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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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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有個俗語,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可對於特務來講,那就倒過來了,哪怕你做過甚麼,也得想方設法不叫別人知道。

許忠義現在就遇到了這個大問題,他大學畢業的經歷,是萬萬不能叫人知道的。關於如何隱藏這一點,李維恭曾經做出過安排。想抹掉許忠義以往的全部歷史,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幸好李維恭也沒指望他能長期潛伏下去,只要走走過場,熬到去東北落地生根,就算是萬事大吉了。因此,在他潛伏的這一段時間,只要不引起別人關注,只要沒人去調查他,那就是OK——勝利了。當然,偶爾能弄點可靠情報,呵呵,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就是小人物的典型命運。不管做甚麼,無論獲得甚麼成果,功勞總是別人的,風險永遠是自己來擔。想要翻身?也可以,慢慢熬吧!熬到你上司駕鶴西歸,等到你自己成爲上司的那一天。

“夭壽啊!”一想到自己前景,許忠義就看不到希望。這也難怪,跑到共軍去臥底的,還沒聽說能有甚麼前途,落個失蹤下場,那也就算是不錯了。所以,他認爲憑自己的能力,估計也不大可能跳出這個怪圈。

周圍環境險惡,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想改變現狀已經不可能了,怎麼辦?那就好好保護自己吧。想來想去,最後許忠義決定,低調做人才是不二法門。

既然想低調做人,就不能暴露學問引人關注。不暴露學問,就得裝作文盲。可文盲是那麼好裝的嗎?共軍甚麼都缺,就是不缺少文盲,但那些文盲都是天生的,根本就不用裝。

另外,有學問的人和文盲在氣質上完全不同,這不是總把粗話掛在嘴邊就能掩飾的。比方說上廁所。那些文盲出身的工農幹部,找塊土疙瘩就把擦屁股的問題解決了,可許忠義呢?沒有草紙他拉不出來。唉!差距啊,天差地壤之別。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爲了生存,他思前想後,決定先給自己安排個戰略大迂迴。總裝文盲不行,那遲早會露馬腳,因此,想不被人家察覺,就只能從文盲儘快變回文化人。

學吧,沒命地學吧?勤奮不是可以改變一切嗎?所以,從識字班回來後,許忠義就天天抱着書,時時抱着書,刻刻抱着書,連生火做飯,也是一邊劈材,一邊瞄着書。

書本的東西很簡單,連個生僻字都沒有。相對根據地其他人來說,其實許忠義纔是真正的《康熙字典》。即使這樣,他也得繼續往下裝。看一遍書本就能記住內容,那肯定是不行的。文盲過目不忘,這說出去誰信哪?

根據年齡對文字記憶的影響,許忠義把每天能背下的字定爲十個。這看起來有點多,但總比能記住三十個,要更容易被人接受吧?十個就十個,一天是十個,十天是一百個,一百天就是一千個。“天哪!一百天後我就可以掃盲了!”想想未來前景,許忠義還挺樂觀。所以接下來,他又給自己定了個目標。二百天後能看《西遊》,三百天後能看《水滸》、《三國》,四百天後……應該是紅學家的水平了吧?

四百天,一年多的時間,從文盲變成紅學家,這看上有點離譜。但它是勤奮好學的結果呀?對不對?不要以爲我會創造甚麼奇蹟,你們在喝酒聊天,咱幹啥了?看書!你們在睡覺打鼾,咱又幹啥了?看書!總之,咱是抓緊一切時間看書,連喝稀粥都用筷子在碗裏攪合字,這種勤奮好學的精神,你們能比嗎?眼饞去吧!

因此從那之後,許忠義就更加勤奮好學了。幾乎把每天省下的時間,全部用來“學習”了。當然,能不能在共軍部隊呆上一年這還兩說,可當一天和尚,你怎麼也得撞一天鐘吧?

勤奮好學是好事,但過度的“勤奮好學”,那就未必是件好事了。許忠義這種“爲革命”忘我的“學習”精神,不知不覺地引起了軍分區記者的注意。一個伙伕,一個後勤機關的伙伕,居然能這麼用功,這說明甚麼呀?說明許振東同志不就是一個上進的典型嗎?不採訪不報導典型,這還有天理嗎?能向廣大指戰員交代過去嗎?得!下次頭版頭條就是他了。

於是,一張有關許振東同志學習的偷拍照片,被刊登在軍區《戰報》的醒目位置。本想掩飾自己,沒想到卻弄成了這個結果。在事實面前,許忠義真有點哭笑不得了。

“怎麼還出名了呢?”他一遍又一遍問着自己,“我不是想隱藏自己嗎?”

對於許振東同志的表現,團領導也是看在眼裏喜在心上。也難怪,誰不喜歡勤奮好學的人?更有甚者,就連小丫頭也對他刮目相看了。

許振東同志以前是個甚麼情況?小丫頭自認爲沒誰比她更清楚。那是上課打瞌睡,一問三不知的落後典型。可人家現在呢?那股勤奮好學的勁兒,小丫頭想了想,認爲自己當年上學時,也都沒他這麼用功過。

“我可不是瞎說,”面對一本正經的記者,小白老師信誓旦旦地說道,“你就說他這字吧,那是一日千里。原先甚麼樣?雞飛狗跳!現在呢?六畜興旺了。”

六畜興旺,六畜興旺……聽到小丫頭對自己的評語,許忠義感覺心裏有點怪怪的。能不怪嗎?他真實的字體,那可是左右雙手的頂級瘦金體,難道瘦金體就是“六畜興旺”?

