就是,你圖甚麼直接說吧。這是讓我開價碼了嗎?我感覺自己像受到奇恥大辱,這是把我歸類到賤女孩一類裏去了。我也有所圖嗎?我是那種人嗎?我說我圖第一眼看到的你,我希望我這一輩子就只看那一眼,此後再無續集可以嗎?

  我攤開手聲音提高八度,帶着憤怒:“柳先生!你甚麼意思?我必須提一個才能滿足你的存在感是嗎,好,好,等我想一下,我想一下,哎,有了,有了。我不去你們家伺候小祖宗了,因爲我不想再賤下去了!可以嗎?你之前提的賠償,我一分不差!聽明白了嗎?”

  他突然就笑了,極度嘲諷帶着遺憾的那種笑:“這纔是你吧,我早應該知道,這,才,是,不,負,責,任,的,你。”

  一字一頓,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當時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不妨礙我認爲我們就這樣兩清了。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車子以120邁每小時的速度從我面前疾馳而去,生怕慢一點沾染上甚麼不乾淨的東西。巨大的轟鳴聲,我踉蹌着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

  長舒一口氣,就當我做了一場噩夢吧,短暫的,虐心的,終於要醒來了,呵。

  我看看時間,快遲到了,於是提着我的裙子撒腳丫子就往幼兒園方向跑,一邊跑一邊替郭襄不值,哪裏有甚麼楊過,哪裏有人值得誤終身。

  到幼兒園門口,又是達子值班。

  “薔薇姐,你脖子咋了,紅了一塊?是不是草莓印?”說完還擠眉弄眼。

  “別瞎說,蚊子咬的過敏了。”

  “嚇,這麼大的蚊子,是非洲草原進口的啊。”

  “ 要死了,死達子。好好站你的崗。”

  我捂着脖子拐到校醫室要了兩個創可貼擋上。

  希希已經到班上了,並且惹哭兩個孩子了。這段時間總會下意識的關注她早上是怎麼來的,晚上誰接走的,班上的電話響了我會猜測會不會是關於希希的。我決定跟這些日子以來神經質樣的自己告別了。

人生沒有了不確定性,我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

  晚飯都沒在幼兒園喫,跑到蘇寧電器買了煮咖啡的全套用具。

   晚上我比彤彤早回來,我在被王表收拾一新的廚房裏轉悠了一圈,居然有想做飯的衝動。

   冰箱裏有雞腿肉還有火腿腸,白菜,土豆。太懂得配合我心情了。

   我就蒸了米飯。開始洗菜切肉。    彤彤回來的時候,鍋裏的油濺的到處都是,我拿着鍋蓋左躲右閃像個跳大神的。彤彤換了拖鞋,從我身上一把扯過圍裙,把我推到客廳關上廚房的門。難道我天生就只是洗碗的命?

   二十分鐘飯菜都抬上桌了,醋溜土豆絲,紅燒雞腿,白菜火腿湯。簡簡單單,卻有滋有味。

   “彤彤,你要不要這麼賢惠啊。咱倆一個學校畢業,差距咋這麼大。”

   “少來。你一恭維我準沒好事。”

   “我說真的啊,你看你選的專業英語多喫香,男朋友國外留學,你工作也不錯,小嘴也厲害,人也漂亮,還會做菜,守婦道,專一,癡情。你再看看我要啥沒啥。”

   彤彤用筷子按住我準備夾到碗裏的雞腿兒,“沈薔薇,你別以爲說兩句好話,我就放過你,你好好說說早上那個男人怎麼回事?怎麼會找到我們這裏的,你脖子上的印兒是不是他啃的?”

   說的那麼難聽,啃?還拱的呢?

   我放下碗筷,咬着嘴脣看着她,在措辭怎麼表達合適。

   “其實說實話今天早上這個假日本鬼子還真挺順眼的,就是有點瘦。還是離他遠點吧,我有點不祥的預感。明明是你暗戀他,怎麼被他一大早堵在門口,那眼神,相當憂鬱,相當複雜的說。”

   “彤彤,我想我之前覺得他是我的菜,可能是因爲他比較能裝深沉所以顯得比較神祕吧。然後我倆昨天喝了點酒,他把我當成了另外一個人,然後玩命兒親吻了我。但是我謹記你的教誨了,把酒後亂性這個詞兒成功地扼S在了搖籃裏。”

   “薔薇寶貝兒,不要這樣傷感。你這樣做是對的,好比懸崖邊及時剎了車。你其實很優秀的,也就比我差一點點而已,很多單身好男人,沒準哪天就突然讓你心動了呢。”

   師彤彤,你誇我的時候,必須把你自己帶上麼?

   彤彤睡覺之前又不放心地問:“你確實沒有跟他那個嗎?這麼說,你都24了還是處的?”

   “當然。”

    彤彤不住地搖頭,一臉惋惜狀,她惋惜我這麼大還沒體會過雲雨之歡,所以少了個交流心得說祕密的人。

    其實對於我24歲了還是個處女的這個問題我從來不覺得是個值得炫耀的事情,甚至羞於啓齒,愁的我內分泌都失調了。我們班老師還經常拿這個打趣兒。比如班上玩具區有過家家用的木製胡蘿蔔,日積月累被小朋友玩的光滑透亮的。午休的時候幾個老師就小聲聊天。周蕾就逮着我問:“哎沈老師你覺得這像甚麼啊?”

   我一臉迷茫的說:“胡蘿蔔啊。”

   大家就哈哈大笑。周蕾握着胡蘿蔔一端擼了幾下,又追問:“還像啥?好好看看。也能喫的,少兒不宜”

   “火腿腸。”

   一衆人都笑瘋了。

   從那以後的週末,在彤彤同事的煽動下,我們一起參加了同城聚會,羣裏有人組織很多活動,ktv,爬山,野營,採摘,漂流等等,關鍵是有很多單身男人,既能擴大交際圈,也能全面撒網重點捕撈,不然老宅在家裏,都要發黴了。

自我催眠的日子,時間過的別提有多快了。希希頭上的疤早就好了,周邊的頭髮也開始長了,只是有點參差不齊。九日再沒有出現在我的視線裏,週五他來接希希的時候,我聽見他跟班上其他老師打招呼的聲音,我把自己關在黑暗的儲藏室裏,靠在門板上聆聽廣播裏園長助理一遍遍播放有張京E845甚麼的車需要挪位置神馬的。

   我也不曉得我做賊心虛樣兒的在迴避甚麼。

   就在我以爲這件意外事故就算過去的時候,唐長老特意把我叫說論壇上經常有家長討論起,而且以訛傳訛,對我們幼兒園聲譽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迫於輿論壓力,讓我寫一份情況說明,並讓家長能寫份諒解書籤個字。否則……   這個省略號的意義我可能已經參透了,但是我不敢撂挑子,我前幾天還在電話裏答應我媽要好好工作,絕不辜負她的殷切希望,否則她就要到北京來把我帶回老家。

   接到任務,整個人精神都不好了。周蕾比較善解人意願意陪我去,於是下班後,我們倆去家樂福買了兩箱昂貴的進口水果,打車直奔希希家。

   路上週蕾問:“薔薇,你說希希他爸會簽字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所以,我叫你來就是見證我已經盡力了的態度,回去好交差。”

   周蕾說:“迂迴,千萬不要衝動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背一下那個唐長老講的那個苦肉計核心思想,關鍵時刻可以用上。”

   核心思想是啥啊,早忘爪窪國去了。見機行事吧。

   我們之所以選在那天,不是因爲陽光正好,希希是坐校車回來的,她告訴我他爸爸加班。果不其然,林姐和希希在家。希希對我們的到來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又是拿果汁又是塞棒棒糖,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誇着希希,然後我就拿出那張事先寫好的諒解書,請她在家長一欄籤個字。

  林姐笑着婉拒道:“我恐怕做不了主,還是等小旭回來,讓他看看吧。”

  我拉着她的胳膊撒嬌道:“林姐,以你在柳家這麼多年的資歷,哪裏做不了主啊,就一個簽字嘛,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也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誰還沒有犯過錯誤呀。除非你不願意幫我?“  林姐猶豫着。我感覺她快要伸手拿筆了,又趁熱打鐵接着說:“我們園長說了,如果我得不到家長的諒解,我可能就要不能在這裏工作了,到時候希希就要換老師了,一換老師也許她又不適應了,不適應就想媽媽,可是她媽媽又那麼遠,遠水解不了近渴呀,其實,其實我和希希一樣都是在單親家庭里長大的……”

  手裏的餐巾紙芥末包得有點多,說着說着我眼淚鼻涕就一起出來了,我一邊用乾淨的紙巾擦臉,一邊抽噎:“嗚嗚周蕾你也太不靠譜了……嗚嗚怎麼給我弄這麼多……嗚嗚嗚這次我真哭了……”

  林姐瞪大眼睛,喫驚地問:“你怎麼知道希希是單親……”

  她這一問,我也暗暗喫驚,難道她爸媽離婚了?爲了騙希希才假裝還是一家人?如果是這樣,這個屋子爲甚麼沒有女主人物件的疑問就翻篇了。

  我恍然大悟一樣,“哦”了一聲。接着八卦兮兮地問:“怎麼回事啊?”

