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暖花開的時節,看路上的行人悠然而行,心底的傷愈來愈痛,也許到了該逃離的時候吧,我的忍耐已然到了極限。
“鳳秋,洪先生到了,你好好侍候着。”
我猜到洪先生今夜會來,卻不想來得如此之早,心頭一陣竊喜:“洪總,今夜就把鳳秋包了吧!”
我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的放浪,且又自然。
“洪總,看我們鳳秋對您多好,您真是豔福不淺。”方姐眉開眼笑的正說着,洪胖子已掏出了一大疊人民幣,隨手抽了十幾張遞給了方姐,“拿去,不要再來吵我”。
“哎喲!洪總啊,瞧您說哪裏的話,這髮廊的生意還都仰仗您呢!”方姐一邊說一邊識相的退了出去。
壓抑着心底的酸楚,我格外賣力的侍侯着,直到身旁的胖子鼾聲如雷,我終於如釋重負了。
靜靜的聽着這鼾聲,除了厭惡再也沒有其它。
再等了約有半個小時,微側身看着他已睡成死豬一樣,我輕拍他的手臂,卻沒有甚麼反應。
我躡手躡腳的起身,穿好了衣服,除了一雙拖鞋是平底鞋,便只有高跟鞋而已,我只好把拖鞋塞進早已準備好的揹包裏。
光着腳丫,站在窗前,我從牀底下抽出一塊牀單,一頭綁在窗戶把手上,一頭系在我腰間。
這樣,就算我夠不到鐵梯,我也不至於摔下去,丟了性命。
我房間的窗戶與隔壁的窗戶中間,有一排室外鐵梯,我要沿着這鐵梯,從一樓爬到樓頂。
但是,這鐵梯距離我的窗臺至少也有一米多寬,跨上去實在是有些冒險,幸好,我早就準備了牀單保護自已。
左腳勾着窗框,右手去抓那樓梯,我試了五六次都抓不到,急得出了一身汗,卻連大氣也不敢出。
終於抓到了,我閉上眼睛,輕呼一口氣。
鬆開勾住窗欄的腳,身子一下子騰空向右擺動,右手死死的抓住樓梯,終於完成了已經想象了N多次的超難度動作,腳已然踏在了鐵梯上。
一顆心,沒來由的開心且歡呼着!
鬆開了綁在腰間的毛巾,光着腳丫快速的向下移動,向來恐高的我,幾乎忘記了這是六樓。
終於終於踏到了柔軟的草坪,我不敢跑,急速的在草地上行走,那脆脆的草尖扎的腳掌生疼。
“誰?”
我聽到了阿三的聲音,不敢回答,一出聲便會暴露自己,我撒腿向對面的小衚衕跑去。
“站住!”阿三一邊追一邊對我叫喊,我顧不得腳下的疼痛,拼命地往前跑,然而因爲幾乎沒有外出過,我並不熟悉這些小路,慌不擇路的我居然跑進了一個死衚衕。
衚衕的最裏面是一扇大鐵門,我正想爬上去翻過鐵門的時候,阿三還有另外三人已經追了過來,我死命的拽住鐵門的欄杆不鬆手,一邊大叫着“放開我”,我相信我的聲音已吵醒了這附近的住戶,因爲眼前驟然多了燈光。
夜,已不再寧靜。
“跟我回家,娃還找媽媽呢!”阿三突然說。
我知道,他是想演戲,假裝我是他離家出走的老婆!這樣,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不驚動任何人,就帶走我。
正拉扯間,突然,衚衕口駛來一輛轎車。
我拼命的揮手,拼命的叫着:“先生救我……”
“先生,不好意思,我老婆跟我鬧脾氣離家出走呢……”
我立刻否認:“我不是他老婆!”
車窗慢慢搖了下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別擋着我的路,滾開!”
男人的語氣冷漠至極,我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心裏已恨極。
阿三拼命地掰開我抓在鐵門上的手,我的心已涼到了谷底,想也沒想地一頭猛撞到鐵門上,那份在草坪上的短暫的自由感告訴我——
寧死,我也不要再回去那個牢籠。
痛啊……
漸漸地,我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夜晚,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大牀上,迎面一牆背景淡綠的窗簾,窗簾上翠綠的碧竹彷彿綠得要滴出水來,一抹月光幽幽的從窗簾的縫隙間偷偷灑入,室內的擺設已清晰可見。
終日裏在鬧市偷生,我默默地享受着這份久違的靜謐。
痛……
一絲絲的疼痛一波一波的襲上來,我才發現頭和腳已纏了厚厚的紗布。
迷迷茫茫的想着自已置身的環境,連門環輕輕的轉動,我都未能聽見。
“醒了?”一位四十多歲的阿姨立在牀前,慈祥的跟我打招呼。
“嗯。阿姨,這是哪裏?是你救了我嗎?”我微喘着,急切的問她。
阿姨搖頭:“是先生抱你回來的,醫生替你處理了傷口,處理頭部傷口的時候剪了一小縷頭髮,你傷的不是很嚴重,就沒有送你去醫院。其它的事情我不清楚,你可以問先生。我姓杜,你可以叫我杜姨。”
阿姨表情淡淡的,彷彿說着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我忽的想起那冷漠的聲音,那個讓我滾開的男人,是他嗎?
