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螳螂捕蟬
清雅素淨的禪房內靜悄悄的,窗外翠竹剪影零散落入屋內,牀榻邊掛着一副書法大字,上書“修心悟德”四個大字,遒勁有力。
慕容斐輕輕揉着我的腳腕,很仔細地打量着我的腳傷。
他微垂着頭,高高在上的皇子也不知平日是否裏就這副沒架子的模樣,還親自給我上藥。
細密的睫毛斂去了他眼底大半的情緒,我盯着他白到透明的面,一時間愣了神。
“你的意思是,軍隊裏有內鬼?”
“呃,對。”我匆忙挪開了視線。
一時間被他俊美的外表給打亂了思緒。
“目前行軍停滯不前,極有可能是軍內有了蛀蟲,戰線一旦拉長,戰爭遲遲不推進,那蛀蟲便有寬裕的時間,更好的摸清我軍結構,甚至竊取機密要聞,趁我們不備之際,挑最薄弱之處,狠狠咬上一口。”
慕容斐抿脣輕笑,抬起的眼眸中卻毫無笑意,反倒眉間一片陰鷙,令人生畏。
“洛小姐,”他緩緩吐出三字,這還是他頭一回拋去宋時淵夫人這個頭銜來稱呼我,“早就聽聞洛小姐賢淑大方,於宋將軍出征三年間執掌中饋,獨自將宋府壯大,不問朝堂與軍事,看樣子,洛小姐這三年也是扮豬喫虎,對邊疆之事瞭如指掌啊。”
我目光微微一凝,眨了眨眼,又笑道:“家父畢竟常年征戰,府內雙侯均戰功赫赫,小女自幼耳融目染,又加之這幾年夫君出征,邊關之戰牽動我心,怎麼能半點不過問,自然很是上心。”
聞言,他眸光微動,心中千轉百回,隱有幾分冷淡,眸底情緒翻湧錯雜。
“不過殿下也不必爲此憂愁,如若那蛀蟲想要偷東西,那我們便給他假的好了。”
慕容斐鬆開了我的腳腕,擦了擦手,身子稍稍後仰,半斂着眉目看向我,比方纔給我上藥時要多了幾分疏離。
“殿下你聽我一言……”我朝着慕容斐小聲述說着。
“我朝大軍向來訓練有素,他國敵軍極難攻破,這其中,軍事佈防圖尤爲關鍵。”
“叔父軍中親兵萬人,隨其沙場征戰數載,忠心耿耿,但三月前新提任了一個副將蔣兆。”
那年叔父軍中佈防圖泄露,戰中處處受限,最後戰死沙場,軍隊折損大半,而他的副將蔣兆最終卻隨着宋家軍一同踏破皇城。
軍中內應是誰,如今細想,也是不言而喻。
“蔣兆?”慕容斐心底一驚。
我點點頭:“方纔我聽前線來報,也提到了蔣兆,說是十日後將由他領兵包圍敵軍。”
“本想聲東擊西,但方纔聽聞,他要帶走四成兵力,叔父和父親各帶三成,那軍營只餘一成,若是敵軍突襲,恐怕是難敵。”
在這十日間,佈防圖泄露,敵軍繞後,突襲了軍營,害得我軍大傷。
“殿下手裏應當還有兩萬精兵吧?”
慕容斐大抵是對我有些意外,點了點頭。
“十日快馬加鞭,應當是能夠趕到的。”
七皇子很快了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先前我也早早給父親去信,讓他注意佈防圖了,估摸着現在,父親已將佈防圖轉移了,現下只有一張假圖還在原處。”
慕容斐失去了幾分原有的冷淡,展眉微笑,讚賞道:“好,不愧是洛家女兒,也不愧是宋將軍的夫人。”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他言語間還是含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屋門被咚咚敲響,千竹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殿下,修德師父說給您整理好了兩間禪房。”
慕容斐扭頭看向我,大眼瞪小眼間,我衝他眨了眨眼。
我指着自己腫、脹的腳腕,討好地扯開脣角一笑,抬起手來道:“那就有勞殿下了。”
從修德師父的禪房走出,慕容斐抱着我拐過了長長的走廊,一陣清池流水聲瞬間鑽入我耳中。
我轉過頭去,一眼就瞧見了後院修繕精緻的涼亭,亭下池塘清澈,一抹白色調皮地從牆頭鑽入,是槐樹。
除了天寧塔外,整個天寧寺隨處都能瞧見的便是槐樹了。
慕容斐停在硃紅柱子旁,輕輕將我放下,叫我靠着柱子坐在臺階上。
我看着他朝着院中走去,他腳掌在亭邊石階上一點,頓時騰空躍起,身子輕盈如燕,輕飄飄落在牆頭。
只聽“啪”的清脆一聲,他身子貼地後倒飛下來,衣袂翻飛,卻見他穩當當地回到亭下來。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饒是我那常年沙場歷練的父兄,恐怕也難能和他爭個高下。
他徐徐朝我走來,靠近之時,身上多了槐花清香,氣味發甜,柔和了他的棱角。
“喏。”慕容斐伸出手來,長袖滑落,一小枝綴滿白花的槐樹枝兀然出現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中。
那枝槐花忽的挑開重重經年,記憶見縫插針的鑽了進來。
“給你的。”腦海中閃過一個遙遠又模糊的嗓音。
眼前的畫面忽然有些模糊,似有重影疊疊,叫我一時間慌了神。
“給你。”慕容斐見我沒反應,又抬手往前遞了遞。
腦海中那片模糊飄遠,那槐花白的明媚,散去了我全部的恍惚。
“給我的?”我不可思議的抬頭看他。
“嗯。”
我抬手接過,看着那槐樹枝想了許久。
前世今生的記憶在我腦中翻湧,許多人事都淹沒在沉重一生中去,叫我現在怎麼也回想不起來。
總覺得,方纔那一幕有些眼熟。
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還是前世發生的呢?
我有些分不清楚了。
但我也實在想不起來,只能釋然一笑。
“多謝。”
我抬頭道謝,卻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一抹失落。
嗯?怎麼了嗎?
“好好養傷吧。”他又將我抱起。
是日,細小云片緩緩飄轉,日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槐樹枝葉,被風搖曳細碎地散落入寺廟中。
我睜眼時已是日上三竿。
一夜無眠,這是我重生以來睡過得最安穩的一覺了,就是腳腕還隱隱發痛。
屋外傳來罪魁禍首的嗓音:“宋夫人,馬車已經備好了。”
我簡單梳洗之後,一瘸一拐地朝着屋外走去。
與師父道別,我拖着自己傷痛的腳正要朝山下而去,卻見慕容斐忽的在我身前蹲下了。
他身着霜色長衫,外罩一件寬大的蒼青袍子,背影沉穩而堅實。
“上來。”
他聲音低沉,如擊玉般清涼,我卻腳步一頓,腦中閃過幾分模糊的畫面。
我前世,是不是……
就在我怔愣間,慕容斐卻乜眼看來,話裏帶了幾分諷刺。
“腿都傷成這樣了,宋夫人,還爲人守身如玉?”
爲誰,宋時淵?
他也配!
可沒等我反駁,慕容斐已然欺至我身前,呼吸在我的頸間徘徊,“還是說,你也厭惡本殿?”
也?
我瞳孔一縮,他卻越發欺進,迫使我與他四目相對,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槐香。
太,太近了……
我禁不住得想要後退,卻忘了自己腿還傷着,一個不穩,竟直直向後跌去——
沒等我驚叫出聲,便覺得腰肢一熱,滾燙而堅實的大手,已然撫在我腰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