  林姐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神色慌張地壓低聲音:“沒甚麼,沒甚麼,你們別亂講。”

  周蕾碰碰我的胳膊,朝我身後努努嘴。我眯着眼睛紅着臉一回頭,模模糊糊地一個男人的身影。就在這時,我覺得鼻子癢癢,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在他身上。打完噴嚏覺得神清氣爽,眼睛也好使了,原來是九日回來了,他皺了皺眉頭,但是沒動。

  他甚麼時候回來的?我剛纔像跳樑小醜一般哭得太熱火朝天,竟然沒有聽見他回來的開門聲,腳步聲。他在我們背後站了多久,都聽見甚麼了?

  芥末的刺激已經因爲他的突然出現,味道逐漸淡去了,我只覺得眼睛火辣辣地疼。

  林姐把諒解書遞到他手上。他看都沒看,說:“你們先回去,我會處理。”

  就這麼輕飄飄地一句話就把我們打發了。他會怎麼處理? 我的心像掛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我不在意處理結果,我在意的是,他的態度,你懂的。

  回到家以後,彤彤正在開電腦興致勃勃地準備和她家男人視頻的物件,應該用這個‘性’。她喫着薯片,滿臉Y笑地問我:“餓嗎,寶貝兒?牛肉還燉着呢,有沒有喫點東西啊?”

  “旺旺。”我興高采烈地回答。

  “嘖嘖,都餓成狗了啊!”

   我半頭才反應過來:“去你大爺的,我說的是我路上吃了旺旺雪餅。”

  然後我強制推遲了她和她家澳洲小白鼠視頻的時間,先八卦九日的事情。

  她聽完我根據林姐話音的揣測,一蹦三尺高:“你興奮個毛啊,魔怔了吧,就算他單身又怎樣,你願意給那熊孩子當後媽啊,你就覺得人家稀罕你啊。”

  我捂着心口,揮揮手:“讓我靜靜,找你男人去吧,別理我!”

  週五的會議,破天荒地時間沒有那麼長,唐長老又點了我的名,我一激靈差點把椅子弄翻。

  她滿面春風地揚了揚手裏的紙,說:“沈老師這次乾的漂亮,家長的諒解書已經拿到了,還專門送來,跟我說過去就不提了,還替沈老師說了人情。所以我決定恢復沈老師班主任的職務,以後大家要引以爲戒不要再犯這種錯誤……”

  聽到這個答案我特別淡定,好像提前就預測是這樣似的。唐長老明明還在說話,可是我甚麼都沒聽見,我抬頭看着窗外,太陽早不知蹤影,天還沒黑,晚霞映襯得天空炫彩奪目,四周一片寧靜。

  這種靜,就像那個謎一樣的男人。

   週末天氣晴好,我和彤彤就身心愉悅的按照羣裏通知的計劃出行了。農家樂裏垂釣打麻將然後喫土雞,你聽聽多接地氣。

   彤彤屬於交際花型的,跟每個男人都打的火熱,都想單獨約她喫個飯啊喝杯茶啊,要是排個週末預約表兒,估計長相中下等的得排到年底了。都是成年人大家懂的。

   至於我,邵嘉瑞在教我釣魚,他是房產中介,帶個平光小眼鏡兒看起來還是很斯文的,熟絡了以後講起話來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陌生人面前悶,熟人面前騷。在他的耐心指導手把手幫助下我釣了10多條鯽魚。這種成就感太不容忽視了。

   他看我忙着發朋友圈炫耀戰利品,問:“姐,你知道姜子牙爲甚麼直鉤釣魚嗎?

   我想了一下說:“不是有那麼一句歇後語嘛,願者上鉤。可是爲甚麼直鉤呢,你說爲甚麼?”

   他嘚瑟道:“因爲姜子牙物理知識不好,他看着魚鉤放水裏是彎的,以爲這樣就行了,折射原理啊哈哈。”

   這個人好歡樂啊,跟他在一起覺得時間都在那種很輕鬆地飛逝。

   關鍵是這個男人長的很嫩,屬於順眼的那種,感覺沒那麼複雜,於是我們互相留了電話加了微信。這個人後面有很多出場的機會,表急。

   回到家的時候我和彤彤的手機分別有3個未接來電,是王表。

   我的手機裏還有一條短信:薔薇,我戰友給了我兩張電影票,你們沒在家嗎?今天晚上19點30的,票放在大門春聯後面夾着的。

   我掀開春聯後的膠帶,果然看到兩張電影票,萬達國際影城。

   我倆對視了3秒,一起抬手看了時間,19點15分了,北京下班高峰期堵成這熊樣,坐火箭也來不及了。

   快十點的時候王表的電話又打來了,我把手機埋在被子裏,被彤彤刨出來接了。

  “啊,謝謝你啊,我倆去看了,看了,挺好看的。哦……哦……恭喜你啊好好上班。那個我倆準備回去呢,嘿嘿。甚麼……一起喫必勝客啊,不了,不了,我倆減肥呢。先這樣吧。”

  彤彤掛了電話,一屁股坐我牀上, “他以爲咱倆去看了,就在萬達樓下的必勝客等着呢,原計劃是請喫完披薩再送咱倆回來。”

  我翻身又睡了,管他的,反正他把必勝客買下來,我也不會動心。好像我遇見某人的那天起突然開竅了,知道了喜歡和糾纏的區別。

   “你剛纔恭喜王表甚麼?”

  “他體檢合格,培訓完畢,準備上崗了。押鈔車啊,真Q實彈,真拉風。他說以後出來機會不多了,所以想一起聚聚。”

  彤彤後來說了甚麼我就沒聽見了,半夜醒來,和芭比娃娃對望着坐在房間飄窗上,窗外狂風肆虐,我又想起了那個電閃雷鳴的晚上,心裏百感交集。繼而對現實生活和工作的不滿意湧上心頭,覺得自己找不到方向又借不上力的頹廢感。

  我還是會有意識的關注希希,她就像個導火索一樣,總是有本事把一丁點想念撩撥成熊熊火焰。心臟抻抻悠悠的疼的難受。

  希希的表現最近表現的不好,不太合羣,喫的明顯變少。十一月中旬的體檢顯示有點營養不良,身高不達標,還缺鐵。我有點心疼的看着希希,把體檢單放進她的小書包,讓他帶回去給爸爸簽字。

  “沈老師,你爲甚麼不去我們家了?”

  “我…… ” 我也跟她並排坐在地板上,摟着她的肩膀,我該怎麼跟她說呢。

  “爸爸說你生他的氣了是嗎?他給我請了一個好凶的老師,那些玩具我都玩膩了。我不想週末在家,我想待在幼兒園裏和達子叔叔變魔術。”

  “希希,你爸爸是爲了你好,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我不要長大,你不是說生氣了,說句對不起就和好了嗎?”

“大人之間的事兒沒那麼簡單。其實我們誰也沒有錯。所以不知道該誰先說對不起。”

我這樣跟希希說她是否明白,如果她知道她的老師曾經覬覦她的爸爸,甚至一閃而有過想取代她媽媽的想法,她還會這樣對我好嗎?

  “如果我願意先說對不起呢?”

