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潘家老園
太陽已經落到了山腰，初冬的傍晚寒意不淺，一陣風吹來，三人同時打了個冷顫。
小百里抱了抱肩膀，對那孩子的爸爸說：“叔叔，天快黑了，有甚麼話，我們還是回家再說吧！”
那孩子的爸爸醒悟過來，一把打掉狗剩手裏的死老鼠，拉着他往外就走，邊對小百里說：“對頭，對頭，你是百里家的小鬼頭吧，我先送你回家。”
小鬼頭是家鄉人對調皮小孩的籠統叫法，本來是沒甚麼，不過在這種場合，一個鬼字出口，總是讓人覺得背後涼浸浸的。
狗剩見爸爸要帶他回家，撅起嘴，扭着身子表示抗議，他老爸大巴掌對着他屁屁就是噼噼啪啪幾下，山裏人，從來教育孩子都是信奉簡單粗暴的，就象小百里爺爺常掛在嘴邊說的那樣，棍棒之下出孝子。
狗剩哇哇大哭，卻再不敢反抗，立馬就老老實實的，小貓一樣任他老爸拽着往外走去。
只是他老實歸老實，卻是對着那片陰暗的樹林裏哭叫道：“打死人了，你們快來救我啊！”
這下惹得他老爸更增怒氣，又是一頓好打，狗剩這才收聲，再不敢亂叫亂嚷。
小百里緊緊跟在大人背後，走了一會，就到了林子的邊緣，再有十多步路就到大路了，都已經隱約能聽到外面大路上的動靜。
小百里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次雖然沒有真的見鬼，也把人嚇得夠嗆，下次打死也不走這條路了。
就在小百里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孩子的爸爸腳下一轉，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去。
“叔叔，叔叔，走錯了，路在這邊！”小百里一看，這叔叔明顯走錯了，趕緊大聲提醒。
只是話說出口的時候，小百里就感覺到不對勁了，這叔叔兩眼發直，只是一個勁的盯着前方，對小百里的話聽而不聞，腳下大步流星的，一句話的功夫，已是把小百里拉下七八米的距離。
雖然只要小百里照原路小跑幾十步就可以出到大路上，但小百里又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對父子再走回去呢。
小百里緊跑幾步，緊緊拽住住叔叔的衣尾，用力的搖晃，大叫着：“叔叔快回頭啊！”
就在他拉住叔叔衣角的那一瞬間，眼前一陣恍惚，一個黑白色的世界就出現他面前。
彷彿是處於相同地方的另一個世界，原先這裏是一個雜草萋萋遍地，枯藤老樹糾結，蛇鼠兔穴隨處可見，雀鳥老鴰漫天的殘敗之地，赫然已是被一大片青磚碧瓦的庭院所取代。
高聳的坡屋頂、大氣的抬梁、雕刻着異獸的飛檐，那怕只是從外面看過去，那種淺灰黑的色調，就給人一種庭院深深的感覺。
那個叔叔已是和那狗剩走進了這個世界裏，以小百里此時站立的地方爲界，小百里卻不知爲甚麼被阻隔在外面。
他想要跟進去，空氣裏彷彿有一層無形的膜，將他毫不留情地隔離在外面，任他怎麼用力，也不能前進一步，不論他怎麼喊叫，那個叔叔根本就毫無感覺。
那狗剩父子兩置身的地方就在一個操場的邊緣，十幾個白衣白袍白臉的小孩子就在那裏玩耍，都對着這邊看着，明顯就是專門在等着狗剩的樣子。
這些小孩見到狗剩立刻興奮地大喊大叫，狗剩見到那些小孩子，也立刻就好象見到好朋友的樣子，雙方圍在一起。
小百里心中一涼，這些狗剩的朋友真的把狗剩從他爸爸的魔爪下，“救”出來了。
不一會他們就又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遊戲，這些小孩四處奔跑，甚至都有兩個小孩跑到了小百里附近，小百里吃了一驚，趕忙一個野狗打滾躲在一棵大樹的後面。
