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部隊裏各種手續流程還是挺嚴謹的，宋雪芝看着手裏來之不易的兩百元嫁妝錢，一時感慨錢還是放在自己身上踏實。
大夢初醒的她仿若隔世，下定決定再也不能隨便相信男人了。
在夢裏的未來，她嫁給周衛東後，這兩百元錢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儘管後來周衛東在金錢方面並沒有虧待她，但前期宋雪芝跟他吃了不少苦。
大到她生孩子時，她的男人去守着心臟病手術的小外甥。她難產沒有丈夫簽署剖腹同意書大出血差點死在手術檯上，還是她親媽跪在地上給醫生磕破頭最後才保住了大人孩子。
小到他們一家人出去爬山，她崴了腳，他無動於衷，周雨薇說自己累了，他卻二話不說把她背起來，汗水流成水簾洞都不帶喊累的。
甚至周衛東去參加外甥家長會，有家長誤認他是周雨薇的老公，他也沒有否認......
這些夢中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花般閃過宋雪芝腦海，也沖刷帶走了她失戀的一部分悲傷。
不管他其它方面有多好，這輩子，這種妹控男，絕對不能要！
仔細收好錢，宋雪芝抬腳往自己租在縣郊的出租房走去。
當時爲了圖便宜，房子在七樓，小小一間就五平米，只能擠下一張木板牀。
氣喘吁吁地回到牆壁都發黴了的破爛出租房，她再次覺得自己腦子進水了。
千里迢迢地遠赴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軍婚，到底是誰給她的膽子？
附近就有郵政局。宋雪芝去借了電話打給母親。
她家在南方，離周衛東部隊所在的津地十分遙遠，坐火車都要幾天幾夜。
沒一會，電話就接通了，那頭傳來宋紅梅的大嗓門：“喂？哪位？”
聽到熟悉的聲音，宋雪芝不自覺鼻頭一酸，剛憋回去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媽！我想回家了......”
經過這兩天的事，兩世的委屈疊加在一起，她實在是太想家了。
想念媽媽和大哥，渴望家的港灣。
聽到閨女哭這麼慘，宋紅梅也嚇了一跳，趕緊道：“怎麼了妞兒？你別急，慢慢跟媽說，發生甚麼了？”
宋雪芝哭道：“我不想跟周衛東結婚了！”
“怎麼了？是不是那小子欺負你了？！”宋紅梅一聽很火大，扭頭讓同事幫自己在車間請個假，邊安慰閨女道：“放心，你們是軍婚，他要是對你不好，你就找部隊領導替你做主......”
宋雪芝吸了吸鼻子說：“我今天找了，領導撤銷了我們的結婚報告。媽，我能回家嗎？”
宋紅梅一聽愣住了。
她知道自己這閨女有多喜歡周衛東，當初不顧家裏反對放棄工作也要嫁給他，眼下雪芝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是受了莫大委屈。
再聽女兒講述了事情經過後，她更是氣得捶胸。
“奶奶的，我早說那狗小子不靠譜......”宋紅梅罵罵咧咧地擼起袖子。要不是隔得太遠，她立馬就要撿起傢伙什去找人算賬了。
哪兒有這麼欺負人的？她呸！
“妞兒，你等着，你先別回來，我馬上跟廠裏請假買火車票過來。”
宋雪芝趕緊阻止她，道：“媽，太遠了。沒關係，這裏的事情我能解決。”
“就你那臉皮跟紙一樣薄的，咋解決？媽跟你說這事兒必須鬧到部隊去，跟他領導反映。真當我們宋家沒人了？呵呵，放心，媽指定給你做主！”宋紅梅說着就掛了電話。
宋雪芝沒辦法了，只能再打給她繼父的鋼鐵廠裏，想讓繼父楊來順通知一下自己哥哥宋彬，勸勸宋紅梅。
“......爸，媽這請假來回得費不少錢，你也叫她別折騰了。”
沒想到楊來順一聽也是十分義憤填膺，覺得很有必要讓宋紅梅來一趟，把這不知輕重的小子教訓一頓。然後又勸她和周衛東以和爲貴，兩個人走到現在不容易巴拉巴拉......