  我和希希同時回頭,就看到九日定定的站在我們背後。那個聲音有點蒼涼。

    “爸爸,我討厭家裏那個老師。我想去美國找我媽媽了。”她趴在在九日肩膀上“嗚嗚”的哭了。

   他別過臉去,留給我一個寂寥的側影。靜默的心傷在空氣裏肆意流淌。如果我不在,他會不會說,希希,其實我也想你媽媽了。

   周蕾從衛生間出來幽幽地說:“這麼優質上檔次的男人一個人帶孩子,可惜了。”

   他們走後,我一個人坐在臺階上大片大片的空白。

   沈老師再見。

   柳先生再見。

   這是這麼久我們唯一的一句對白。沒有任何語氣助詞。我們又恢復了最初的客氣。那句‘如果我願意先說對不起’,就當是哄孩子玩的吧,何必當真。

   媽蛋的,這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週日陪彤彤去東四環一家高爾夫球場給客戶送發票。這是彤彤的財神爺,她相當重視,一看裝扮就知道是走輕熟女路線。

  彤彤進去以後,我就在一樓大廳沙發上等她。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又不好意思打電話催,有點無聊,就到處溜達,樓上時不時傳來鼓掌聲音樂聲,我被這聲音吸引了,二樓會議室裏,坐滿了人,目測這羣人平均年齡在四五十歲,他們都神情專注地聽課,還有人記筆記,有人拿手機錄像,我隨着這羣人崇拜的目光看向臺上,那個正值英年的男人像明星般閃耀,氣宇軒昂,他手裏的話筒此刻正傳出,謝謝大家,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裏,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李老師和大家交流。旁邊穿白襯衣的李老師立刻接過話筒,就好像魔教的傳位儀式那般莊嚴。這聲音很熟悉,雖然忘記戴眼鏡我也知道,是九日。否則我也不會貼着玻璃看這麼半天了。裏面那羣人跟着音樂把拍一邊站起來一邊鼓掌,一部分人潮水般湧到講臺上,一部分人隨着九日就出來了。

  一大羣中老年男男女女圍着他,那個俊偉男子走了過來,跟我以前見過冷漠的面孔判若兩人,名貴地手工西裝搭在胳膊上,步履矯健而從容,臉上堆着職業的笑,大家叫他柳老師,還有人在請教問題,他一一頷首作答。這情形很不妙啊。大家都熱情邀請他共進晚餐,尤其是黑套裙的女士尤爲激動,言語間都是溢美之詞。他推辭着,黑套裙拉着他胳膊非要他留下,他笑着說董總下次再聚,下次,我真有事。

  腳步聲和喧譁聲由遠及近,光禿禿的走廊都沒處藏,我就只好杵在那,假裝鎮定,他已然抬頭看到我,然後聳聳肩朝那羣人說:“各位,真不好意思,我朋友來了。”

   我馬上知會了他的意思,朝那羣人呆呆地點點頭。餘光落在玻璃上,我怎麼能就這麼隨意紮了個丸子頭,還有這滿臉油光不化妝是怎麼回事,還有我的美瞳也忘戴了,這羣人會不會想他這麼高貴怎麼會有這麼low的朋友?我這個羣演來得倒是挺及時,但真不像朋友,像來送外賣的。

  衆人散去,他坐到咖啡廳沙發上,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從脖子上抽下領帶,閉着眼睛揉着太陽穴。我坐到他對面,足足五分鐘,他始終閉着眼睛,沒有說一句話,他並沒有問我是不是來找他的,難道他一點不奇怪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愣愣地看着他出神,也沒有說話,我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但是我真不希望我們是這種情況下見面,他頭上閃耀的那個光環已經不見了,就這種人,居然還,還有助理,還被尊稱老師,還住別墅,還沒有一點尷尬和見不得人的表情,特別坦然,理直氣壯。我心裏突然鬆一口氣,我再也不需要仰視你了,雖然大家都叫你老師,還帶着崇拜的目光,但是我打賭,你的職業沒有我的高尚,我貴爲幼兒園老師,有自己的職業操守,不像某些人……心裏隱隱作痛,好像他正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我快速結束了心裏活動,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呢?”

  “嗯?”他不明就裏地從嗓子裏發出一個字。

  “你們都賣甚麼產品?”

  他被我問得莫名其妙耐着性子,搖了搖頭。

  我壓低聲音極力挽救失足青年樣地說:“哎,連產品都沒有,空手套白狼,那肯定就是了,你們從哪裏找來的這些下線,他們都加入了嗎,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你做到甚麼級別了?鑽石還是皇冠?都講課啦?你們經常在這裏聚會,這個俱樂部都不管嗎?還有,你們這個團伙,哦不,團隊,團隊叫甚麼名字?”

  他喝了一口紅茶,用鄙視的眼神斜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說:“你想說甚麼,傳銷?”

  不然呢?

  然後我收到一張名片。

  柳氏集團ceo 兼首席講師,還有一大堆行業頭銜。窗外一大片的火燒雲,我的臉一定比那雲還紅,我感覺自己眼冒金星,連帶他拿的杯子都被塑了金身。

  空氣中瀰漫着詭異而尷尬的氛圍,我當時真想撞牆而死,那種窘迫簡直了。於是用一種無辜的小眼神看着他,我已經是腦癌晚期了,你能拿我怎麼辦吧。

  謝天謝地,他好像沒有注意我有多難堪,買完單起身離場。

  彤彤從大廳衝進來,一屁股坐到九日的位置上,用一種抓到姦夫Y婦的表情看着我,回去的路上一直讓我解釋爲甚麼那麼積極答應陪她來,是不是順便訂好了約會地點,我費了一堆唾沫星子才解釋清楚。

   對於這次意外的相遇,我心裏有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的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神祕感,像是裹着無數個祕密,你很想去推測這些祕密是甚麼,但是如果他不想讓你知道,你永遠猜不對正確答案。

第二天希希沒有來。生活老師說已經打過電話到他家裏,早上嚷着說頭疼起不來。

   晚上九點多,我的手機響了,我在洗手間滿手泡沫的洗內衣。手機就放在洗手檯的化妝包上。是九日。我又想到那天他看到我的手機這樣存着他的名字,意味深長地笑,還有他喝醉的樣子,迷離的眼神,強吻我的力度。

   響了好多遍,我意識到再不接就要被掛斷,再也沒有藉口回撥過去的時候,就把滿手泡沫在衣服上胡亂的蹭了蹭,滑下接聽鍵湊到耳邊。

   “沈老師,我是希希……”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就像第一次躺在我懷裏的氣如遊絲的感覺。

   希希說她生病了,發燒,咳嗽。希望我去看她。林姐有事回老家了。

   我是有顧慮的,我不想在這樣的夜晚,時間地點上如此的重疊。她嚶嚶地哭了起來,霸道的孩子沒有得到心愛玩具的那種委屈的哭聲。

   我的心瞬間就軟了。

   套上鞋子背上包,趁彤彤沒反應過來,衝下樓去。我怕她一句話的阻難,我又強加給自己負罪的心理。我告訴自己,只是作爲一個老師去看一個生病的孩子而已。

公交車到站的時候,天空不作美,又下了瓢潑大雨。我把包頂在頭上,拼命地往天宇花園跑。全身都溼透了,頭髮一綹一綹地沾在臉上,從上到下都在滴水。

九日開門的時候有點喫驚,他沒想到我會來。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希希用他的手機給我打了電話。我簡單地用毛巾擦了頭,衝上二樓去照顧渾身發燙的希希,採取了各種物理降溫法,餵了藥直到她沉沉的睡去。

  做好這一切,我交代了各種注意事項,暴雨裏,我疾步朝大門口走去,他追到游泳池旁,跟拎小雞一樣,不由分說把我弄進門裏。

“去換衣服,這樣會感冒。” 語氣硬硬的,說完扔過來一件衣服,是一件肥皂香的棉T恤,柔軟的純白,手感非常好。

這才感覺到冷,上下牙打架,洗手間的浴霸被打開了。呃,我還跟那瓶每天給他定型頭髮的髮膠意外邂逅了。

洗澡後換上勉強到大腿的T恤。很是不習慣。磨蹭了十多分鐘都不知道怎麼走出去。這十多分鐘我並沒有閒着,洗手檯架子上放着的爽膚水,鬚後水,洗面奶我都一一拿起來研究,想象着他洗臉的樣子,那些我不認識的英文牌子,都有着好聞的味道,我還在紙巾盒旁找到一根頭髮,撿起來對着燈光眯着眼睛看了看,彷彿聽它講述它是甚麼時間如何脫離組織,最後孤零零躺在這裏的。再接下來我拿起吹風機吹頭髮。

  我一邊照鏡子一邊模仿髮型師讓人眼花繚亂的姿勢,心裏想着剛纔他把我拎回來手裏的溫度,到底是拎着我的馬尾辮還是拎着我的衣領,腦子竟然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細節。不知道是因爲走神還是運氣太差,剛吹了幾下,頭髮就被捲進了扇葉裏,而且還越吸越緊的節奏。

