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放下

他抱着我埋頭嗚嗚地哭，哭着哭着又變成了哭嚎。

像一隻被欺負的小獸終於找到了母親般。

我望向窗外。

陽光正好，遠處的海面波光粼粼。

那海水，該是溫暖的。

唔，不對。

我摸摸哭累了睡着的悅也的小臉蛋，這個比海水還暖。

周霽啊，反正你都等了那麼多年，應該不介意再等多幾年。

就當是對你的懲罰吧。

我暫時，要放下你啦。

（23）

周悅也番外。

小時候我最討厭的作文題目是我的爸爸或我的媽媽。

我討厭寫我的爸爸是因爲我沒有爸爸。

我討厭寫我的媽媽是因爲我不知道怎麼寫。

我媽媽是個很厲害的老師，好多家長暑假都想找她補課，但我媽媽不是跑去山區支教就是帶着我到處跑，每到一處地方都拍很多很多照片，照片上的左邊永遠留着一個空位，然後晚上就對着那些照片哭。

而且我媽脾氣很不好，一點就炸，氣極了不耐煩了就愛打我的屁股。

外婆說媽媽打小就這樣，以前還有人能管住她，說到這外婆就不說了。

但我知道，她想說的是現在沒人能管住我媽那臭脾氣了，因爲能管的人不在了。

我媽很愛我爸爸。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就知道的事情。

但我對照片上的那個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甚至有點討厭他。

因爲他，我的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很難過。

即便被當作全家希望的我，也無法撫慰他們長達數年的悲傷。

後面我開始恨他了。

因爲我媽自S了。

我知道我媽病了，大人們以爲我不知道，但他們都錯了，每天跟我媽生活的人是我，她的變化我一清二楚，我甚至知道她最想在哪裏死去。

那天我還在學校上課，但是突然感覺心好慌，於是我逃課回了家。

打開門看見我媽的那一瞬間，我竟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甚至還有點如釋重負。

我媽搶救那段時間，我腦海中一直有兩種聲音在爭吵。

一個在哭着喊媽媽，一個卻很冷漠地說終於能放過我了。

醫生說媽媽搶救回來的時候，我纔敢蹲在地上哭了出來。

我愛她，哪怕在她日復一日的流淚與瘋癲中，哪怕她愛我爸爸勝過於我，我還是愛她。

可我終究還是怨她的。

沒有人希望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但是媽媽好像變好了，她在爸爸與我之間，第一次選擇了我。

我以爲這種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但是看着再次被火災刺激到發病而躺在牀上的媽媽，我突然意識到，我可能真的留不住她了。

媽媽醒了。

她說她夢見了另一個時空的我們。

那裏的我們很幸福。

說這話的媽媽看起來也很幸福，她真的很想很想爸爸。

我看見了她藏在黑髮下的白髮，才發覺媽媽早在不知不覺間老了許多，爸爸的離去，也帶走了我的媽媽，帶走了她的一切快樂。

我想我該放手了。

我將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我努力地笑，我想告訴媽媽，瞧，我有那麼那麼多人愛着，我一點都不孤單，所以你，去找爸爸吧。

別再這麼痛苦了。

也別，讓我這麼痛苦了。

我以爲她會走的。

我守了她一整夜，她睡了一整夜。

然後她醒了。

變成了那個只有在爸爸身邊纔會笑得那麼溫柔可愛的媽媽。

她再一次選擇了我。

爸爸，我不恨你了。

因爲是你把媽媽帶回了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