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齊大非偶
黑小子早就一下子跳到方芸牀頭前，把腦袋伸出老長去看牀裏面裹在破爛襁褓裏的小嬰兒。
“娘，娘，四嫂生的孩子像只大老鼠，嘻嘻……”
黑小子像突然發現了一個甚麼神奇古怪的事物似的，竟然肆無忌憚的發出大驚小怪的尖聲譏笑。
方芸咬咬嘴脣，不知道說甚麼好。這個黑小子說的話雖然很不中聽，可也是很對，自己身邊這個躺在破爛襁褓裏的嬰兒簡直就是一個皺皺巴巴皮膚薄薄紅紅的老鼠精。
“鬼崽子，我打死你，胡說八道，看你四哥聽見不揍你！”
蘇大娘佯怒的對着黑小子罵道，又對方芸孃親笑道：“親家母你別笑話，俗話說小叔小，滿屋子跑，要不是我轄制着，昨天晚上就鬧進來了。”
孃親趕緊賠笑道：“九兒可懂事可得人疼了。”
不知道爲甚麼，方芸對這個滿臉虛假笑容婆婆口中所說的其他甚麼都沒有在意，也懶得去計較她毫無誠意的問候，因爲她壓根連方芸牀面都沒有再跨進一步；卻對她說的那句“看你四哥聽見不揍你！”只覺得心口一熱。
她相信這一定不會是自己的感覺，是這個身體殘存記憶裏的感覺。
看來，這個身體的主人還是很愛自己丈夫的，儘管她已經逝去，心裏卻還在依戀牽掛着她的丈夫。
方芸真想張口問問這位談笑自若的婆婆，她的兒子，自己這個身體的丈夫，現在在哪兒了？爲甚麼他的老婆難產生孩子，他都不能陪在身邊？
可是，孃親接下來的話倒是叫方芸又在心裏暗暗吸了一口冷氣。
九兒？好嘛，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個家庭的繁殖能力，既然這個黑小子叫九兒，不問男女，看來公公婆婆至少有九個孩子。
怪不得這個家庭對於自己視如草芥，確實，對於自己這種上不上下不下的兒子媳婦，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孃家又是這樣的貧寒無力，不藐視纔怪了。
看着自己這個身體孃親可憐巴巴的樣子，從小就乖巧懂事的方芸便本能的開始察言觀色，多了一個心眼起來，終於甚麼也沒有說。她覺得現在自己身處的環境，在有些事情還不太清晰的情況下，還是三緘其口的好。
畢竟，自己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雖然她早就覺得身體已經不再流血了，可能這個身體裏所有的血都在昨天夜裏流盡了，或者，這個身體現在乾脆又是自己的了，自己又不曾懷孕生女，所以便沒有那種不乾淨的感覺了。
只是，那種死而復生的虛弱還深深地殘存在自己身體裏，好像還需要一些時間來恢復。
自己對目前身處的境況幾乎是一無所知，肯定是多說多錯，不如索性來個以靜制動，靜觀其變見機行事。
憑良心說，方芸並不是一個天生就會耍弄心機的女孩，人生經歷也很單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想學乖也得學啊！
何況，她向來都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完全知道甚麼叫審時度勢，本能的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隨遇而安，待時而動的。
“嗐，親家母，其實老四媳婦甚麼都好，就喫虧在不愛言語上，石磙也壓不出一個屁來，你瞧瞧我們其他那些個媳婦，那個不是手一張嘴一張的？哎，知道的說我和老頭子其實都是一樣看待的，不知道，還以爲我偏心那些個大的。”
看媳婦始終躺在牀上不言不語的，蘇大娘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半是嗔怪半是撇清的說道。
方芸娘趕緊賠笑道：“親家母咋能這樣說呢？我妮兒從小就身子弱，幹不動多少力氣活，性子又木訥，幸虧修得嫁給了你們家老四，姑爺脾氣又好，哪個不說她跳進了福窩？我們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誰敢說這種話，首先我老婆子就和他不願意。”
蘇大娘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親家母這話我愛聽，親戚們就得這樣懂事識大體，我們照應着她心裏也舒坦；當初我們家正傑爲了非要娶你女兒，我在我們家死老頭子面前給他們打了多少饑荒？都是我的兒媳婦，我能不一樣的疼嗎？我已經叫老三媳婦給正傑支些錢了，要他給他媳婦買些油條土糖掛麪，雞蛋家裏有，過會老四回來，我叫他給拿過來。不管男孩女孩，我不像死老頭子，媳婦們的月子我都是一樣看待的。嗐，說句親家母不生氣的閒話，我們老四不像老三，孃家早就齊齊的預備着閨女坐月子的東西……少不得我這個做上人的暗地裏多偏待些。”
她說到最後這句話，洪亮的聲音陡然放得極低，好像在說一件極其祕密的事情，聽得還沒有咂巴出蘇大娘話裏意思的方芸竟然差點失口笑出聲來。
方芸孃親的臉上卻立馬出現了一種滿是羞愧和感動表情，連連的點着頭道：“哎哎，親家母，你是個大好人，方圓幾十裏的，誰都知道，我妮兒是前輩子修的福氣，才能給您做了兒媳婦。”
“嗐，這也是我們家老四的命，當初多少有頭有臉人家的丫頭想給我們做媳婦兒，他就是認準了你們家方氏……”
蘇大娘似乎從嘴角撇出一抹冷笑，沒有理會方芸孃親滿是巴結奉承的話語，卻盯了一眼躺在牀上好像半死不活的方芸，很是有些不以爲然似的說道。
方芸聽得有些怔住了，怪不得自己聽見“四哥”兩個字時，心裏竟然莫名其妙的一熱，看來這個身體和她的丈夫還很是有一段故事的。
至少可以肯定，自己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因爲愛情，才嫁到這戶人家的。
她的丈夫，那個叫正傑的，在這個家排行老四的男人真的很愛她嗎？
方芸心裏忽然感到很好笑，既然自己是那個男人執意要娶的女子，爲甚麼自己在這個家庭裏的境遇是這樣的悽惶？她突然想到《金粉世家》裏冷清秋的遭遇，紈絝子弟金燕西也是因爲非常愛她而執意娶了她，最後，承受齊大非偶的還只能是可憐的冷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