當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宋雪芝說她想回家。
楊來順和宋紅梅是半路夫妻，重組家庭情況很複雜。
楊來順跟前妻有一雙兒女，宋紅梅嫁給他前自己也帶兒帶女。
兩人婚後，趕上計劃生育，宋紅梅就乾脆去上了節育環，兩個人就沒再要孩子。
畢竟一個家庭有四個孩子的負擔已經很重了。
宋雪芝的哥哥，宋彬，之前跟隨政策下鄉當了五年知青，目前回城在水泥廠幹臨時搬運工。
楊家那邊是一對姐弟，姐姐楊招娣比宋雪芝大，又比宋斌小兩歲，在家排行老二，之前也是下鄉了，剛回城。
楊來順的小兒子楊鐵柱，今年剛高中畢業，排行老四。別看他年紀最小，卻在學校裏就搞大了女同學的肚子，兩個人正在談婚論嫁。
女方家嫌棄他沒有工作，要求楊鐵柱有獨立住房，她才肯嫁。
但這一大家子都擠在楊來順鋼鐵廠分配的四十平職工宿舍，可見住房有多緊張。四個孩子，就是給楊鐵柱單獨隔出一間都困難。
楊來順不想讓宋雪芝回來，就是出於房子的問題。
不是他這個繼父冷血，不把繼女當閨女，而是家裏實在沒地方住了。
掛了電話，宋雪芝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其實她能聽出繼父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讓她和周衛東接着處，不要整這麼多幺蛾子。
畢竟當初不顧家裏反對死活要嫁給他的人，也是她。
楊來順對她其實不差。她之前非周衛東不嫁，不顧遠嫁要軍婚，他也掏了一百五十元錢給她當添妝，又讓她帶上了家裏唯一一臺收音機，說有了這個能聽到部隊廣播，比較方便。
有時候是真沒辦法。家裏條件有限，誰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做父母的，肯定都會偏向親生小孩一些。像宋紅梅就這樣，偏心得明目張膽，有甚麼好喫的都私下藏起來緊着宋斌和閨女。
楊來順這樣的繼父已經算不錯了。
家裏攏共兩間房，他重新隔了一下，弄成三間，打算把其中一間最大的讓給楊鐵柱，這樣小兒子就能結婚。
至於大哥宋彬和楊招娣，輪流打地鋪睡房間和大門口。
宋雪芝蹲在路邊哭了一會，心裏隱隱地明白，即使和周衛東取消婚約，她也回不去了。
她是吃了紅利的，母親最疼愛她，當年宋彬和楊招娣下鄉喫苦，她在家舒舒服服待着，讀到高中畢業還靠關係找到了一份供銷社的工作。
眼下大哥和楊招娣回城，她是該給他們騰地方了。
之前也是因爲這個，宋雪芝纔會這麼毅然地把工作賣給楊招娣，決定來隨軍結婚。
不然她今年才二十歲，其實不急着嫁人。
回家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宋雪芝想自己還是得在這邊留下來。周衛東之前一次性幫她付了三個月的租金，眼下就別急着退租了。
只是她不結婚的話，介紹信很快就要到期了。最好是能在這邊找到一份穩定工作，她才能留下來。
但是這年頭，工作何其難找？
爆發知青回城熱潮後，本地的爲了一個工作都能搶破頭，更別說她一個無親無故的外地人。
宋雪芝哭得眼睛都腫了，才緩緩站起來，準備去喫點東西。
更慘的是此時忽然下起了大暴雨，她沒帶傘，渾身都被淋溼了。冰冷的雨水胡亂地往她臉上拍，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倘進衣領裏。
這一刻宋雪芝覺得自己真命苦。
她想跑到對面屋檐下躲雨，沒注意到一輛軍用吉普車從自己身邊駛過。
車裏的厲承淵看到雨中那道狼狽又熟悉的倩影，眼眸一凝，心裏劃過一絲自己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緒，立刻沉聲朝駕駛座上的勤務兵下令：
“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