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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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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梁,開元十七年。

“蘇少,洛陽到了。”

洛陽城外,幾個驛館的差人一臉討好的對着一旁的青年笑道。

青年一襲白衣顯得風塵僕僕,四年流放生涯,早就褪去了他臉上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那黑眸中的無盡滄桑。

是啊!四年了。

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

“不用稱呼我秦少,我姓楚。”

楚川轉過身,雖然一路上糾正了無數遍,但此刻還是不厭其煩的再度強調。

聞言,幾個差人露出悻悻的笑容,顯然沒放在心上。

楚川見狀,則是內心泛起了一抹苦澀。

蘇少?

你們可知道,你們口中的蘇少,早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了。

蘇川,曾經洛陽城內,近乎家喻戶曉的名字。

原因無他,只因他是長平侯之子,人人羨慕的洛陽紈絝。

但四年前的一天,長平侯帶回來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自那日起,一切都變了。

農家少年搖身一變,成爲了洛陽新貴,是人人都誇讚前途無量的真世子。

而蘇川呢,卻成了鳩佔鵲巢的假少爺。

原本屬於蘇川的一切,都順理成章的成爲了那個少年的。

看着長平侯夫婦整日對少年噓寒問暖,恨不得將十三年來的一切都彌補上,而蘇川站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顯得格格不入。

“川兒,你也過來。”

“這是你兄弟明翊,雖然明翊回來了,但在孃親心中,你們都是我的好兒子。”

那日,長平侯婦人將蘇川拉到面前,一如既往的疼愛模樣。

蘇川信了,內心再度陷入了名爲幸福的泡影當中。

但這份泡影,很快就被冰冷的現實所戳破。

那日,庸王納妾,不少人分明看到了,是蘇明翊紅着眼睛質問那新王妃,最後不顧一切地扯下了王妃衣裙,可待東窗事發後,當着勃然大怒的庸王面前,蘇明翊身側的家僕卻一口咬定,是他醉酒失德,調戲王妃!

當蘇川看向長平侯夫婦的時候,卻發現他們竟目光躲閃,沉默着將蘇明翊護在身後,擺明了一副袒護的樣子。

直到那一刻,蘇川才明白,所謂的親情有多麼可笑。

十四年的朝夕相處,如何比得過真正的血肉相連?

調戲王妃,何等重罪?

四年流放已是侯府從中斡旋調解的結果。

至少在侯府看來,已是盡力了。

可他們又怎麼能想到,養尊處優十四年的蘇川,如何撐得過流放之苦?

就在這時,伴隨着陣陣馬蹄聲,一架輕奢華蓋的馬車駛出了城門,停在了楚川的面前。

“這麼冷的天,真會折騰人。”

春風料峭的天,鑽出馬車的女子不耐煩的抱怨了一句,隨後待目光落到楚川身上的時候,卻不由一陣嫌惡,“你倒是來得早,生怕回不去似的。”

看着那熟悉的姣好面容,楚川心頭一陣恍惚。

是了!他都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妹妹了。

不過楚川明白,這一切早在蘇川死了的那天,就跟他沒關係了。

於是他目光平靜,從容行禮:“罪民楚川,見過大小姐!”

蘇紅霜愣住了。

她詫異的不僅僅是楚川的平靜的語氣,更是他對自己的稱呼。

來接人之前,蘇紅霜就已經想到。

四年流放生涯,楚川只怕心有怨懟,估摸着會大發他的少爺脾氣,亦或者對她痛哭流涕,訴說這四年的種種苦楚。

但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平靜。

“蘇川,你這是連姓氏都打算改了嗎?”

蘇紅霜有些不悅,但還是擺了擺手,“算了,隨你的便!孃親讓我出城接你,趕緊上車,跟我回府,別耽擱我時間了。”

回府?

曾幾何時,前身在流放途中,層無數次的幻想過這般場景。

可直到他臨死的那一夜,楚家都沒有派人,哪怕稍過一句口信。

就前身而言,這些都太遲了。

對於楚川來說,他更是不對這些人抱有任何幻想。

聽到這句話的他,語氣依舊平靜,再度拱手:“罪民多謝大小姐,多謝侯夫人垂憐,只不過尊卑有別,不敢僭越。”

“蘇川!!!”

蘇紅霜銀牙緊咬,臉色難看,“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曾經何時,她一直覺得自己有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閒的紈絝兄長,是一件極爲丟臉的事情,甚至當得知楚川並不是她親生兄長後,她比誰都感動慶幸。

但不知爲何,早就已經習慣了楚川十幾年來,各種死皮賴臉的逗她開心,對她近乎百依百順的寵溺......