然而,這疑問一直陪着我困惑了一整個星期。
接下來的幾天,因着腳傷還沒好,行動不便,每天或坐或躺的賴在牀上,每日上午會有護士來幫我換藥,因只是外傷,傷口也在漸漸好轉了。
杜姨每天都會將一日三餐準時送到我房間,還拿了一些書給我,或者散文又或者小說。
她說,是先生讓他拿給我的。
我心裏莫名的感動,愛極了這份生病的日子,但是杜姨口中的“先生”卻始終沒有出現在我的視野中。
我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了期待,期待可以見到我的恩人,我一輩子也無法回報的恩人。
腳好了,我終於可以走路了。
那天清晨,我雀躍着望着窗外怒放的鳳凰樹,呼吸着自由的氣息,我汲着拖鞋想去採摘那一樹的火紅。
我忐忑不安的向餐廳走去,一眼望見坐在餐桌一端的男人,腳步有些遲疑。
七十八天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杜姨口中的“先生”。
突然間,我怕了。
“過來喫早餐吧。”思緒猶疑間,他冷漠的聲音再一次侵入我的耳鼓。
他的話很講究,說的是“喫早餐”,而不是“一起喫早餐”,還是一樣的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不安的坐在已經擺好早餐的位置上,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即使他坐着,我也知道他很高,185cm左右的身高吧。
他說不上英俊,五官卻棱角分明,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裏面的喬峯。
他不吭聲,我亦不說話,各自默默地喫完了早餐。
說實話,我喫得很少,甚至不及平時的三分之一。
“你是高中畢業?”他突然問我。
“剛讀大一就綴學了。我叫莫水清,先生。”我先回答了他的問題,再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希翼他也同樣告訴我他是誰?起碼讓我知道他姓甚麼。
“楊天易。”他似乎知曉了我的心事般將他的名字脫口而出。且隨手將一個信封丟到了我面前。
“你想天天面對那扇撞破你頭的鐵門嗎?”
他的問題有些突兀,我想也不想就搖頭,“不想。”
他遞給我一個信封,“這裏是鑰匙和2000塊錢,房子,司機會送你過去,2000元足夠你一個月的花銷了吧?學習下電腦,半個月後到我公司上班,只要懂得文字錄入就可以了。”
“不用學了,我早就會打字,而且速度也不會慢到哪裏去。鑰匙給你,2000元我先借着,將來一定還你。”聽了他的話,頃刻間我的頭血往上湧,我清楚,他這是在趕我走。
他甚麼都沒說,起身走了。
那天我在市裏轉了一整天,腳雖然痛,卻遠比心痛來得簡單。200元租了一間小閣樓,只有臥室和衛生間而已,於我卻是已經很奢侈了。
揹着我小小的揹包,我要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他沒有來送我,我亦沒有追着對他說謝謝。從小就知道大恩不言謝的我將用我的餘生來回報他送給我的新生。
接下來的一天,我寫了一封信給家裏報平安。很久沒有寫信了,想起爸爸、媽媽和妹妹,那份親情觸動了我心底深處的感傷。超市裏買了簡單的生活必需品,再買了兩套款式簡單的套裝,準備好了,明天就可以工作了。
沒來由的想起那張冷漠的面孔,心理卻莫名的溫柔。
因爲要工作的緣故,那天晚上特別的興奮,翻來覆去以致於很晚才睡覺。
鬧鐘很早就叫醒了我,因爲第一天怕遲到,我時間對得很早,勿勿起來,樓下的早餐工程上隨便買了兩個包子,我甚至連牛奶也捨不得買。
按照信封裏的地址,我坐上了一輛公交車,一邊喫包子,一邊看路邊的風景。好晴朗的一天,心情也隨着清晨的陽光一起燦爛。
皇威大廈23層,沒坐過電梯的我跟在別人身後,他們按樓層,我也按樓層,嘿嘿,學習我還是蠻快的。
“歐利貿易有限公司”,找到了,就是這間。自報家門後,總檯小姐職業化的微笑着帶我走進裏面的一間辦公室。
“李課長,這是新來的莫小姐,是你的助理。”很顯然我的工作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自以爲自己很特殊,令我受寵若驚。然而接下來的兩天我才知道我錯了。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剛打開電腦,一大疊的文件“啪”的一聲落在我的桌子上。我一份份的錄入電腦,甚至連中午喫飯的時間也捨不得浪費。匆匆吃了一份快餐,繼續努力工作,腦袋裏全部是數據和資料。忙到我的上司甚麼時候離開的我都不知道,只是感覺辦公室內越來越暗,想到要開燈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快晚上七點了,匆忙收拾一下凌亂的桌子,我要回家了。我害怕在黑夜裏獨行,那份恐懼會侵蝕我的靈魂,讓我無助。
回到閣樓泡了一碗泡麪,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將錄好的資料放到了課長的桌子上,電腦裏的資料已經共享,忐忑不安的等待李課長的檢查。
“小莫,你過來。”課長的語氣令我有逃開的衝動,然而我還是忍住了。如果是自己錯了,我必須改正。
“‘100000’打成‘10000’,你知不知道一萬和十萬的區別,差之千里。再看‘筆記本’打成‘筆紀本’,這是連小學生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你......”
…...
我無語,不管課長說的多難聽,確實是我做的不夠好。工作做完了沒有檢查就交給課長,這本身就是我的錯,我不夠仔細和認真。
“去,重新檢查一遍,確認沒有問題了在交給我。還有,做不完要加班。”看着桌子上的那堆文件,我知道從沒有工作經歷的我今天晚上不用回家了。
還有三份……
還有兩份……
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此刻就是讓我回家我也不敢,最末班的公交車也停了。錄入並檢查完了最後一份文件,累極的我趴在桌子上就去會周公了……
“水清,醒醒,怎麼不回家?”
“好黑啊,我不想回家。”我意識不清地看着眼前的雙重身影迷糊的說着。
“方凱,送她回家。”朦朧中好象是記憶中那冷漠的聲音,待我清醒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我懊惱的讓方凱送我回到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