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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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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告訴小皇帝,自己的先祖不過是個門客,而且家主很不欣賞他,直到遇見了當時的執政人,兩人相見恨晚,恨不得把幾十年前沒說過的話都講出來。

“先生,後來呢,你的先祖有沒有得到重用?”小皇帝生的眉眼清秀,肌膚雪白,圓潤可愛,他歪着頭伏在案桌上。

“先祖頗受賞識,只是積疾已久,未能替成祖扶持新政,便潦草過世了。”杜家的先祖下了朝,馬車便被人動了手腳,馬車側翻,一旁的大爺大娘來不及躲閃,先祖只能撲在馬上,踏裂繮板,自己卻正中心口,再無回天之力。

外頭一陣陣風颳的厲害,將窗戶吹的嘎吱一聲開了道縫,一股風捲進屋裏,吹的燭火晃了晃。

小皇帝對這個結局並不滿意,有些落寞,他扒着杜蘅的手掌“先生,那你難過嗎?”

她回過頭,眼中卻佈滿滄桑,杏色的衣裳襯得她臉色蒼白,香爐裏的香滅了,似乎是因爲太冷,她摸摸他的額頭,輕輕地搖了搖頭。

“陛下該溫書了。”小皇帝低下頭,捧起案桌上的書開始誦讀。

躡手躡腳的宮人點點杜蘅的肩膀,悄聲行一個禮,說是太后傳喚。

“馥郁給太后,太妃請安。”她跪下,水紅繡着金線的廣袖鋪開在黑曜石鋪成的地板上,就像是血一樣流開。

“起來吧,杜太傅。”太后端着一個笑容,臉上的紋路褶皺起來,那張白臉揹着光,陰柔老邁的嗓音響在她的耳邊,吐息冰涼而纏膩。

“今日皇上可好好溫習了嗎?”太后如今的宮裏還未修葺,有些昏暗,帶着一種日漸腐朽的味道。這宮裏的人也都是這樣,眉宇間沾着死氣沉沉的氣息,一舉一動的禮數標準到了呆板的地步。

“回太后,陛下今日溫習了孔丘先生的治國之道,陛下聰慧,也努力,還請娘娘放心。”杜蘅有些僵硬,咬脣露出來一個笑。

“皇上年幼,有些章法恐怕也不得其解,還要杜太傅多多教導。”太后身旁的公公,端出來幾個金步搖,用細絹密密地包好“哀家得了幾支金步搖,便獎勵杜太傅幾日的辛苦了。”

杜蘅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手腕蹭着桌角護着幾支飾品,雙手託着銀漆的托盤“這是馥郁本職所在,若是因此受了封賞,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杜蘅心裏打了鼓,料定這是一場鴻門宴,太后一族本在朝中獨大,只怕心中所想並不只在後宮,而她的存在恐怕是擋了路。

“你瞧瞧這杜太傅,就是太識規矩了。”太后對着幾個太妃指指點點,嘴裏彷彿滿意至極,眼裏卻半點笑意沒有。

“是了,是了,陛下由她教導,太后娘娘可以放心了。”

“李姐姐說的是。”

太后喫着一盞茶,並沒有讓杜蘅起來的意思,她招了招手,下面的人應了聲,將絹布展開“既然杜太傅如此懂事,那哀家便將幾支步搖拿來與衆姐妹分分。”

許太妃的目光被架子上陳開的那件硃紅對襟吸引,手指拂過上面金鳳的紋路,光滑又細膩的線腳,但又想到這是杜蘅不要的東西,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下面的太妃們配合着太后的興致,發出嘻嘻哈哈的笑聲,一些比較熟悉的更是在附和。

杜蘅撞在了桌角上,手腕泛着烏青,一大塊淤青上覆蓋着血色的淤腫。

“只是不知道杜太傅有甚麼所求?”許太妃捏着一隻簪子,像是金絲雀看到了飛蟲。

“馥郁所求不過是太后鳳體安康,陛下學有所成。”杜蘅低着頭回話,扮演了個栩栩如生的泥人。

“哀家瞧着杜太傅真是個好孩子,面慈心軟,聽說昨日還吩咐了兩個宮人到太極殿灑掃,實在是威風的很呢。”太后淺淺地飲了飲茶“哀家的人不懂事,以後還得太傅多多指點些。”張太后將茶杯用力摔在了金絲木楠的桌上,茶水順着細細的裂痕流出來。