如今看着面前冷淡而又疏離的青年,她卻覺得有些陌生,心中更是湧起一陣煩躁。

“蘇川!你本來就不過是個野種,霸佔原本我真正兄長的位置享了十幾年的清福,怎麼你還覺得委屈了?不就是流放了四年嗎?你怎麼不說,就是因爲你,我兄長吃了十幾年的苦?”

“好!你若真有骨氣,就別回侯府!從今往後,別說自己是侯府少爺!”

“我們走!”

蘇紅霜氣得一跺腳,直接鑽進馬車,揚長而去。

侯府少爺?

看着蘇紅霜離去的馬車,楚川自嘲一笑。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侯府少爺,早就被你們親手害死了。

楚川轉身,拜別了兩個目瞪口呆的差役,這才入了城門,慢慢走了進去。

半個時辰後。

當那熟悉的大宅,遠遠映入眼簾的時候。

楚川心頭湧起一抹複雜,他既然接管了前身的這副身體,終究還是要幫他做個了斷。

侯府大門處,早有一羣人等候多時。

幾乎看到楚川風塵僕僕身影的瞬間,一個身着錦帽貂裘、打扮的雍容華貴的婦人,便眼含熱淚的帶着一幫家僕迎了上來。

“川兒!我的川兒......”

趙氏,這個他曾經喊了十三年的孃親。

以往縱使蘇川再紈絝,在她面前,依舊乖巧依賴的彷彿一個孩童,但這次他遠遠地就頓住腳步,甚至拉開了一段生疏的距離,拱手行禮:“罪民楚川,見過侯夫人。”

趙氏身形一顫,眼眶瞬間紅了。

她彷彿懷疑自己聽錯了,近乎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川兒,你、你喊我甚麼?我是孃親啊!”

“侯夫人千金之軀,楚川豈敢攀附。”

這次,楚川二字,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分明。

剎那間。

趙氏淚如雨下,看着一臉滄桑的楚川,滿是愧疚:“川兒!是孃親的錯,都是孃親對不住你......你別這樣可以嗎?”

“是啊!雖說你這些受了委屈,大家都知道。”

“但你這般,着實讓我們有些難堪。”

楚川瞥了眼說話青年。

四年不見,蘇明翊更顯得衣冠楚楚了,一身昂貴的長袍用美玉腰帶束縛,說話間手搖摺扇,盡顯風度......哪還有之前半分農家子的侷促和鄉野氣息。

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盡顯兄友弟恭。

可楚川的記憶中,卻始終不忘,自己被流放時候他那副得意的嘴臉。

“我道你真有骨氣,不回來了呢?不還是跟條癩皮狗一樣腆着臉跟來了?”

就在這時,旁邊的蘇紅霜譏笑出聲。

“霜兒閉嘴!我讓你接人,你卻把兄長丟在城外,獨自回府!如今你還有臉開口?”趙氏一臉慍怒地訓斥了一句。

“呵呵!他也配當我兄長?”

“孃親怕不是忘了,我親生兄長是蘇明翊,而他蘇川不過是一條野狗......”

啪!

一記耳光,狠狠將蘇紅霜剩下的話打了回去。

趙氏氣的渾身顫抖。

蘇紅霜捂着臉,更是難以置信:“娘!你打我?爲了一個外人,你打我?你沒看到他那副態度嗎?憑甚麼要慣着他!”

“蘇川!你要是覺得侯府你待不了,那滾就是了啊!蘇家養了你這麼多年,你不懂感恩,如今還一副陰陽怪氣的嘴臉。怎得,是侯府欠你的?就因爲你,孃親這些年終日以淚洗面,你有甚麼資格在這委屈?”

是啊!

他流放四年,客死他鄉。

是沒資格抱怨。

“夠了!都給我閉嘴!”

終於,長平侯一聲沉喝,壓住了所有聲音。

他臉色難看地瞥了眼楚川,“有甚麼話回府再說吧!在門口吵吵鬧鬧,你們不嫌丟人麼?”

從始至終。

楚川都彷彿一個看客,靜靜地看着衆人的表演。

終於,他耳根子清淨了,也有機會開口了。

他後退半步,拱手後平靜道:

“侯爺、夫人,諸位怕是誤會了。”

“楚川此行,是來告別的!”

話音落下。

在場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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