  吹風機就在我耳邊嗡嗡嗡地響,我偏着頭,嘴裏‘呀呀呀啊啊啊’地叫,手裏跟吹風機較着勁。就是在這種時候,我還天馬行空地想象之前看的新聞,正室在大街上暴打小三,揪着頭髮撕扯的樣子,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悄無聲息的推門進來了,關掉吹風機,站在我身後幫我弄絞進去的頭髮,我看着鏡子裏他離我那麼近,神情淡然,呼出的熱氣就在我耳朵邊,幾厘米的樣子,誰說只有肢體接觸纔會有觸電感覺的,我怎麼通過頭髮都感覺被電得發抖,剛洗了澡臉色有點泛紅,現在漸漸地紅到脖頸。我支吾着要不然剪掉吧,省得麻煩了。他還是給分離出來了,然後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就是這口溫熱的氣息讓我手一抖,吹風機從我手裏滑落下去,他身手敏捷地伸手接住。

   “笨。”從他嘴裏蹦出這個字。

   我捂着發燙的臉頰,假裝咳嗽了幾聲。

   我沒有想到他會重新接通電源,我的頭髮在他用吹風機捲髮梳的打理下開始變得蓬鬆,還是個內扣的造型。他沒有徵求我的意見,完全想當然的,時不時會看一眼鏡子裏的我。神情非常專注,恍惚間我覺得他如果做髮型師應該也很出類拔萃吧。這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的享受。我的心從始至終都是撲通撲通跳的,暫時性血壓高。

 最後他撫摸了一下我的劉海,手指就順着臉頰滑下,一直到下巴停住,自語道:“如果我哥還在公司,我現在也許是個出色的髮型師。”

我失語了。我又想起了這是第二次他提起他的哥哥,第一次是他喝多了,他說他害死了他哥哥是甚麼意思?但願只是醉話,醉話。

   “沒有不舒服吧?”他的語速很慢很低,像呢喃。他第一次用稍微柔和一點的眼神像鑑賞一件藝術作品,盯着鏡子裏的兩個表情各異的人。

   “那個,那個……柳……謝謝啊。”我還在字斟句酌,努力措辭。

   “你想叫甚麼,隨意。” 說完轉身出去了。

   在這個狹促的空間裏,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定席捲了我。真是奇怪啊,那種感覺甜蜜而羞赧,他想要靠近我,輕輕鬆鬆就可以走過來,得到我誇張的感激的表情回應,而我,卻連多盯着他看一眼,都覺得如此難。

   如果他是深海,我就這樣不知不覺沉溺了。

   我趕緊起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到希希的房間。

   半夜希希突然又燒了起來,38度,嘴脣都乾裂了。因爲九日對抗生素的排斥,我們還是決定用物理降溫法。一遍遍地用溫水給希希擦拭身體,貼退燒貼。

   希希一直在小聲的哼,睡的不踏實,我只好側臥在她旁邊,把她抱在懷裏,這才安靜一點。熊孩子雖然燒的迷糊,一直在喊媽媽。她每喊一聲媽媽,我就嗯一聲。她好像隨時都害怕我走了,時不時都要眯着眼睛看我一下。我拍着她的後背輕輕地說:“在呢,不走,睡吧。”

   九日也靠在希希牀的另外一側,我們像兩座小山丘,從中間凹下去,那是怎樣的一種奇怪而曖昧的場景啊。恍惚間我覺得以後我有了家也會這樣一家三口過日子吧。只是不知道能跟誰有家而已。

   我說:“謝謝你啊,我知道你去找過我們園長了。”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但是眼神裏卻有居高臨下的憐憫。

   夜靜得可怕,我沒話找話地說:“你喜歡……三月的柳絮,所以叫柳旭? ”

   他看着天花板笑了一下,說:“嗯,很有想象力。”

   我聽不出這句話是諷刺還是欽佩,他那張面癱臉說啥都跟做選擇題似得。

  反正我也不管他有沒有在聽,我就開始跟他講我小時候的故事,也許是閒着無聊,也許是我就想跟他說話。

  我們家在農村,話說我媽生我那夜,肚子非常疼,我爸沒在家。交通不方便也沒有去醫院,我奶奶去隔壁找人幫忙,人還沒趕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出來了。第二天早上村子裏牆頭上,池塘邊的野薔薇一夜之間全都開了,奼紫嫣紅,太好看了,奶奶覺得是個好兆頭,薔薇花命賤好養,就取了薔薇這個名字。我們那裏方言叫刺毛臺。

   薔薇也是我的幸運花。我在花店有看過人工種植的,像玫瑰一樣漂亮,但是不張揚,恰到好處的美。我們那野生的都是像爬山虎一樣,一叢一叢的垂在牆頭,水邊,田埂上,土坡上,到了夏天好美啊,我一想起來就覺得回到了小時候。

   我每說一段,都停下來人性化地溫柔提醒,你要是煩,就說啊,我閉嘴。

   從九日的方向飄過來沙啞的聲音:“我們那裏也有。”

   我不知道他說的那裏是指哪裏,我沒準備互動環節,但是他應該也沒反感我跟個唐僧一樣默默叨叨。我對他的突然插話表現特別地滿意。

  所以誇着地‘哇’了一聲說,“你居然知道這個!這個杆子嫩的時候是可以喫的,我小時候喫過。甜甜的,還有小麥發芽的時候,杆子可以喫。還有玉米開花的時候,杆子也可以喫。很多田間地頭的東西啊,三月三的毛衣尖,野草莓,也是魯迅說的覆盆子,統統可以喫。”

   九日側過頭,我看見他喉結動了動,昏暗的燈光裏,臉上寫了四個字:資深飯桶!

   他嘆口氣說: “小時候我家也在農村,我哥帶着我一起田間地頭地瘋。”

   我確定這是他第一次心平氣和,緩緩地說出來的一句話。

   我覺得氣氛不錯,接話道:“你還有哥啊,我也有,我哥現在是公務員在老家市政府混飯喫。你哥呢?”

   九日沉默了,他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後來我就以非常自由的姿勢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希希還在熟睡,趴在兩個枕頭中間,均勻的呼吸聲睡的很香的樣子。九日已經不在牀上了。

   牀頭櫃希希汗溼的衣服堆的跟小山一樣。我就是個有強迫症的人,看見垃圾就想倒,看見髒衣服就想洗,離上班的時間還有一會兒。我就又做起了好人,並且在洗手間順利找到了洗衣液。

   洗好以後,我抬着盆剛想去一樓陽臺,就看見九日雙手插褲兜靠着門,站在洗手間門口,一點動靜沒有,跟幽靈一樣。

   “臥槽,嚇老子一跳。”這句話是我本能反應說的,我還以爲站我旁邊的是彤彤呢。

   他怔了怔,嘴角有往上翹的趨勢,卻硬生生地被自己給壓下去了。

    我爲剛纔的失態想咬舌自盡。

  “你……餓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想喫甚麼?”

“你還會做早餐?不簡單哦,我想喫一個蔥油餅,兩個煎蛋,豆漿千萬不要加糖,我減肥,謝謝。”

  他用一種你還真不見外的眼神看着我。“再說一遍。”

  我吸了一下鼻子,更清晰地發音:“蔥油餅,兩個煎蛋,豆漿千萬不要加糖 。”

  “上面那句。”

    “你餓嗎?”我還在掰手指計算到底是不是這句。

    “不餓。”說完就推開陽臺門,走了,走了……    丫的,我還以爲他要出去買早點呢,我昨晚就沒喫飯啊。

晾好衣服,希希已經醒了,抱着小熊託着下巴,退了燒,一臉幸福的模樣。我親暱的把她的額頭貼向我,告訴她我要上班去了,讓她乖乖在家休息。

   九日拿着我的衣服就進來了。我一把奪過來把內衣藏在身後。

   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用藏,B。”     “啥?”這個字母怎麼恰好跟我的罩杯吻合?我咬着牙瞪着他,當着希希的面,面對缺陷被調侃,像有棗胡停留在嗓眼兒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這個情緒還沒結束,驚訝瞬間淹沒了我,他第一次開起了玩笑,好像經過這一夜暴雨的洗禮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他心裏那個開朗的平易近人的小人在逐漸醒來,這個可以開得起玩笑有點小幽默的九日應該是被他隱藏起來很久了吧,儘管有點生澀,儘管還是有高高在上的距離感,但是這樣的他好像讓我中毒更深。

   我鄙視自己,就是一個沒有立場沒有下限的人,心裏時不時探出頭來的小惡魔又戰勝了小道德,像個跳樑小醜恬不知恥地朝這個男人招手,眉飛色舞,裝腔作勢。

   人家說愛上一個人如果只是因爲外貌,無疑是非常膚淺的,可是這日積月累的開始顯山露水的內在更讓我五迷三道。

   他一如過往,處事不驚,不慌不忙,不遠不近,淡定自如。

   後來,我經常在想,不就是始於一場單相思,不就是一個帥一點的老男人,不就是引發了一些啼笑皆非的小甜蜜而傷感的故事,不就是在我青春裏匆匆打馬而過一趟,這麼大費周章的熬夜拼命回憶,苦思冥想,遣詞造句,值得嗎?此刻他知道不知道?