一直留意着動靜的小太監悄聲掀起簾子,低腰進了內室。

杜蘅眼波流轉,她已在殿中跪了兩個時辰,有人將她請出來,自然也有人要將她請回去。

人一生因緣際會,多與少、相逢與離別都沒有定數。命中註定她生爲杜家人,賦予她尊榮無限,命中註定她將爲這王朝添磚加瓦。

“竟是這樣啊。”太后收回目光,像是才發現杜蘅跪在堂下一般“杜太傅怎麼還跪着,都是自家人便不要這麼客氣了,皇上在勤政殿候着你呢,你可快些起來吧。這茶是上好的,你既不收珠釵,那哀家就將這茶賞給你了。”

“馥郁告退。”杜蘅雙手捧着茶杯,茶水一點一點沿着手掌的紋路,漫過手腕,風在空氣裏遊動,忽地彷彿是觸到甚麼利刃冷壁般,向着相反的方向盪開。

“杜太傅,以後可常往我宮裏坐坐,我老了,喜歡見你們這些鮮活人兒。”末了,太后添了一句,和善的眼神似乎看不到杜蘅血肉模糊的手掌。

蘇子衍着一身黑色的勁裝,金絲滾邊暗紋纏繞,是世家貴子的氣派,竟是他使了小太監救了她一次。

“出來了。”蘇子衍的面容沐浴在金光裏,每一道日光親吻着他得天獨厚的臉部曲線,他瘦削的輪廓印在天光裏,映成淡灰色的蕭瑟線條。

“多謝蘇相搭救。”杜蘅衝他笑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長,手心裏的皮肉已被滾燙的茶水燙的有些模糊,手腕紅腫隱隱發痛“只是不知蘇相是如何進到內宮之中,男子可是不得入內宮的。”

“我只不過通知了守宮人來拜見太后娘娘罷了,一些狗仗人勢的東西自然學得會看人眼色。”蘇子衍將袖中的金牌掩了掩,上面的賢祖二字格外扎眼“看來杜太傅被招呼的很好啊。”

“太后娘娘仁慈寬厚,自是不會虧待人。”她面色溫柔且神情篤定,若不是知道殿中發生了甚麼,蘇子衍真要被她這副樣子所矇混。

“在下也很好奇,太后娘娘與太傅聊了些甚麼。”蘇子衍嗤笑一聲“又或是想要些甚麼奇珍異寶。”

話已至此,二人對視一眼,無人再開口,慾望隨風長,沒有人能輕易抵抗,太后攝六宮已有十數年,對於她那樣的聰明人來說,能做的事有許多。

“娘娘要的,總歸是不一般的。”杜蘅苦笑着,但沒有辦法,從聖旨下來的那刻,她的人生走向就變了,沒有辦法。

入夜,張太后點了燈,身邊的姑子輕輕搖着蒲扇,微風撲到人臉上,倒也不寒冷,姑子姓齊,是這宮裏的老人兒了,她放柔了聲音“可是今個兒有人讓太后不爽利了?”

“她們也配。”張太后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並不狠辣,但裏面的狠意已經昭然若揭了“只是覺得那個杜家女礙眼罷了。”

“沒想到老皇帝生前算計着哀家,死後也不讓哀家安寧。”張太后微微側了側身子,鳳眼微挑,燈火映着半張面頰,乍一看,倒有些可怖了“留下這麼個小賤蹄子,以爲這樣就能困住哀家了,快入冬了,冬天可是個能凍死人的季節,今天讓她跪着不過是個小警示罷了。”

“咱們張家大人個個有出息,這麼個小蹄子可擋不住張家的繁榮。”齊姑姑取了美人槌輕輕爲張太后槌着腿,又輕輕揉搓,她的手掌很厚實,力道不輕不重的,叫人舒心。“只是太后何必還叫她常來,礙了您的眼。”

“先帝怕哀家一脈獨大,妄想用杜家女鉗制着哀家,又懼怕他家長了權勢,杜家孤女無依無靠,就算是有登天的本事,也是容易拿捏的。”太后脫了外衫,坐在牀榻上,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男人的薄情。“若是先帝這顆棋子能爲哀家所用,之後我張家在朝中的路會好走更多。”

夜更深了,天上只掛着幾顆星斗,巡查的宮人來來往往又回到了房裏歇下,萬物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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