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那薩爾的相遇
艾薇用力地咬在了冬的手上,出於本能地不願意隨他前往未來,但卻在擺脫他以後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情。巨大的力量將她從他手側彈開,她瞬間失去了所有掌控自己身體的能力,就那樣猛地被捲入紅色的旋渦。
左手的手腕好像要灼燒起來一般地疼痛,畫面如同雨水一樣撲面襲來,早前經歷的一切以極快的速度在她的腦海裏翻騰、旋轉。藍色蓮花池與年輕法老匆匆再會,獨角雙人舞翻騰起情潮暗湧,前行努比亞掀起腥風血雨。指尖彷彿還可以感受到他手指傳來的淡淡的溫度,耳邊彷彿還可以聽到他略帶緊張地問道:“從今天起,讓我代替那個叫你‘薇’的人,好嗎……”
而一眨眼,胸口彷彿再一次被人狠狠刺穿,伴隨着劇痛,耳邊淨是周圍的一片混亂。她垂下頭,本能地想要按住彷彿已經裂開的胸口,而不及有任何舉動,眼前就化爲萬丈光華。光芒退去後,周身是一片黑暗。意識彷彿飄忽在自己的身體之上,但又好像還停留在身體裏。身側似乎能隱隱感到溫暖的雙手,抱着自己,那樣留戀、那樣不捨。
久久、久久的沉默。
天邊老鴉帶着哀怨飛過,殘風捲起沙粒滾動。
然後便是令人熟悉得心痛的聲音:“艾薇公主的離去,是國喪。”
那一刻,四周驟然颳起冰冷的颶風,吹得她的意識猛地遠離那溫暖而堅實的懷抱。還顧不及擔心甚麼,淚水已經從眼角猛地湧出。她嘶啞着想要張口,而在第一個音節還未發出時,風猛地停下來,她從無盡的旋渦中被猛烈地甩出去,不加一絲緩衝地狠狠地摔在了堅硬的地面上。周身猛地靜謐了下來,很強烈摩擦質感的沙子讓她的皮膚一下子泛出血絲。她卻顧不上疼,有些慌張地睜開眼,撐住身體,向四周看去。
陽光如流火一般從頭頂傾瀉下來,原已經冰冷的全身猛烈地燥熱了起來。她抬起頭,蔚藍的眼睛裏映出了天空的顏色,筆直的金髮反射出光線的耀眼。不知疲倦的太陽,宛若黃金的大地,湍急清澈的河流。那種強烈的存在感,超越了無數次夢裏的穿梭,超越了借用其他人肉體的虛幻感。她猛地低頭,自己還穿着和冬見面時換上的連衣裙,胸口完好無損,沒有一絲血跡。
這是她自己的身體,她帶着她自己的身體,又一次回到了始終未曾離開她生命的那個年代。
心裏百感交集,她慌亂地想要站起來,但是腳腕上一疼,她就那樣又狼狽地摔倒了下去。
她嘆息,有些無可奈何地看向四周。目所能及之處,皆是黃沙。炙熱的陽光賦予砂石宛若金色的生命,只有更遠處,緩緩流動的蔚藍河流,似乎帶來一線生機。
冬不知道落到了哪裏,估計他也沒想到荷魯斯之眼會把二人帶回古埃及。
這裏是哪個年代,她究竟落在離埃及城市多遠的地方。
這一次,她是用自己的肉體回到過去,沒有黃金鐲、沒有荷魯斯之眼、也沒有認識的人,一點偏差,她就有可能葬身此處,再也無法回到未來。
無論如何,她必須先找到冬,或者任何文明的線索。在現在這個時刻,第一步是要活下去,纔可以考慮其它。
艾薇終於下定決心,支撐着站起身來,忍着腫起腳腕隱隱的痠痛,拖着自己的身體,走向奔流不息的河水。埃及的水源並不是很多,這河水的流速與寬度,想必就是尼羅河。她於是沿着河畔,向上遊前進。古時的埃及,因爲嚴酷的生存環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鎮與居民都聚集在尼羅河畔,依靠河水帶來富饒的土地從而延續農耕的繁榮。艾薇相信自己如果沿着這條路走,總會遇到尋常的百姓,從而確認自己掉落的時間與地點。
太陽漸漸從自己的左側下沉,艾薇緩緩走在光禿禿的尼羅河西岸。西岸,是屬於死亡的世界。對於這個時空而言,她的存在又一次被荷魯斯之眼抹S。
她現在甚至不知道,那個她捨棄生命相救的人,在哪裏,在做甚麼。即便再次會面,她與他的聯繫,與她費盡千辛萬苦在他心裏留下的小小影子一起,就這樣,隨着艾薇公主的去世,消失進了空氣裏,再也不留半分痕跡。
她垂着頭,似乎再也感覺不到陽光毒辣的照射,亦感覺不到腳腕的疼痛。
她似乎記起自己第一次來到埃及,也是這樣一個炎熱而平常的日子。孟圖斯和禮塔赫騎着馬,他們因爲奇怪的打扮而直接被她當成了神經病,他們半利誘半強迫地把她帶入了鴻門之宴,她賭氣用了奈菲爾塔利這樣的名字。而與拉美西斯的過往,就從那一夜開始。
兩個人的事情似乎這麼近,卻又那麼遠。近到彷彿就在昨天,遙遠,就遠到好像從未發生過一般。
