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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陰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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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張真醒將,抬眼不見星斗,卻似有一扇巨大的墨色穹頂浮在眼前,猶如鋪陳了一幅諾大的羣像圖將他圍在中央,畫中人像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張真伸手去碰,確是虛空的,再看這些人衣着各異,並非衣色樣式圖案上的差別,而是、而是這些人好似本就不是同代所生,一面是頭戴青銅胄飾插翎羽,重甲加身的千里兵甲,又一面頭頂右側綰圓形髮髻,腰束革帶,腿扎行縢,排兵佈陣氣勢恢宏,這“畫”中人物,竟不下二十餘種,其中還有市井閭閻勞耕之景,朝會祭司之況等數不勝數,甚至有一兩道人像張真覺得似曾相識 ,待細看細想時卻又一閃即逝由不得他做出反應,自己到底身在何地,這幻境又作何說,正不得解時,眼前的一切卻忽然Y滅,猶如細沙消靡在風塵中。

天地風雲驟變,沙霧瀰漫,張真腳下一空,沉沉墜入無間,再醒來時,又覺頭昏眼花,左肩豁開一個大口子,卻不見疼,不知今夕何夕,只有面前立着一尊人高的青石,刻着‘南臺橋下,天將下雨,無所依附,無所運行,’幾個大字,倏而風中鐵鎖聲顫動,一左一右臂膀被牢牢捍住,原是無常兩位鬼差前來索命,張真拼命掙扎,卻如何也發不出聲來,只覺胸口鑽心般的疼,一陣抽搐過後,張真猛然翻起身來。

這是何地?

張真伸手摸索了一翻,無果,只是溼熱非常,四周又很逼仄,似在地下。興許是方纔夢裏掙扎開了傷口,那裏緩緩有血液滲出,張真只得脫了外衣按在傷口上,又費了十足力氣才從地上爬起。

幾個時辰過去,自己是生是死卻無人問津,張真半昏半醒間磨去兩日,食不果腹氣力漸漸消解殆盡,自覺命不久矣,這第三日終於來了個喘氣兒的,一陣鎖釦碰撞的聲音貫入耳畔,“哐當”一聲,張真猛然間打了個激靈,在黑暗中繃緊了身子豎耳聽着,只見一束昏黃的光漏了進來,那牆壁上開了個小孔,方方正正一掌來寬,隨即一碗白飯塞了進來。

張真:“……”

說時遲那時快張真撲上前牢牢擒住了那人手臂,這人一身粗衣,掌心厚繭叢生,一身油煙味刺鼻不像獄卒,倒像個伙伕。

“小,小的只是個送飯的,俠士饒,饒命!”,似被嚇得不輕。

張真嘆氣:“你抖甚麼,我問你,這是何地?”,

“小的不知,不知。” ,那人只是抖,使了喫奶得勁也想抽回手,一推二搡間將白飯打翻在地。

張真氣節:”瞧你這點出息,走罷走罷!”,命數定了,到嘴的飯也捨不得,古人事死如事生,他倒好,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乾淨利落。

半夢半醒間,那牢裏卻傳來歌聲婉轉:“山崗鶯鶯咿呀呦,溪水淺淺咿呀呦,既見止,即見止,心則夷心則夷…”

這古謠說來蹊蹺,張真幼時常在夢裏聽得一女子低低吟唱,卻不知是誰,今日自己明明不在夢中卻又聽到那繾眷女聲,不知此人是否已作古,來接他去陰間團聚了,算不上多悽絕,聽說人在瀕死的那一刻反倒清醒異常,只差毫厘,便可抓住她的手,偏偏又在咫尺間化爲烏有。

