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隔壁瞎子結婚那年,我們全家還住在村裏。
瞎子四十多了,據說是花了大價錢,從外地找了個媳婦。
以往,村裏人結婚,我家都是要去湊個熱鬧,添添喜氣的。
可瞎子結婚那天,爸媽早早就關上了門,不讓我出去。
我問他們爲甚麼,他們只說我是小孩,不懂。
白天,安安靜靜甚麼也沒發生。
等到晚上,怪事來了。
先是一場瓢潑大雨,雨裏充滿了腥氣。
我迷迷糊糊間,總能聽到人敲門。
只是除了我,誰都聽不見。
雨裏的腥味越來越濃,我忍着噁心,迷迷糊糊睡着了。
夢裏,我見到了一個女人。
她戴着紅蓋頭,臉遮住了大半,嘴脣塗的猩紅,衝我招手,一雙手像是雪裏泡過的一樣白。
她不說話,只笑。
我不跟她走,她就上來牽我的手。
冰涼。
只有死人才有的那種涼。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亂葬崗。
雨還在下,我全身都淋透了,撒丫子就往回跑。
可我沒跑兩步,就能看到一個穿紅嫁衣的女人,笑嘻嘻地在前面衝我招手。
我調轉方向跑,然而不管我怎麼轉頭,她都在我前頭。
而且,一次比一次近。
我嚇得都不敢哭出聲,一步步後退,腳下突然踩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我回頭一看,是瞎子。
我剛要喊他快起來,就在這時,天空轟隆一個炸雷,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瞎子靠在墳頭上,顯然已經沒氣了。
他的眼珠子都沒了,只留下兩個空空的血洞。
我腿軟了。
那時我以爲,我死定了。
那個男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穿着一身有些奇怪的衣服,我只在電視劇裏見過。
男人頭髮很長,披散在肩上,墨一樣黑。
雨點很大,但絲毫不能打溼他半分。
我就那麼愣愣地看着他。
這男人,有種邪氣四溢的好看,薄脣微翹,一雙桃花眼含笑。
我心裏突然升起一股子恐懼。
這是人在面對着比自己強大幾千幾萬倍的東西時,所有的恐懼。
更奇怪的是,他一出現,那穿着紅嫁衣的女人就不見了。
他走到我身前,對着我笑。
“等你這麼多年,還是個孩子啊。”
他衝我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拉住我的手,我開始有些迷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朦朧間,我只見到一雙很好看的手,往我左手上套了一樣東西。
還是那個男人的聲音,“等你長大了,拿它來跟我換樣好東西。”
他聲音未落地,我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等我再醒來,已經躺在家裏了,我媽哭得眼圈都紅了。
他們說我發了一場高燒,險些就過去了。
我問起亂葬崗,家裏人都一臉茫然,說我根本沒出去過。
但我的左手上,真的多了一枚草戒指。
等我病好,瞎子家就辦了喪事。
村長說他倆是食物中毒,都沒救過來。
可靠近棺材的時候,我分明聞到了一股帶着腥臭的血腥味兒。
瞎子和他媳婦究竟是怎麼死的,我至今都不知道。
因爲那之後不久,我家就搬到了城裏。
要不是我時常會想起那枚草戒指,我自己都要懷疑,是不是做了一場怪夢。
我爸媽勤勞能幹,從擺地攤賣衣服,直到現在做成了一個不小的批發商。
但他們從來不說是自己能幹,他們只說是安饒命好,才把這個家給帶了起來。
安饒就是我。
據說,小時候我媽抱我去廟裏,有個僧人說我身世不凡,帶有佛緣,凡事都能遇難成祥。
我爸媽從來不信甚麼佛啊道啊的,但對這話,他們深信不疑。
我的命運,好像確實不錯。
我想要的東西,總是不用努力就能得到。
就比方這次考大學,我三年都沒怎麼努力過,竟然踩着線過了我最想去的那家。
眼看,我就要滿十八歲。
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想要的一切,我都擁有了。
看上去,我未來的人生光輝而燦爛。
然而。
就在我十八歲的那年,我出了事。
我開始頻繁地做夢,夢裏一片混沌,有一個男人衝我笑。
他穿着一身青衣,眉眼細長,笑容邪魅。
他的下半身是蛇。
夢裏,他總是拖着長長的蛇尾巴,要貼近我。
我每次都逃,但在夢裏,他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我。
他的吐息之間,總有股腥甜的血氣。
我每次都以爲自己要躲不過了。
但,每當最後一刻,我的夢裏都會出現——他。
他面容模糊,唯獨一雙邪氣四溢的桃花眼清晰。
他總能在最後一刻,將蛇尾男人擋開。
蛇尾男人看他的眼神,像淬了毒。
我不清楚這兩個男人是甚麼,我只知道,他倆一定都不是人。
這個夢,我連續做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我終於不夢了。
但我並沒有好轉,我開始吐血了。
醫院查不出問題,我卻吐得一天比一天多,最後只能住院,靠每天輸血,才能活下來。
我爸媽他們,也從一開始的樂觀,變成後來的愁眉不展。
就連我爺爺去世,我也沒有回村。
我爸回了村,處理喪事,我媽跟我哥留在醫院陪我。
這間病房,除了我,沒人住。
我媽幫我擦擦臉,輕聲問我:“饒饒,我去倒點水,行不?”
我半迷糊着,點點頭。
我媽急匆匆走出去。
可能因爲母女連心,我沒跟她說過我的噩夢,但從我開始做夢起,我媽就一直不放心我,總是能陪就陪着。
估計是因爲失血過多的原因,我總迷迷糊糊。
睡不着,也不清醒。
我別過頭,看着窗外偶爾飛過去的鳥。
我看得出神。
突然,有甚麼東西,貼着窗框,從下面一點一點地冒了出來。
我眯起眼睛。
頓時,我心猛地一提。
那冒出來的東西,好像是......頭髮!
我想挪開視線,但我的眼神像是被定住了,怎麼也挪不開。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張臉,一點一點地浮了上來。
是那個蛇尾男人!
冷汗刷的一下,遍佈了我全身。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疼。
不是夢。
那個蛇尾男人,是真的出現了!
這可是八樓!
我的噩夢,怎麼會出現在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