爲了掩蓋自己那漂亮字體,每每交作業的時候,許忠義也沒少下苦功。他模仿蒼蠅爬、蚊子抓,想把字寫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練出一筆好字不容易,把好字改成爛字則更是難上加難。

別人是由於寫不好字兒而愁得喫不下飯,他呢?倒過來了,因爲改不成爛字而夜不能寐。迫於無奈,他只好在左右沒人時,偷偷用腳來寫作業了。可用腳寫作業也不成,他畢竟是受過專門書法訓練的人,腳趾頭拓出的字體,時間一長了,也比那些文盲寫的強。

“要命了……”瞧瞧自己的四肢,許忠義愁得都不想活了,“我就不能表現得比別人差勁麼?”人家是爲不能進步而發愁,他可倒好,呵呵,倒過來了。

許忠義算是一炮走紅了,紅得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被正式提升爲炊事班副班長後,他還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呢。自己在軍統兢兢業業幹幾年,也比不上在八路勤勤懇懇學幾天,這要傳出去,那還有天理嗎?

“跟着八路,只要老老實實幹差就能升官?”許忠義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在軍統時,爲謀個一官半職,他沒少給上司送禮。可結果呢?上司喫他的、喝他的,就不是不肯提拔他。眼見許多後進軍統的晚輩都升了官,他就再也坐不住了。仔細一打聽,這才明白,原來只討好上司是沒有用的,關鍵是要有靠山。

民國29年進八處(總務)的小李,論資格比自己整整晚了兩年,可人家爲甚麼成了科長?他姐是總務處長第八房小姘,你有這資本麼?你敢這麼糟盡你姐姐麼?

民國30年進六處(人事)的張柺子,一眨眼就成了副科長。爲啥能上去?因爲他總跟處長老婆打麻將,最後還管那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人叫乾孃。你有這臉皮麼?

你只會迎來送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只會勤勤懇懇幹好份內差事,你只會蘇、黃、米、蔡寫一手好字,然後再被人誇上幾句“深諳古韻”。媽媽的,老子對歷史再明白,可它能當飯喫麼?它能當官做麼?

本想追追“軍統一枝花”,給自己找座靠山。誰承想,人家是不喫這一套,把自己那顆滾燙滾燙的心,給撅得“卡巴卡巴”的。

“唉!國共兩黨,它差距咋就這麼大?”既然想不明白個所以然,那許忠義就只好以滿清熱情,來報答**的知遇之恩了。

他這個人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的。你在這裏臥底,本身就對不起人家,再不好好幹,那還叫有良心嗎?做人得實在,是不是?就算有一天被**識破了身份,那咱也對得起這些老大哥、老大姐了,哪怕被五馬分屍,這心裏也亮堂不是?

提起老大哥、老大姐,許忠義這心裏就熱乎乎。人家那是團長和團長太太,官都做這麼大,可一點架子也沒有。見誰都是和藹可親客客氣氣,就連許忠義這種小兵蛋子,也能跟他開上幾句玩笑。在國民黨那兒,你這麼幹行嗎?倆大耳刮子就扇得你找不着東西南北了。

另外,這八路還講究個官兵平的,不管喫的用的,軍官和士兵基本都差不多。尤其是這喫的,八路從上到下一律大鍋飯。當兵的喫啥,當官的也跟着喫啥,從不講究個特殊。

後勤也有小竈,但那都是給傷病員預備的。有一次,許忠義聽說老大哥胃不好,根據在軍統混出來的習慣,他認爲這正是跟老大哥拉關係的好時候。於是就在私底下給他偷偷下了碗麪條。按理說,這碗麪條也算不得甚麼,可老大哥接過一看,便立刻勃然大怒,不但把他從裏到外擼個茄子色,而且在大會、小會,會會不落地點他名字。弄得許忠義,差一點沒滿世界找地縫鑽。

“一碗麪條至於嗎?”許忠義又開始想不明白了,“大不了就算我掏錢買的,何必總揪我小**不放呢?”小**?呵呵,跟**混熟了,他就連牢騷都離不開“八路風格”。

同樣是一碗麪條,可換了贈送對象後,老大哥這態度又不一樣了。沒多久,被雨淋透的許忠義感冒臥牀了。那高燒發的,都快把體溫計頂爆了。結果晚飯時候,他迷迷糊糊聞到了一股蔥花味,睜眼一瞧,老大姐捧着粗瓷大碗,笑吟吟坐在他的身旁。

“麪條?”

“趁熱喫吧!”幾縷潔白細膩的麪條送到他嘴邊,感動得許忠義那眼淚,是“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在軍統也病過,當時是斷了腿。可在牀上躺了七天七夜,就連喝口水都得去求爺爺告奶奶。臨了,那給他送水的小特務,還說他欠自己一個人情。

一口水一個人情,那是軍統的邏輯。但在八路這裏,官太太親自給自己餵飯。如果這要算人情,那人情該欠多大?

“老大姐,我……”

“你好好歇着。”撿起許忠義換下的髒衣服,老大姐來到院子的井邊,就着一大盆涼水,“吭哧、吭哧”一通搓。“官太太給我洗衣服?”許忠義這心又開始火燒火燎了,“唉!這人情要再欠下去,那我還不得做牛做馬?”

一碗麪條,一件衣裳,並不起眼的兩件事,卻讓許忠義的思想,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變化。“仁義啊!八路仁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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