由於動作太倉促，甚至摔了一跤，弄出了不小的響聲，嚇得他趕緊學了兩聲野狗的叫聲，生怕會引起那小孩的注意。
奇怪的是，那些白臉小孩明顯聽不見他的聲音的樣子，仍然玩得興高采烈的，小百里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他才發覺，自己可以聽到狗剩興奮大叫和奔跑的聲音，卻就是聽不到那些白臉小孩的聲音，到底爲甚麼會這樣，他當然也說不出過所以然來。
那種感覺怪怪的，就象是在看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
而狗剩的老爸，則是眼神迷茫地一個人在那裏轉着圈子，正是老人嘴裏的那種遇到鬼打牆的情形。
這羣小孩，男的頭上戴着形式不一的黑色瓜皮帽子，女孩子則都梳着沖天辮子，慘白的小臉上打着紅紅的胭脂，男孩女孩就象是年畫上的招財金童玉女。
只是那慘白臉色就格外的磣人，那怕小百里經過前面的急奔，身上熱的不行，流出來的卻都是冷汗，雞皮疙瘩起了又再起。
小百里不止一次見過黑白世界，但是如此近距離地觀看這個世界，還是第一次，似乎在這個非黑即白的世界裏，唯一可以進入的彩色就只有紅色，那種鮮紅如血的顏色，小百里猜想，血紅的顏色可能就是最接近死亡的顏色。
在他們的前方，也就是操場的中央，是木頭搭建的戲棚。
狗剩和這些玩耍的小孩所在正是這戲棚的背後，戲棚的那一頭隱隱約約似乎有不少人的樣子。
小百里偷偷繞到另一個地方，正好可以看清戲臺前面的動靜。
臺上有一些人穿着古裝的衣服在唱戲，他並不知道這是甚麼戲曲，逢年過節村裏會請人來唱戲，跟現在這裏面那些人的服裝和動作都差不多。
臺下還有好些男女老少在看戲，前排還擺有一些桌椅，上面有些瓜果茶點之類的東西，從他們的動作來看，有些在鼓掌，有些則在閒聊。
人數不少，粗粗看過去，少說也有一兩百人的樣子。
小百里的小心肝嚇得撲通撲通的猛跳，我去啊，這是掉進了鬼窩的樣子啊，要是被發現了，自己這麼小，一人一口都不夠這些人分喫的。
想到這裏，腳都軟得象是一灘爛泥，怎麼都挪不動，沒辦法了，小百里只好用手爬啊爬啊的又爬回到原處。
想想以前所見到的都是將要發生的事情，而這次明明就是正在發生的事情啊。
他看看自己所在的地方，只要再往外爬上三五十米，就可以爬到大路上，到時候回去告訴爺爺，叫村裏大人過來也許就能把狗剩父子兩救回去了。
只是現在太陽明顯已落到山下，用不了幾分鐘天就黑了，都說天黑之後的鬼特別的兇，弄不好等村裏來人之後，這父子兩早就變成兩具枯骨了。
小百里並不相信那些鬼會好心到不喫人，這些小孩也就罷了，那些大人說不定就是故事裏那些專門靠喫人才能逗留在陽世的惡鬼。他們現在不喫狗剩父子，只不過是那些成年的惡鬼還沒發現他們父子罷了。
他估摸着自己既然能聽到狗剩的聲音，那麼狗剩也應該聽得見自己的聲音，而那些小孩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那麼喊喊也是無妨的。
如果這一招還是沒有辦法的話，那就只能回村裏去叫人了，希望還來得及。
再想想當日哭成淚人的十五嬸，小百里一咬牙，拼了，就算是被發現，大不了我跑出去，量這些小短腿也跑不過自己！
於是撅着腚，貓在樹叢裏大聲喊道：“狗剩！狗剩！狗……”
但是，第三聲還沒有喊完出來，狗剩還沒甚麼反應，倒是一個瓜子臉柳葉眉的漂亮小女孩停了下來，指着他這裏，不知說了些甚麼，所有的小孩齊刷刷朝他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