   九日,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呢?後來,在你的回憶裏,我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至少當時我是快樂的,雖然這種快樂也許是偷來的,原本是屬於郝菲的。

   小時候跟鄰居家的小孩一起去偷別村的桃子喫,黑燈瞎火的老恐怖了,沒想到桃園裏有隻狗一下子躥出來狂吠不止,嚇得我扭頭就跑,一頭扎進河裏,還好水不深,回家被大人一頓胖揍,並且把我按在院子裏跪着,頭頂檢討書,面前放着一筐桃子,我媽說一塊錢一斤買來的,你使勁喫,撐死你。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去偷呢?我一下子就索然無味了。也許偷比桃更重要吧,那句不要臉讓我的自尊心第一次受到了嚴重的摧毀。

   初秋的早上,陰霾的天氣,路上很溼,因爲頭一天的暴雨,幼兒園門口後勤部門都在院子裏清理積水,九日送我和希希到幼兒園門口,囑咐我如果希希再發燒馬上通知他,就走了,我牽着希希,迎着達子他們的注目禮,飛快地往我們班級走去。

   可能因爲下雨,小朋友都起不來,希希是第一個到園的,周蕾已經在準備教具了。

   “呀,這又是幫我準備的啊?”我欣喜地拿起來半成品問。

   我加重了‘又’字的口氣,因爲周蕾太勤快了,笨鳥先飛早入林就是她的座右銘。她隨時隨地給我驚喜,比如幫我做了教具,比如幫我刷了頭天的飯盒,比如幫我寫教案,比如太多了,慢慢的我就養成了依賴心理,把她能力所能及的都留給她。這種默契我們保持了好幾年。

   “嗯。笨鳥先飛早入林唄,我看你教案了,櫃子裏沒有,今天要用,所以早點來幫你做呀。”

   我嘆口氣,替周蕾鳴不平:“你說你這麼勤快,積極,實誠,唐長老也真是的,怎麼就沒讓你繼續當班主任,要不我去跟她說吧。反正我真無所謂。”

   “哎呀薔薇,你說甚麼呢,我覺得這樣挺好,咱班老師氛圍最融洽,我學歷沒你高,專業沒你精,經驗沒你豐富,口才也沒你好,就剩勤勞啦,我得多跟你們學習,憑自己能力晉升,以後有的是機會。是金子一定會發光的。”她攥着拳頭給自己打氣。

   我有這麼多優點?我怎麼沒發覺。我抱着比我重二十斤的周蕾,熱淚盈眶地在班裏繞了一圈。

   這個月有四個小朋友過生日。夢園,劉梓航,李睿,還有希希。所以爲了下午的生日會,我和周蕾利用午休時間做了充足的準備,遊戲用的小道具,獎品,過生日的小朋友要送給媽媽的卡片,卡片上有老師提前寫好的字,大概意思是今天是媽媽的受難日,感謝媽媽十月懷胎生了我,媽媽辛苦啦,下面有小朋友畫的笑臉和手印。

   下午的生日會四點半開始舉行,小朋友一起唱生日快樂歌,一起吹蠟燭,一起做遊戲,一起歡笑,我拍了好多照片準備發給家長。

   臨近五點,劉梓航和李睿早早就被家長接走了,夢園和希希拿着卡片在遊戲區追逐着。家長們陸續來接孩子,有的孩子還不願意走,沉浸在生日會和喫蛋糕的喜悅氣氛裏,要再玩一會兒,我們通常會趁這個時間和家長聊聊關於孩子的事情。

   夢園搶走了希希的卡片,說:“你又沒有媽媽,要卡片幹嘛?”

   希希在後面帶着哭腔追:“我有媽媽,我有媽媽。你還給我,這是老師給我的。”

   夢園洋洋得意地說:“你媽媽在哪兒啊,你媽媽怎麼沒來啊,我媽媽等會就來接我去爺爺家過生日啦。”

   我當時正被一個家長拉着胳膊說她家孩子這麼大還尿牀的頭疼事兒,所以一時抽不開身去勸架。

   我一邊跟家長攀談,一邊用餘光觀察倆孩子,夢園跑到窗臺前翹着腿試圖爬上去,因爲他個子比較高,眼看就得逞了。希希更大聲地哭,這一幕吸引了其他小朋友的目光,大家都圍了過去,甚至有男孩子在模仿。我趕緊跑過去抱夢園下來。我一轉身就發現希希捧着一個紅色的保溫杯就朝我們方向狠狠地潑過來。

   我本能地把夢園往身後拉,伸手一擋,手背傳來一種無法忍受的燒灼感,我尖叫一聲,杯子應聲掉在我腳上,腳面也傳來被杯子砸到的鈍鈍的痛感。

   手背紅了一片,我咧嘴甩了甩。不敢想象如果這杯滾燙的水潑到夢園身上到底是甚麼後果?悲劇還好沒有重演,當幼兒園老師你得練就十八般武藝,我道行還是太淺了。希希縮着脖子緊張地看着我。我趕緊蹲下看她的手有沒有被燙傷。

   剛剛還沉浸在過生日的喜慶氣氛中的大家,被這突發的一幕震驚了。

   洋洋的奶奶拾起杯子,操着一口北京話就嚷嚷上了:“哎呦喂,這誰家孩子,這麼皮,嘿,那可是我剛接的開水啊,燙着沒?我藏窗簾後頭,這犄角旮旯,你還給找出來了,真沒轍。”

   周蕾趕緊過來疏散家長和孩子,李老師拿來拖把清理地面。

   希希一屁股坐地上,哭得特別傷心,彈着小腿兒,還一邊嘟囔:“我有媽媽,我有媽媽,我明天就給我媽媽打電話,我要去找媽媽……”

   夢園也嚇得不輕,趕緊把卡片遞給希希,用袖子給她擦臉,讓她別哭,哭多就不漂亮了。兩個小人兒用自己的方式化解着矛盾。

   可惜我成了事件的犧牲品。哎呦我的手背,起了個蛋黃大小的水泡。肖詩雨的媽媽在給我擦燙傷膏。周蕾出去幫我買紗布了。

   有小朋友衝過來說,柳希希的爸爸來了。所有人都轉向門口的方向。我也夠着頭看,可惜坐得低,被密密麻麻的腿擋住了。

  九日,剛纔我的不定神,原來是因爲你沒來,被燙以後我一直期待你的到來,彷彿你知道了,我就不疼了,我有一種奇怪的受虐的快感,也許我甚麼都幫不到你,只能幫你女兒擋擋開水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給他講剛纔的經過,還有沈老師怎麼英勇地徒手擋開水,挽救了一場人爲事故的發生。大家都自覺地讓出一個道,讓他到中間來,所有人都低着頭看我的手,這整齊的隊伍,好像默哀。希希低着頭不說話可憐兮兮地看他爸爸,我擦過藥的手背看起來像個油膩膩的豬蹄。

   “跟我走。”他蹲下抱着希希,然後側頭,用命令的口吻。

   我擺着那隻健全的手,很官方地說:“希希爸爸,我沒事的,希希已經認識錯誤了,您快帶希希回去吧, 今天是她生日,弄成這樣,我們也有責任,真不好意思。”

   “走,車就在門口。”

   不知怎麼地,我就乖乖站起來,跟在他後面,好像去領獎一樣。周蕾託着藥棉和紗布,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氣看着準備出去的我們。

  上了車,我和希希坐在後排,她很不安地看着窗外。我們中間有一個正方形的蛋糕盒。

  我小聲勸着九日,讓他別打希希,今天也是事出有因,我有機會再跟他講。他始終鐵青着臉。

  車子在紅燈路口停了下來,我問:“這是要去哪兒?”

  “醫院。”

  我提高嗓音堅持我的態度:“真不用,我這就是皮外傷,你過了路口給我放下,你趕緊帶希希回去過生日吧,她很需要你,她希望能和其他孩子一樣有人陪……你懂的吧。”

  晚上我破天荒地收到一張來自九日發來的照片:希希閉着眼睛對着五彩的蛋糕許願,還有三個字加一個標點符號:還疼嗎?