就在這一刻,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不協調的馬蹄聲。艾薇不由抬起頭,自己的正前方揚起了漫天的塵土。她不由愣住,記憶宛若時空交錯,她那一刻天真地以爲,或許,或許荷魯斯之眼將她放回了原本的時空,回放着他們的開始。
她還沉浸在回憶裏,所以那一刻,她忘記了自己隨時可能落入危險。
她還對與他的相聚抱有幻想,因此沒有去考慮自己應該躲閃,或者跑開。
直到陌生的埃及男子將她圍起來,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奇怪的服飾和金色的頭髮,毫不避諱地發出不懷好意的議論聲時,她才彷彿驟然醒來。
她甚至沒有發問,轉身就向他們馬匹間的縫隙跑去,拼命地想要向西岸的山石裏跑,想躲避開他們。然而,他們卻似乎早有準備,他們跳下馬來,拉住她的胳膊,拽住她的頭髮,將她重重地按倒在沙地上。
炙熱的沙子磨破了她的臉頰。靠近自己的,是帶着濃重地方口音的埃及語和身上發散的馬臭味道。
他們好奇地打量着她,看着她左腕的手錶,頸上哥哥送的項鍊,衣服上閃着金色光芒的紐扣,他們七手八腳地撕扯下來,放入自己的口袋。
如果只是搶劫……
她驚恐地看着他們在掠奪她身上所有飾品後,又將手伸向了她的皮膚。他們似乎從未見過這樣白皙皮膚的女人,他們一邊撕扯着她的衣服,一邊大聲地討論着。這真是個奇怪的國家,如果是銀色的頭髮,就會被當成衰老而恐怖的象徵;若是金色,就是繁榮和富足的表現。而她來不及發出嘲笑,他們已經撕開了她的上衣。
明明是餘熱未散的傍晚,她卻覺得渾身冰冷。
她大聲地尖叫、求救,而他們只是伸手將她的嘴堵住。只那麼輕易,她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脆弱。
她以前總以爲自己可以在這個世界活得很好,自己可以影響這個世界的走向。殊不知她的幸運,是多少人在幫自己,多少人在保護自己。拉美西斯、雅裏、冬……甚至拉瑪。沒有了這些人,她在這個古老而野蠻的世界生存的幾率根本就是零。
粗壯的身軀壓在自己的身體上,帶着酒精臭味的氣息劃過自己的脖子,粗糙的手殘暴地蹂躪着自己柔嫩的皮膚。
“你們看,她身體真瘦小啊。”
“渾身上下都是白色的。”
“這世界上還有金色頭髮的女人啊,會不會是染的?”
她噁心得哭了出來,拼命地嗚咽着,“我不會放過你們,我一定要S了你們。”
而他們笑着,猙獰的面孔顯得更加恐怖,“不用麻煩,我們爽完就讓你解脫。”
“如果你們被士兵發現,一定會受到法老的懲罰,被禿鷲咬齧而死,永遠不能擁有來世!”她用着古埃及人最恐懼的話語詛咒着他們。
“外國婊子!”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重重地給了她一個巴掌,打得她嘴角開裂,臉也跟着側了過去,摔碰在地上,額頭被砂石劃出一個小小口子,“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士兵都在南部打仗,死了你這麼一個丫頭根本沒有人在……”
“意”字還沒有說出來,忽然艾薇只覺得臉側一涼,隨即只聽到噗的一聲,自己眼前的沙地上驟然染上了赤紅的顏色。她一驚,轉回頭去,大漢還壓在自己身上,而剛纔與自己叫囂的頭卻滾落到了一邊,保持着剛纔的神情,彷彿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身首異處。
剩下的幾個人一看,紛紛抽出刀來,指向來人。艾薇被眼前沒了頭的大漢壓着,他不停噴湧出來的血弄髒了她潔白的裙子,噴濺到她的臉上,讓她幾乎窒息。她沒有辦法移動半分,也沒有力氣推開他。她只能無助地聽着混亂的廝S聲、刀劍聲漸漸消失。
這場爭鬥,似乎只是單方面的屠S而已。
無頭大漢終於被人從她的身上拎開了。她木然地看着眼前拿着彎刀的陌生人。
微挑的眉頭下是微挑的單眼皮,凝黑色的雙眸好像溪水裏撈出的石子。此人梳着短髮,頭髮呈深灰色,整齊地捲曲在金綠色的髮帶之上,身穿的白色長衣上面繪製着淺棕的花紋,與略發古銅的肌膚搭配得相得益彰。
她長得好漂亮,就是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救了自己嗎?艾薇看着這人手中染滿血的彎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人有些輕蔑地一笑,“哼,連句謝謝都沒有嗎?”
