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緣
“招人嫌?”我聽得一頭霧水。
還沒等我想清楚,一聲柔和呼喚便將我從霧水中撈了出來:“洛小姐。”
修德師父眯着眼,白眉彎彎,笑得慈眉善目的。
“天寧寺的槐花餅,您應當許久沒嘗過了吧?”
“槐花餅?”
這三個字迅速勾走了我的魂魄。
我趕忙跟着修德師父去尋槐花餅去了。
而慕容斐還站在前院中,他抬頭看了眼那高聳的槐樹,又垂頭看向深不見底的井底。
“井底之蛙……”慕容斐獨自反覆喃喃着。
腦海中逐漸冒出孩童嬉笑的嗓音,他們嘲弄地反覆重複着那四個字,直到他掉入一片寒冷漆黑時,那聲音才逐漸遠離消散。
垂在身側的手逐漸收緊成拳,但片刻之後又鬆開了。
慕容斐啞然失笑。
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她帶她來天寧寺了。
陳年往事也該隨夢散去,誰都不該妄圖回想拼湊。
五觀堂中,一枚枚圓潤飽滿的白色槐花餅躺在編制木盤中。
沒想到重活一世,竟還有機會再來這天寧寺喫小時候心心念唸的槐花餅。
我不禁扯起嘴角苦笑起來。
“洛小姐,倒是一如當年,”修德師父滿面慈愛,他從前向來都把我當做親娃娃對待,“七皇子現在倒是不一樣了……”
我一口咬下那槐花餅,酥脆掉渣的餅中透着槐花的清甜。
味道一點沒變。
“從前整個寺廟中,也就屬我最喜歡這槐花餅了。”
“何止是喜歡槐花餅,洛小姐還時常爬到槐樹上小憩。”
“是嗎?”
修德師父的面上展開笑顏來。
“你與槐樹,實屬有緣,”修德師父抬手指了指屋外槐花,“槐花朵朵探佛寺,香菸嫋嫋繞樹梢,這緣,看樣子,洛小姐是接住了。”
我愣了神,眉目中笑意盡散,雙眼緊緊看向修德師父。
“師父指的緣是?”
“天機如此,洛小姐已是窺得一抹天機之人,這便是緣。”
我腦中頓時閃過往事種種,那些切實的苦痛都刻在我心中,魂魄裏。
我張嘴還想要再追問,修德師父卻起了身。
“洛小姐,老衲就不送了。”
一直走到前院,我都還在反覆琢磨方纔修德師父的話。
一朵槐花飄落在我腳邊,我垂頭看了它許久。
或許的確是緣。
“查清楚了嗎?”
一個熟悉的低沉嗓音,打斷了我的全部思緒。
我循着聲音躡手躡腳貼着牆邊靠近,稍一探頭,就瞧見了負手立於亭中的慕容斐。
“殿下,如您所料。”
甚麼?
聽不太清楚,我又探着頭皺眉細聽。
“今日那刺客,估計是……”
聲音越來越小,我皺着眉一轉頭,忽然身後一股大力按上我的肩頭。
我警覺地反手轉身想要擒住那人,一記重拳就要砸下,我匆忙閃身。
“是誰!”
“千竹,停手!”
聽見慕容斐的聲音,我下蹲的身體一轉,本想一記掃堂腿將那暗衛放倒,現在卻生生將自己送了上去,暗衛一把擰過我的胳膊,我喫痛之餘踉蹌兩步,一不小心就崴了腳。
那暗衛匆忙站定在一旁。
“嘶!”我跌坐在一旁,全然沒了方纔那敏捷模樣。
“你……”
“腳崴了。”
還沒等慕容斐問出口,我便先皺着眉頭鼻子一吸,佯裝委屈地望向他。
慕容斐沒說話,只能嘆一口氣。
忽的,熟悉的幽香再次包裹了我,慕容斐一把將我抱了起來。
慌亂之餘,我只能下意識抬手環住他的脖頸。
他脖子分明涼涼的,我卻覺得燙手。
“嘶!”
胳膊剛纔也被那暗衛扭傷了,環住他脖頸的時候,我肩胛一陣頓疼。
“誰叫你偷聽。”慕容斐有些責怪地蹙眉,卻將我往上一抱,摟得更緊了。
我自知理虧,乖乖閉了嘴。
心裏卻燃起一陣喜悅。
我是故意被暗衛放倒的,我就知道慕容斐心底裏還是個善人,斷不會真責怪我的。
只是……
被他這般親暱地抱着,我總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分明在天下最威武將軍的懷抱中,卻覺得好不踏實。
一刻鐘後,我坐在榻上,修德師父端來一罐膏藥,慕容斐端坐在我身旁,接過膏藥,皺眉看着我紅腫的腳腕。
他抬抬手:“先下去吧。”
守在榻邊滿面愁容的暗衛千竹只能領命退下。
屋裏燃着的薰香帶着一股香火氣,本該是叫人心定神寧的氣味,卻讓我有些心虛了。
“聽到了多少?”
他淡然開口,倒像是不忌諱我知曉似的。
“是邊疆的戰事吧。”
“嗯。”
他抬眼看向我。
算算日子,也快到時候了。
上一世,叔父他們在戰場上S敵,戰爭前期本一帆風順,不料後續場場作戰敵人都仿若未卜先知般提前知曉各戰點,害得我軍處處受限,最終陷於被動,將軍也都戰死沙場。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這妖鬼可不止宋時淵一人,軍中存有倀鬼,不及時拔掉,會像上一世一樣,害得叔父命喪沙場。
“目前戰況很順利,叔父和父親也都在不斷推進,”我開口道,“但殿下不覺得實在是太蹊蹺了嗎?”
“哦?”慕容斐挑眉看向我。
“殿下應當也感受到了,三位將軍出征,宋時淵……我夫君凱旋而歸,那照先前的趨勢,負責西北戰場的將軍也應當在這兩日榮歸。”
“但現在目前都沒有要班師回朝的跡象,戰況僵持不下了。”
慕容斐饒有興致地看向我,打開那罐藥膏,輕輕握住我的腳腕。
我下意識地想要收回。
“你繼續說,將門之女。”
他將冰涼的藥膏抹在我紅腫不堪的腳腕上,輕柔地打着圈,立竿見影的,疼痛也在此時消減了不少。
“我自己可以……”我小聲嘟囔着。
見他脣畔攀上笑意,面上流露出欣賞,我心裏也湧出幾分雀躍。
“蠻夷在耗,在養精蓄銳,也在一點點摸清楚,我們的情況。”
“換句話說,進攻的節奏有了問題,或許是屋裏生了蛀蟲,時間越久,蛀蟲越能悄無聲息的侵蝕一切。”
“比起不斷攻城,或許更應當及時引出那蛀蟲來。”
“不然千里之堤,也將潰於蟻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