  收到微信的時候,彤彤剛用棉籤幫我上完藥,準備裹紗布,疼得我齜牙咧嘴的,心裏想着關羽刮骨療傷的故事,用指頭笨拙地戳着屏幕:一點不疼,已經好了,放心吧。

   接下來的日子,發生了24年以來的第一次遇見的奇葩事兒,早上來上班的時候,達子都要轉交給我一束薔薇花,淡紫色,裹在白紫相間的的蕾絲包裝紙裏,有一種神祕的高貴。

  達子說,是附近花店的夥計送來的。卡片沒有署名。

  全園的老師都八卦開了,我有一個神祕的追求者,很有錢,很浪漫,還盛傳很帥氣,揮金如土,說我很快就不幹了,就等着嫁入豪門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我根本不用排除法,也知道是誰。只因爲那晚那句,如果我有錢,每天都送自己一束薔薇。

  有一天我終於被那羣八婆給逼瘋了,她們三五成羣嘀咕幾句我都覺得是在說我,我憋不住了,給九日打了個電話。

  “哎,那個,那個,請問,花是你送的嗎——”我故意拖了尾音。

   他沒有說話。聽筒裏傳來書翻頁的聲音。

  “你能別……別再送花陷……陷害我嗎?求求你了,你知道同事都怎麼議論我的嗎?”

  “陷害?你不喜歡?”

  我想象着他皺眉頭的樣子,心裏說,我怎麼會不喜歡,我喜歡的要死,我每天期待,生怕哪天你忘了。可是我不敢喜歡。你這麼高調,這麼囂張,我只是害怕被同事的唾沫星子淹死,這讓我在幼兒園怎麼混下去。

  “本意是謝謝。”

   我沉思着謝我甚麼呢?謝我照顧了希希一個晚上?謝我及時阻擋了希希闖禍?謝我放在希希書包裏的她親自完成的手工作品?謝我教會了希希繫鞋帶?謝我讓希希能準確彈奏一首《小星星》?謝我讓他看到了希希語言方面的進步?所以謝謝我?

  我弱弱地問:“我應該做的,但是你這好像不是報恩,是報仇吧?”

  他扔下一句:“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就匆匆掛了電話。

  我虎着臉,因爲有點小緊張,打電話的時候來回在走廊上踱步,心裏卻有一絲絲的愉悅……  達子自以爲自己揣測到了事情的真相。

  那天早上他偏偏沒把花給我,還給我扔垃圾桶了。我簡直被氣得火冒三丈。

  他比我更有理:“薔薇姐,你怎麼能做那樣的事兒?”

  “哪樣的事兒?”

  “你是不是跟柳希希的爸爸好上了,俺就不明白了,你這麼好看還怕找不到對象,非要當人家小三呢?就因爲有錢?就因爲摔了希希的事兒沒爲難你?”

  “達子,好好操心你的二娟哈,至於我呢,你誤會了,只是普通朋友。”

  “俺希望薔薇姐做個好人,清清白白的好人。”

   腦子有點亂。

  外教老師馬克因爲我混亂的配合搞的莫名其妙。去唐長老辦公室添油加醋地投訴了我。

  “沈薔薇,你這段時間的表現太糟糕了,你以前不這樣啊,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園長,我知道了。”

  “不要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這是一份肩負祖國未來花朵的重擔,馬虎不得,我知道你週末要去希希家照顧她,有點累,但是,不要因爲這個影響了工作。”

  “園長,我知道了。”

  “聽說你談男朋友了?還挺有錢的,是不是因爲這個就不重視工作了?就浮躁了?如果覺得還能幹下去,就好好的,不要犯錯誤了。”

  “園長,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因爲沒有其他人能搞定柳希希,我肯定會考慮炒你魷魚的。”

  “園長,我知道了。”

  原來我的免死金牌竟然是希希。

   週末同城羣裏組織去東三環錢櫃唱歌。

   我跟彤彤也去了,因爲是我倆強項啊,彤彤說不去嘚瑟一下可惜了。去之前彤彤給王表打了電話,大概意思是我們不在,鑰匙在地墊下面,自己想大掃除啊買菜啊還是來送票啊神馬的自便。真沒拿他當外人的說。

  羣主定的是vip大包,啤酒上了5打,還有各種小喫,果盤,已經有人開唱了。聊天的,交換聯繫方式的,拼酒的,總之卸去工作狀態下的緊張的芸芸衆生,此刻百無聊賴,千姿百態。

  彤彤擅長英文歌,唱的《almost lover》那模樣兒完全是偶像派。我也半推半就的唱了蕭敬騰的《怎麼說我不愛你》,唱的撕心裂肺。曲畢,嗓子就火燒火燎的疼了。

  全場安靜了幾秒後然後雷鳴般的掌聲,也許是我看起來柔弱的外表跟我沙啞慵懶的歌聲反差太大了。燈光比較昏暗,我和彤彤已經跟十多位看不清容貌表情的男同胞碰過杯了。

  邵嘉瑞也在其中。上次都沒太仔細看這個小夥兒,今天特意戴了博士倫湊到跟前好好看看,非常順眼。特別是右邊耳朵上閃着炫目光亮的耳釘,給他的陽光帥氣中加入了一絲叛逆。一身機車服,酷酷的。

  他把手搭在沙發靠背上,我坐在旁邊就像在他懷裏一樣。

  他叼着煙,痞裏痞氣的說:“薔薇姐,加了微信也不理人,工作這麼忙?”

  我用手扇了一下煙味兒:“不怎麼上微信,這不是着急忙慌的來赴約了嗎?”

  他貼着我的臉說:“說實話,你唱歌的樣子感覺好滄桑。跟你年齡不相符的那種成熟。有種特別的味道。”

  我盯着他黑亮的眸子看了半天:“怎麼特別了?甚麼味兒?腳汗味?狐臭味?”

  “你可真逗,就是這種冷幽默的氣息撲面而來的味兒。”

  我後背有點麻嗖嗖的感覺,這傢伙可比真能忽悠,我依稀嗅到一股騷味,雞皮疙瘩起一身。對於油嘴滑舌的男人從來都不入我法眼的,這個人肯定不是我撒網的對象,先pass掉。儘管胡謅應對,我也不需要留甚麼好印象,玩玩而已,   “小邵啊你平時都這樣忽悠你的客戶?”

  “怎麼是忽悠,我是真誠的。不然銷售冠軍也不會一直垂青於我。等會兒一起去看電影我順便給你講講我的光輝業績。”

  我剛想說我跟我姐們兒一起來的,回頭一瞥,彤彤的位置已經被一個蘿莉佔領了。

  包房裏亂成一鍋粥,羣魔亂舞,我挨個把這些勾肩搭背的人一一湊到跟前瞄了一遍,也沒找到彤彤。

  起身去洗手間找。啤酒真不是甚麼好東西,一喝多了漲肚,一漲肚就尿急。

  在洗手池旁,傳來彤彤和一個男的爭吵的聲音。

  “侯先生你再騷擾我,我就報警了。”

  “彤彤小姐,你還上綱上線了,你看裏面這羣人,有xx家,xx發燒友,xx愛好者,都是扯淡,我,只有一個身份,有錢人!出來玩就放開一點的嘛,來,放開一點。”

  “那你先把手放開,趕緊放開啊?”彤彤惱羞成怒地吼道。

  人模狗樣的居然敢對我姐妹兒動手動腳,不想活了,我火冒三丈,真想拿高跟鞋一下子砸那禿頭腦袋上,剛準備脫鞋,發現我穿的是新買的牛皮靴,算了,太貴。

  我快步走過去,親了一下彤彤的臉,擰了一把她的大肉屁股,在侯先生還沒回過神來趕緊把彤彤拉走了。

  從來都是彤彤罩着我,今天我也可算幫她一回,心裏還挺美。

  “回去吧,真沒勁啊。二逼男人想找女人,可惜找錯了對象。看着就沒慾望。”彤彤整理了一下衣服,呵欠連天地說。

   邵嘉瑞站在包房門口倚靠着門東張西望。我們一起擠進亂哄哄的包房。準備跟大家告個別。接近後半夜了都勾搭的差不多了,耳鬢廝磨的,直接騎大腿上的,抱頭親吻亂摸的。不知道誰點了一首特別老的歌《廣島之戀》卻沒人唱。

  邵嘉瑞拿起兩隻話筒,遞給我一個。這小子聲音還真不錯,唱的挺投入,讓我也一下子產生了獻唱的慾望,我倆配合的相當默契。

  這悲切的歌分明就是在說,錯誤時間遇見錯誤的人,註定最後只是一聲嘆息。就好比某人。

  唱完感覺喉嚨被很多灰塵堵住了,腦子裏橫七豎八的都是九日。

  出包房,看了一眼微信。居然除了小廣告,還有一條重要人物的信息。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我真後悔兩小時前怎麼就忘記看微信了呢,那種沒有及時回覆的,受寵若驚樣兒的,隱隱的內疚感。你們暗戀的對象主動聯繫你們的時候,被你無意間忽略了,是不是也會這麼懊惱?