只是聲音有點低,聽起來有些中性的感覺,但帶着異國口音的埃及語聽起來卻格外有韻味。她見艾薇臉上還帶着淚痕,對自己的話毫無反應,便又是扯扯嘴脣,不置可否地彎下腰,拾起地上大漢的衣角用力地擦起了刀。艾薇掙扎地想要站起身,但是剛纔用力地掙扎用光了她最後的力氣,還沒直起腰,就又一下子坐回了地上。
女子一邊檢查着自己的刀,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勸你快離開這裏吧。西岸不安全,若不是碰到我,說不定你早被人喫光抹淨屍骨不留。”語畢,她收起了彎刀,卻又出言諷刺,“不過你現在這樣子,真是堪比妖魔,估計就算別人看到你也不敢把你怎麼樣。”
艾薇低頭看看自己,確實狼狽,白色的裙子幾乎被染成了黑紅色,滿手都是血,估計臉和脖子也好不到哪裏去。突然發自內心地想要嘔吐出來,但是自到達了冬的家裏,一直折騰到現在,她甚麼也沒喫,於是強烈的吐意就變成了一陣陣莫名的乾嘔。那名女子也沒有甚麼不快的神情,只是自若地站起來,翻着那些屍體的口袋。她似乎對錢不感興趣,只是在看到鑲有寶石的戒指或者首飾的時候會停一下多看一眼。但最後,她似乎也無趣地放棄了。
“甚麼都沒有嘛。”女子一邊這樣說着一邊看向艾薇,“你沒事的話,我走了啊。”
艾薇終於停止了身體裏不住的顫抖,她深深吸氣,強迫自己不去看地上七零八落的肉塊,抬眼看向那女子,“可以借你的刀用下嗎?”
“啊?”她愣了一下,但是卻也爽快地將刀抽出來遞迴給了艾薇,“那些人都死啦,他們也沒得逞,你不要自尋短見啊,我不會攔你,但是我也懶得再擦……刀……”
話沒說完,就見艾薇抓住自己頭髮的髮尾,一刀,金色的長髮就整齊地被割斷了下來。金色的光芒隨着下沉的夕陽一併,隱入了漸漸暗去的夜色裏。
她將自己的金髮扔在大漢的屍體上,坦然地將刀遞迴給女子,“到了下個村落再把頭髮染了。”
女子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她接過刀,看向一臉血污卻倔強異常的外國少女,“你真是個有趣的女孩子,真不枉我救了你。”女子向半坐在地上的艾薇伸出手,美麗的臉龐在夕陽下顯得有些耀眼,“我叫那薩爾。”
艾薇亦看回她,嘴角勾起沒有笑意的弧度。她將手伸回去,回握住那薩爾骨節分明的手,“奈菲爾塔利。”
“哦?王后的名字。”那薩爾挑起眉毛,一用力,艾薇就被拽了起來。
“王后的名字?”
“是啊,法老的妻子,神殿的女祭司,奈菲爾塔利。”
艾薇怔了好久,然後問,“拉美西斯……陛下的妻子。”
“是啊,這問題好蠢。”
艾薇突然捂住臉,眼淚控制不住地噴湧而出,而自己卻又止不住地在笑,笑到全身都在顫抖。
回來了,回到了尼羅河畔,回到了他的時間、他的領域。用她自己的身體,時間彷彿回到了起點,而不管怎樣努力,都無法到達期待的終點。
她詭異的樣子讓那薩爾有些摸不到頭腦,她等了一會兒,說,“你要去哪兒?我日行一善,帶你去了。南部在打仗,西岸很亂。”
艾薇終於停止了顫抖,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直起了身子來。
她熟悉這個國度的每個重要城市,她認識黃金宮殿裏的每個主人。埃及這樣大,但是卻不再有任何一個地方屬於自己,自己也已經不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我沒有地方可去。”她晃了晃自己金色的短髮,乍一看好像未成年的少女,“你要去哪裏我便跟着你,到時隨便路過甚麼小鎮把我留在那裏就可以了。”
“哦,那你去不去代爾麥地那?”
