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噼裏啪啦地砸在青石板上。季瑤站在\"錦瑟繡莊\"斑駁的招牌下,水珠順着木檐滴落在她裸露的腳踝上,冰涼刺骨。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右手腕內側的刺青——一朵半開的薔薇,花瓣邊緣泛着淡淡的紅,像被針扎出的血痕。那是六年前離家那晚,她用燒紅的縫衣針蘸着藍墨水,一針一針刺上去的。
\"要進來就進來,站在門口當門神嗎?\"
母親季雯的聲音從門縫裏鑽出來,像一根細針精準地紮在季瑤的神經上。六年了,那種帶着刺的語調一點都沒變。季瑤深吸一口氣,潮溼的空氣裏混合着絲線的漿香和木頭髮黴的味道,熟悉得讓她鼻腔發酸。
她推開門,門軸發出年邁般的呻吟。繡坊裏的光線比記憶中昏暗許多,彷彿連陽光都不願在此多作停留。三月的潮氣在室內凝成一層薄霧,讓陳列的繡品都蒙上了朦朧的面紗。
季雯背對着門口坐在靠窗的繡繃前,銀白的髮絲在腦後挽成一個緊繃的髻,像是不允許任何一絲散亂。老花鏡滑到鼻尖,她正用鑷子從繡面上挑起一根斷了的金線。聽到門響,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沒回頭。
\"我工作室租約到期了。\"季瑤把溼漉漉的揹包扔在角落的藤椅上,水珠立刻在褪色的印花布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暫時回來住幾天。\"
季雯的針尖在繃緊的綢緞上劃過一道弧光,\"樓上你房間的牀單上週剛曬過。\"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但季瑤知道,這是母親表達關心的極限。
繡坊裏的陳設幾乎沒變。靠牆的玻璃櫃裏依然陳列着那些獲獎繡品,最顯眼的位置擺着母親年輕時繡的《百鳥朝鳳》——市工藝美術大賽一等獎。季瑤記得自己五歲時曾偷偷摸過那隻鳳凰的尾羽,結果被母親用尺子打了手心。
她走上樓梯,每級臺階都發出熟悉的吱嘎聲,像是老房子在抱怨她的歸來。推開臥室門,一股陽光曬過棉絮的味道撲面而來。書桌上那本《刺繡技法大全》還攤開在她六年前離開時的那一頁,頁邊被她用鉛筆塗滿了憤怒的漩渦。當時她剛被母親當着所有學徒的面,把她繡了三個月的《荷花鴛鴦》剪得粉碎。
\"死板的針法!僵硬的構圖!\"母親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炸響,\"這也配叫刺繡?\"
季瑤摸了摸書頁上那個被針扎滿的小人塗鴉,旁邊歪歪扭扭寫着\"再也不要刺繡!\"。現在想來,母親大概從未發現這些藏在書頁邊緣的叛逆。
窗外雨勢漸大,水簾模糊了巷子裏的青瓦白牆。樓下傳來門鈴聲,接着是母親與人交談的窸窣聲。季瑤透過雨霧看到一位佝僂的老婦人撐着油紙傘離去,懷裏緊抱着一卷用藍布包裹的東西,那小心翼翼的姿態彷彿抱着初生的嬰兒。
\"下來幫忙。\"
母親的聲音穿透樓板。季瑤嘆了口氣,六年過去,這種命令式的口吻依然能讓她後頸的汗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