  九日:睡了?

  我:還沒。我剛從外面回來,你呢?

  九日:那明早見。

  我:幹嘛?

  九日:……。

  我:各種表情輪番上陣,結果,石沉大海。

  我躲在空調被裏樂不可支,這是他第一次跟我主動打招呼,有木有?還心情不錯的樣子。心裏百轉千回,卻不敢輕舉妄動。每一條看似簡單的回覆,包含一個標點符號,都是千斟萬酌才發過去。手心裏都是汗。

  九日,我對誰都大大咧咧,唯獨對你,小心翼翼。我的人生因你改變,你卻渾然不知。

  週日早上8點我就起來了,不管他說的真假我都準備一下吧。

  洗澡洗頭,擦止汗露,爽膚水,香水,防曬霜,凡是化妝包裏能找到的能往身上折騰的,一樣沒落下。我就像隨時後宮等着召喚的妃子。華妃說:你知道從早等到晚的滋味麼。啓稟華妃娘娘,薔薇現在知道了。

  彤彤還在甜美的做着夢,應該是春夢吧,還跟她的澳洲小袋鼠,一臉春心蕩漾的模樣,我輕手輕腳地幫她蓋好被子,關上房間門。就在進門口的穿衣鏡前各種擺造型。

  是不是說着玩的,都特麼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可是我要矜持,因爲我是女的啊。中午十二點了,我都準備放棄的時候,九日打來電話,讓我下樓。

  我穿着歐根紗的小蓬蓬裙,蹬着八厘米高的高跟鞋。還有漆皮手包。第一次打扮這麼成熟,我感覺這個飯點兒應該是請我喫飯吧。

  我剛出小區門,就被從路邊竄出來的一個男的擋住了,二話沒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我擦了左腳的皮鞋,一邊擦一邊嘴裏唸唸有詞,我聽明白了是推銷鞋油的。擦了一隻果然顯得光亮無比,沒擦的晦暗不已,看起來就像老夫配少妻。

  “你倒是幫我把另外一隻也擦擦啊。我趕時間。”

  小夥子就問:“大姐你要不要買兩盒鞋油自己回去擦啊,一盒黑色的一盒白色的。不買就只能擦一隻哦。”

  “怎麼賣的啊?”

  “五十塊錢兩盒。”

  “不行,二十塊兩盒我就要。”

  “行吧,行吧,剛來,開個張哈,我們都虧錢賣給你的。”他看起來真的很實誠。

  馬上蹲下幫我把另一隻鞋擦的鋥亮。

  我都佩服我自己的砍價天分,遞五十塊錢過去,挺不好意思的說:“謝謝啊,不用找了,看你們也挺不容易的。我也不喜歡佔人便宜。”

  小夥子一愣,找了我四十塊,說:“算了,將心比心,十塊錢三盒成本價給你。”

  “甚麼,甚麼?” 他腦子是壞掉了嗎?

  我搖搖頭,“你多少掙點,我不喜歡占人家便宜。”

  “我也不喜歡占人家便宜,呃,誰讓你穿這麼短的裙子。”

  我邊走邊琢磨,甚麼意思啊?是不是哪裏不對啊。

  我鑽進車裏以後才發現九日今天穿着某不認識的品牌帽衫,登山鞋。異常休閒。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瞬間石化。囧噠噠。

  “你這是要去參加宴會?”他揚着嘴角譏笑。

  “你這是要去登山?”

  “對。”

  “那你等等,我回去換衣服。”我欲開車門。

  “算了,你這折騰一上午了吧,就這樣。”

  哎,我特意朝成熟打扮一下,就是爲了跟你搭好不好,誰知道這麼沒有默契。

  我把遮陽板上的鏡子掰下來照了一下妝容,心裏犯嘀咕爲甚麼要去香山啊。我想問爲甚麼沒帶希希呢,爲甚麼讓我陪同呢?算了,我爲甚麼有這麼多爲甚麼呢?我爲甚麼這樣自討沒趣呢?爲了不掃興,就這樣打包揣着我的十萬個爲甚麼吧。

  還有一個細節是,半路上我覺得再沉默就要睡着了,我說,你平時開車都不聽歌嗎?

你有喜歡的歌嗎?我最喜歡蕭敬騰,他的歌我好多都會唱,不過,我最喜歡《怎麼說我不愛你》

   我剛開口哼哼高潮部分,想問他聽過嗎,就感覺車子方向飄了一下,然後被迅速扳正,他把修長的手指放在播放鍵上,音樂突然響起:我要怎麼說我不愛你/我要怎麼做你才死心/痛苦一遍一遍地交替/還有甚麼留情的餘地   我偷看了一下他的側臉,不易察覺的驚喜,我打賭他在跟着旋律哼,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微微地打節拍。他肯定在想,居然有人也最喜歡他最喜歡的歌,這一定是渾然天成的默契,猿糞吶。

   很久以後他提起這件事情,我終於坦白,我就是個心機婊。我縱使有天大的本事,我也猜不中他最喜歡的歌,剛纔只是試探,我要謝謝希希,是她給我試探的方向,小朋友天天哼着我們教的兒歌,只有這個另類的傢伙,口齒不清地眯着眼睛唱,然後醉了,醉了,甜甜蜜蜜榴蓮的糖……   有這樣的歌嗎,聽起來很好喫的樣子。

   我就逗希希,你唱的甚麼啊?希希一臉茫然地說,不知道啊,我爸爸教我的。在經過各種搜索引擎,音樂發燒友的幫助無果下,苦思冥想,反覆揣摩,才知道她唱的歌詞是,然後墜落,墜落,旋轉流離在迷亂的網。

   果斷下載蕭敬騰的《怎麼說我不愛你》,單曲循環,聽得多了,就成了我的拿手曲目。我經常一個人走路的時候哼唱,然後想象他聽歌的樣子,他喜歡的是旋律還是歌詞,還是意境?

   我還逼着彤彤聽,她看完mv一臉驚恐地問:“你……你想暗示甚麼?”

   我說:“我就是想問問你,你覺得這首歌表達甚麼意思,我看看咱倆想的一樣不一樣?”

   “這還不清楚嗎?兩個喜歡同類的發生關係後的糾結唄。我還以爲你想暗示咱倆那啥呢。嚇我一跳。”

   真是毀三觀啊。

   快到香山腳下的停車場,我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問九日:“請教一下,這首歌唱的甚麼意思啊?”

   半響,他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怎麼說我不愛你?怎麼說,我都愛你。”

   跟我想的答案一樣,一模一樣,真的。

   香山的楓葉紅了,大片的紅連在一起,真的好壯觀啊。以前也來過多次,都不覺得有這麼美,就因爲是你帶我來的嗎,九日?我那天的心情啊,甭提多麼的陽光燦爛了。

   百度上說,來香山賞紅葉絕佳處在森玉笏峯小亭。從亭裏極目遠眺,遠山近坡,鮮紅、粉紅、猩紅、桃紅,層次分明,瑟瑟秋風中,似紅霞排山倒海而來,整座山似乎都搖晃起來了,又有松柏點綴其間,紅綠相間,瑰奇絢麗。

  只可惜九日是一個很悶的人,叫我來又不說一句話。一路上都在心事重重的樣子,周邊很多人情侶啊夫妻啊朋友啊同學啊擦肩而過,歡樂是人家的,只有我倆不遠不近的距離好像是玩跟蹤的。

  他思考了一路,我跟蹤了一路。

  上到山頂我已經餓的走不動路了,再美的風景也無暇顧及。作爲一個資深喫貨,我絲毫沒有顧忌面形象,坐着簡陋的亭子裏,就着滷蛋泡椒雞爪吃了紅燒牛肉泡麪。他站在五米開外像是太陽能充電的,我甚至懷疑他都饞得咽口水了,但是礙於面子死活不承認。

  有錢人就得做個有錢人的樣子,就得端着,真累。

  喫飽才覺得疼,我的腳後跟被高跟鞋磨了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命,所以咬緊牙關慢吞吞地走,反正我也認識下山的路,心裏卻在想,簡直是在用生命陪你啊。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放緩了腳步。我好像聽他嘀咕了一句,懶驢上磨甚麼甚麼的。

  我們從旁邊的岔道走到了纜車旁,

  “你坐這個下去。”他扔了一句話扭頭就走。

  “ 喂,那你呢?”