“代爾麥地那?”
“法老新建的工匠村,爲艾薇公主修建陵墓的,正缺人得厲害。你到那裏做幾個月工,賺些錢。我看你現在的樣子估計也是身無分文吧。”那薩爾的笑裏有些嘲諷的意味。艾薇不喜歡她譏誚的笑容,但她知道那薩爾是在幫自己。
“艾薇公主已經在古實之戰裏死去了?”
“是啊,傳聞是爲了保護法老。法老盛怒,發重兵,一口氣要打到古實的首都了,所以現在南部亂得要死。”
艾薇“嗯”了一聲。拉美西斯果然依着自己的計劃繼續攻打古實了,正如當初冬所說。每一步,都在他的佈局中,他想攻下古實已久,艾薇公主的死簡直是世界上最佳的藉口。想到這裏,她不由有些低落。
而於那薩爾看來,艾薇莫名的低落似乎是因爲她的嘲諷。她便勉強算是安慰一般地又補充道:“下個村落,你就找個地方染髮好了……順帶買一件新衣服,免得你穿成這樣嚇到別人。”
艾薇點點頭。
那薩爾滿意地微微揚起下頜,邁開步子,帶着狼狽不堪的艾薇向北部走去。
艾薇歸來的時刻,是在艾薇公主去世後大約十日左右的光景。雖然艾薇公主木乃伊的處理已經開始進行,但陵墓的地點卻還未決定,修建也似乎還沒有開始。
古埃及人崇敬死亡。
他們認爲人的死亡,只是短暫的分別,死者與生者依然會保持某種聯繫,陰陽兩界之間有着互通的渠道,即使在死亡之後,死者依然存在於家族之中,受到尊重。而死者更可能通過試煉,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生者的身邊。因此肉身要好好保存,當死者歸來的時候,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繼續在生者的世界舒適地活下去。
這一信仰,即使在平民中也非常盛行,對於王族,下葬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少法老、貴族幾乎花費了與其在位期相當的時間來籌集殉葬品與修建自己的陵墓。其規模、奢華程度以及複雜的設計即使放在三千年後的現代也一樣令人歎爲觀止。
而艾薇公主安息,應該算是近年來法老最重視的葬禮。不過十天時間,全西亞上下就飛滿了各種消息與傳聞,拉美西斯爲艾薇公主葬禮劃出的人力、物力已經遠遠超過爲他自己與奈菲爾塔利的第一公主之死而籌備的預算數倍。加上艾薇公主的逝世來得出乎意料,又是死後才被加入王室族譜,不管是帝王谷還是祭祀院都未曾有給她準備的資源。
然而拉美西斯卻執意以國葬對待,着令建築院改建自己墓穴附近原本爲妃子準備的側墓,在全國範圍內收購昂貴的珠寶、衣飾,併爲她在帝王谷興建工匠村代爾麥地那,數百名工匠暫停手中一切工作,全心製作艾薇公主的殉葬品以及側墓室裏的裝飾壁畫。
艾薇公主是側室的女兒,失去地位的公主,但是卻要以幾乎是法老的王后或者是享受極盛榮寵妃子的水準下葬,消息一傳出來就在底比斯掀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力挺王后奈菲爾塔利的守舊派貴族,據說派人第一時間送上紙莎草書聯名錶示反對,卻被以法老在外遠征,並非重要內政決策不受理爲由直接退了回來。
而拉美西斯的反常似乎所有人都看到,撥派人手大力尋找失散的祕寶之鑰,調派賽特軍團與阿蒙軍團會合要一舉攻下古實,強行從祭祀院分派人手爲艾薇公主建墓。以他的性格,這樣的事情他通常絕對不會插手處理的,更不要說那樣堅持。
“不知道他有甚麼樣的打算,但是因爲緊缺人手,代爾麥地那的工錢給得很高。”那薩爾一邊說,一邊挑選着有岩石陰影的路線走着。新建的工匠村在今日的帝王谷附近,也是在帝國王城底比斯的對岸。她遇到艾薇的地方,是在阿萊方庭往南一點點的位置。再往南走一天就是阿布辛貝勒,往北坐船走個三天,步行大約十日就到底比斯。
艾薇因爲腳腫了起來,走得就比較慢,二人這樣拖拖拉拉也已經走了十天,但只大約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爲此那薩爾沒少出言諷刺。不過還是對艾薇頗多照顧,不僅走路會挑有影子的地方,看她實在不行了就會停下來休息片刻。