此時門卻開了,厚重的門板擦過地面發出巨大聲響,一盞燭光探進來,寸土之地立刻變得亮堂,一道虛影走近,張真頭重的厲害,幻夢幻醒間竟看不真切。

張真氣息微弱,顧不得面子,只開口道:“大哥,先給口喫的,待填飽肚子你想知道甚麼我全告訴你,可是要飛槎圖紙,好辦的很,我爹平日最疼我,我爹最見不得我哭了。”說罷早已泣不成聲,不知那老頭黃泉之下是否冷着餓着,只想叫鬼差拖個話叫他莫急,自己這就下去陪他,張真費九牛二虎之力從地上爬起,指着那虛影道:“你們江湖人士都興用這招逼供的嗎,餓上幾天,能把族譜都招全乎了,惡毒,惡毒的很...”話未說完又重重向後摔去,卻被來人撈住了胳膊。

張真虛睜着眼,見這人齊眉繫着一條半指來寬的鴉青抹額,綢面上還繡着幾隻若隱若現的異獸,只怪光線晦澀,仔細辨了很久卻仍不知這異獸是何處見得,再欲細看時卻掙脫了最後一絲力氣,沉沉的昏了過去。

短短几日死過兩次,這鬼門關張真頭回生二回熟,兩位鬼差早早便在黃泉路上侯着,一臉不甚耐煩的將鐵鏈扔與他,“又見面了。”

張真輕車熟路的將自己捆上,跟在兩位鬼差後頭。

“你們陽間的事我本不便多嘴,但黃金失竊一案,關係國運,勸你不要插手的好。”白衣鬼差開口道,張真見它嘴裏叼了草穗,胸脯袒露在外,膚色煞白,卻也面善。

張真奇道,“差爺竟能知我心中所想。”

“生人無法洞悉,死人卻不同,有法可依有跡可循,我如何不知?”

張真小跑上前同那鬼差並肩而行,道:“那依您的意思,這黃金案可是李繼遷所爲?”

鬼差努努嘴,示以張真眼色,張真頓時清明,意識到自己這是僭越了,自覺往後退了兩步。

“李繼遷乃漠北狼王,天煞孤星,有天應,命數順着呢。”

張真這回默不作聲了。

“多思無益,快走罷!”,鬼差推搡着他往前。

張真認命似的跟上,未走出幾步卻聽身後傳來疾喚,“且等等,等等。”張真循聲望去,一件粗麻衣在風中盪盪悠悠跟了上來,張真驚奇,還真是林子大了甚麼鬼都有。

“食介,你跟上來作甚?”,黑衣鬼差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的東西拉到一旁,似有不滿。

“我自然是奉閻羅之命前來,二位差爺聽好了,此人並無生魂,入不得地獄,就地解了鎖隨他去吧。”那東西說完便不再逗留,顧自飄去了。

留下兩位鬼差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作何。

“你怎麼看?”黑衣鬼差問張真道。

“那東西說我並無生魂,二位差爺怎麼看?”

“放了吧。”白衣鬼差上前解去了張真身上的桎梏,將鐵鏈塞入了張真手裏,“留作防身吧,它也算與你有緣。”

“這要換做一般人,可不敢收死人的東西。” 張真說着將鐵鏈收入袖中,說來怪異,那鐵器此時卻如失了重量般輕若無物,“但我可不是一般人。”

“此話不假,無生魂便超脫五行之外,不在陰陽之中,是非常人。”白衣鬼差承應,“你卻不慌?”

“我慌甚麼,死而復生是喜事兒!”張真朝那白衣鬼差擠眉弄眼道:“我娘這會指不定抱着我的棺材怎麼個哭法呢,我準備弄個詐屍玩玩,嚇她一嚇,差爺,可前往張府一觀吶!”

鬼差將他推開半分,“你若知生魂爲何,便不會有如此雅興。”

張真尋了一處荒廢的石碑躺下,快意道:“無所謂咯,不知者不懼嘛。”

黑衣鬼差搖頭:“但願如此罷。”說罷往天邊望去,道:“有雨襲來,我們死人淋不得溼,便就此別過了。”

張真只好作別,身影隨陰風慢慢隱去,不多時遠處卻突然傳來聲音,“傳聞貓有九命,生得九尾,若能存世九載,便可幻化人形,無病無死,兩位差爺陰間呆慣了,大抵忘了人間甚麼模樣。”

那聲音愈來愈弱,最後只聽得一句保重,便徹底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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