   “山下集合。”

   “不行,我絕不一個人坐,我害怕。”我一瘸一拐的跟在他後面。

  心機婊表現二:歡樂谷我能撒歡玩一天,誰要花錢請我去,我絕對奉陪,住裏面都問題,過山車,激流勇進,都玩幾十回了,讓更刺激的高空項目都衝我來吧。

  他非常無奈地回來了。

  纜車上看北京城,真的很壯觀,風在耳邊呼呼地颳着,連纜車都跟着晃,你知道那種冷得汗毛豎起全身起雞皮皺的感覺嗎?小腿裸露着,風就往肚臍眼裏灌,渾身瑟瑟發抖,上牙不受控制的磕着下牙。

  他肯定是有修養的人,可是他穿的是套頭連帽衫,所以就沒有脫外套給女主的那一幕的戲碼,我緊緊地揪着他的衣袖,順勢把頭也湊了過去,像個大鴕鳥,埋在他胳膊肘裏,稍微暖和一點,看起來相依相偎的。

  他說:“還冷?”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我抬頭問:“你說啥?聽不見。”

  他低頭,我抬頭的瞬間,嘴脣就剛好湊在一起。嚴絲合縫,反正就是碰在一起了,這算接吻嗎?

  我聞到一股清新的味道,脣尖傳來一絲溫熱的氣息,我好像快凍僵的蛇,貪戀哪怕一丁點的溫度,所以我沒有動,我不知道爲甚麼他也沒有移開,他是怕‘打草驚蛇嗎?我們就保持着那個香豔的姿勢,那一刻全世界都沒在了,只剩下我們。

  這是一個多麼綿長柔軟的吻。

  我用這個短語來形容那個吻顯然是不合適的,因爲經過我後來多次回憶,可能最多停留了兩三秒鐘,因爲纜車的晃動,就分開了,我又重新把頭埋到更低的位置。我誇張了那個時長和感受,就是爲了自我催眠,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反正我不管,這纔算是我人生真正意義上的初吻,是我甘之如飴的。伴隨着心慌心跳,簡直要激動死了。花了纜車的錢,順便體驗了過山車,嗯,很值。

  我必須承認,我沉浸在了他帶給我的短暫的快感當中。

  是不是進展太快了,朋友們,朋友們吶,你們帶着誠實的大腦回憶一下,有些事情是受你自己控制的嗎?比如你洗澡的時候突然停水了,你焦急等着想上廁所的時候裏面人偏偏不出來,你有重要事兒趕時間出租車偏偏都客滿了,你想結婚你男朋友還在裝傻。你看這些事兒都不受控制的說。所以他肯定也沒受大腦控制,否則理智如他,怎麼會?

  好吧,人生沒有導演,只能順其自然。只能說香山的纜車幫了我一把,推進了某件事的進程。下次我請我們全體教職工都來賞光。

  到山下目的地的時候,我鬆開了他的衣袖,睜開眼睛,從雲端回到地面,雙腳還是軟綿綿的,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我面色緋紅,心中竊喜,不敢看他,似乎還在回味那個脣尖的溫度。   上大學的時候,彤彤有一天晚上故作神祕的跟我擠在一張牀上說,她跟楊得接吻了。我一臉鄙夷的問,接吻?就是把舌頭伸到對方嘴裏攪和?是不是太不講究衛生了?你知道人嘴裏有很多細菌的,你倆這樣會不會交叉感染?彤彤當時呆呆的看着我說,照你這麼說,上牀前還要去醫院查查有沒有艾滋病?算了,咱倆在男歡女愛這個問題上,註定沒有共同語言了。你這麼潔癖,這麼自律,咋不去當修女呢?想起這些我就覺得好笑。我跟王表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每當他湊到我嘴兒跟前,我都跟躲瘟神一樣避開了。我當時還想我難道結婚嫁人了也這樣排斥?是不是我自己有病,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原來是因爲我還沒碰上我愛的那個人。愛一個人愛到深處,真的是他想怎樣都可以。

  難怪我媽說,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車子一路駛入香山腳下一家很有名氣的日本料理店。

  日本花姑娘活色生香啊。

  個個後腰上揹着個小枕頭,這是想走哪兒睡到哪兒的意思麼?那個粉啊走一路掉一路,還好上菜的都不是她們,否則都能直接勾芡了。清酒的度數不高,入口微微的清香。我就看着一會上個碟子一會上個盤子的,滿滿一桌子。

  最後上的一盤點心是用楓葉打底做裝飾的。他撥開點心把楓葉拿在手裏把玩。

  “這個甜而不膩,那個脆香脆香的,還有這個,你也……嚐嚐。”我喫的這麼香都影響不了他嗎?跟這個人喫飯好敗胃口。

  “我第一次來香山看楓葉就是我哥帶來我的,也是這樣一個週末,我在睡懶覺被他弄醒,然後我們還打了一架,最後爸媽都向着他,硬把我攆出來陪我哥,因爲他長我幾歲,我們的性格差的太遠了,以前我喜歡鬧,他喜歡靜。他說爬山可以緩解壓力理清頭緒我很是呲之以鼻。我現在坐在他的位置上能體會他的心情了。”

  “哦,這樣啊,小時候誰不打假啊,我跟我哥也八字不合。那你再找機會陪他來嘛。”

  “……”

  沉默了很久,我最害怕冷場了,於是自顧自地東拉西扯。他哥的這個話題是個禁區,我警告自己,以後不能提,那時我多麼天真,幾乎沒有考慮到底有沒有以後。

  我以爲我們能幹得過翻雲覆雨的命運之手。真,天,真,吶,沈,薔,薇。   他在我的盛情邀請下敷衍地問了我幾個問題,比如是否喜歡幼兒園工作,同事關係如何,總之問號開始比句號多了,有進步。我們能這樣“暢通無阻”的交流,已經讓我滿心歡喜,覺得是皇恩浩蕩了。

  一路聽着《怎麼說我不愛你》,車子駛到我們小區門口,就又到了分別的時候。

  他慵懶地說了一句:“小心點。”

  突然有點不捨,我側過臉一直看他,舔舔嘴脣,欲言又止,氣氛一度開始曖昧起來。

  九日感覺到我的注視裏分明寫着,解釋一下那個吻啊,快解釋一下啊。他用食指揉了一下鼻樑,說:“你知道恐高症嗎?”

  會不會聊天啊,這個甚麼氛圍啊,這個梗也太生硬了,換言之,只有接吻才能轉移注意力,緩解恐高症麼?

  那你特麼堅持己見,別坐纜車啊。好吧,我被你的恐高症打敗了。

  我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這是所謂的逢場作戲嗎?他這麼委婉地答案,是怕我日後糾纏他嗎?

  我也懷疑爲甚麼我沒有排斥那個高空的吻,我都隨便到這種程度了嗎?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只是因爲那個人是他,是他。

  我脫了高跟鞋,一手提一隻,背對着,朝他揮揮手,對於這種人還需要注意神馬形象嗎。不愛你,卻一次次的無聊的時候誘惑着你,利用着你,偶爾還踐踏着你的自尊心。然後用完跟一次性筷子一樣隨處亂扔。我想說老子傷不起,傷不起。能不能別這樣沒事招惹我啊。

  蕭敬騰還在我腦子裏唱着:走了一趟那華麗絢爛背後的虛假/繞了一圈那短暫快感之後的空蕩/享那些愉悅,得那些憂傷。

  對,我很空蕩,我很憂傷。

  我不能回頭,因爲我的淚水已經洶湧澎湃地流出來了,我不能保證那些廉價的睫毛膏啊粉餅啊沒有被衝開。

  謝謝你,贈給我的空歡喜。

  回到家的時候彤彤正在做飯,伸頭看我這碰一鼻子灰的狼狽相,啥也沒問。估計她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我擠到廚房從後面抱着彤彤下巴抵到她肩膀上,聞着飄柔混合着紅燒肉的香味,忍不住用手拈出一塊塞進嘴裏,太燙,我就呼呼地吹氣,還誇張的說哇靠太好吃了,都能開館子了,我要喫三碗米飯!我不要減肥,我要喫成大胖子,一輩子賴着你。

   感覺這就是幸福,腳踏實地的幸福,只有彤彤能給我的幸福。跟九日在一起就像飄在半空中飛啊飛,時不時給你刮點大風下點大雨讓你透心涼。

目錄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