二人在路過第一個村鎮的時候,那薩爾出錢資助艾薇把自己的頭髮染黑,又買了兩套亞麻短衣給她。艾薇總是說在代爾麥地那賺到錢,就會還給那薩爾。而那薩爾每每聽到這個,就會大笑着拒絕她。而艾薇也沒有再堅持己見,只是不時給那薩爾講一些好笑的事情,逗得她笑個不停。艾薇偶爾問起埃及的現況局勢,那薩爾就會講給她聽。
而這一次,她沒有接話。
那薩爾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去。只見艾薇停了步子,有些木然地站在自己身後大約數米遠的距離。“喂,奈菲爾塔利。”
她這樣一叫,艾薇好像突然醒來一樣,恍惚地看向她。她不由嘆氣,大步走回去,拉住艾薇的手臂,“堅持一下,今天就能走到代爾麥地那了。”
她拉着艾薇,艾薇卻沒有動。
“喂,你怎麼回事?”那薩爾有些擔心地彎下身,想要仔細看看艾薇。她這時卻突然開口,清脆的聲音裏沒有了平日的活力,低低的,好像溶進了空氣裏,“明明是法老自己將公主作爲誘餌送去古實。公主的死早在全部人的意料之中……現在修這樣一個陵墓,又有甚麼用。”
“啊?”那薩爾皺眉。
這時,艾薇突然抬起頭,水藍色的眼睛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緊接着又彎成了個月牙,“沒甚麼。”
她的笑容不由讓那薩爾有些許發怔。她別開頭,嘟嘟囔囔道:“你現在這個樣子,一會兒呆呆的,一會兒又露出這麼傻乎乎的笑容,真讓人受不了,不會是發燒了吧。”爲了配合,她還過來摸了摸艾薇的額頭。
她想了想,然後說,“話說回來,到了代爾麥地那,你還是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是女孩子比較好。”
艾薇第一個反應是想問爲甚麼,但很快她就想起了日前發生的事情。她下意識地抱起雙臂,順從地點了點頭,說,“也好,你就叫我艾微吧。”
那薩爾頓了頓,然後說,“對你來說應該輕而易舉吧,平時就雌雄難辨的。”
艾薇立刻反駁道,“你自己不也是嗎?”
“我?”那薩爾垂頭看了看自己十分男性化的白衣,彎刀又摸了摸頭上戴着的在亞述一帶年輕男子中十分流行的髮帶,“我怎麼啦?”
“分明長得那麼漂亮,卻打扮得如此男性化。”艾薇發自真心地嘆了口氣,“說話也有點不拘小節,脾氣也很惡劣。雖然會武功是很好的,但是平日也很粗暴就很糟糕了。不知道在你的國家怎麼樣,但是我想這樣下去,一定嚇跑了不少追求者吧?”
那薩爾的臉色鐵青。
艾薇見狀又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過你不會愁嫁不出去就是了。”
那薩爾徹底憤怒了,艾薇認真的評論與安慰讓她更加覺得受到了侮辱,“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女的了!”
艾薇一愣,“你不是女生嗎?”
要知道,過去幾天幾乎每天晚上兩個人都是睡在一起的。
在南部遇到的那段恐怖的經歷在過去的日子成爲了夢魘。她在要睡着時,總是帶着懼怕,似乎一墮入黑暗就又會看到那恐怖的景象。好多次都是做着噩夢醒過來,然後怕得直髮抖。那薩爾看她這個樣子便提議拉着她的手睡在她的旁邊。那之後果然是好了些,噩夢減少了很多,冷的時候,艾薇還會下意識地靠着那薩爾。
但是她卻根本沒想過這個平胸的女人原來是個男人,不由頗覺尷尬地爆發了出來,“你不是爲甚麼不早說啊!”
“這麼明顯的事,我還需要說嗎?早知道這樣,在南部我就不該理睬你!”
“哪裏明顯了?”
“你……”
這件事一出,二人氣氛不由有些微妙起來,後來一路上竟然沒有再說話。所幸離代爾麥地那隻剩下了一日的路程,雖然彆扭,二人也總算是順利抵達了工匠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