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約法三章?
秦崢睨了她一眼,想看清楚這女子到底想玩甚麼花樣。然而室內紅燭高燃,映照在她臉上幾分陰影,竟將她的表情都給遮掩了個乾乾淨淨。
唯獨那雙眸子,似乎比窗外的夜色還要暗上幾分。
“說。”
顧九深吸一口氣,將先前做好的打算和盤托出:“很簡單,距離、禮法、尺度。這一年你我相處不可越矩、不可越禮、不可過度。您若是有甚麼對我要求的也儘管提,只要不過分,我必全力以赴。”
這倒是要劃清界限的意思了,不過模樣還挺認真,秦崢睨了她一眼,指節敲了敲桌面:“可。”
得了秦崢的應諾,顧九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快步走到桌前,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張協議,遞到他的面前:“那就勞煩世子爺籤個字吧。”
見這上面連和離的日期都寫好了,秦崢懶得猜測她是想以退爲進還是別有打算,接了筆在上面寫下名字,問道:“還有甚麼,一併說了吧。”
若說婚前對她的印象是癡纏,那麼此時便又加了一項,囉嗦。
顧九目的達到,再無他求:“多謝世子爺成全,夜已深了,您早些安寢吧。”
只是話纔出口,她就覺得有些歧義,咬了咬脣,又道:“您放心,我雖是商戶女,卻也知一諾千金的道理。既說了不招惹您,就絕對不會出爾反爾。這個月委屈您跟我同屋住,牀歸您,我去睡貴妃榻。”
新婚夫婦不管感情合否,頭一個月都需同屋而眠。少女心事早隨她的死煙消雲散,顧九此時只想遠離秦崢儘早合理,那些旖旎心思早餵了狗。
她垂眸,斂衽行了禮,轉身就朝着外面走去,卻被秦崢一把拉住。
男人掌心溫熱,顧九觸到他的時候,卻驟然嚇得一把甩開,眉眼中也帶出幾分驚惶和警惕來:“你想做甚麼?”
眼前姑娘一雙眸子如同點墨,偏那其中的嫌棄意味十分明顯,讓秦崢也微微蹙眉。
他這是,被嫌棄了?
顧九也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方纔做了甚麼,只是那下意識的反應她也控制不住,現在也懶得補救,十分沒誠意的將手伸了出來,隨意的尋了個藉口:“世子爺見諒,我才吃了點心沒洗手,怕髒了您的手。”
她的手白皙細嫩,上面沾染了些許點心碎屑,豔色的桃花酥更襯的那雙手白的晃眼。
秦崢偏過頭去,壓下心中的彆扭,蹙眉道:“牀歸你,我去睡榻。”
原來他拉自己是這個意思,顧九還要說甚麼,卻見他猜出自己意圖似的,又加了一句:“讓你睡榻,非君子所爲。”
話音未落,人已經繞過屏風去了貴妃榻旁。
山水畫面的屏風薄而透光,影影綽綽可見男人合衣躺下。
顧九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又無聲的嗤了一聲。
君子?
若他秦崢是君子,天下怕是就沒有惡人了。
不過貴妃榻哪有牀舒服,秦崢自己樂意去睡,她又攔個甚麼勁兒?
畢竟,人家都不介意,她介意個鬼。
……
做鬼三年,重新回到**凡胎,顧九難得得了一夜好眠。
晨起的時候秦崢已然不在房中,貴妃榻上被收拾妥帖,任誰也看不出昨夜二人分榻而眠。
顧九坐在牀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確認了自己重生的事實,起牀梳妝打扮。
待得顧九收拾妥當,秦崢也正好練劍回來,不期然看到鏡中那張眉眼如畫的臉,眸光頓了頓,才道:“走吧。”
顧九應聲,起身隨着他去了榮春堂。
明國公府人口衆多,府上廊廡深深,既大且闊,顧九走的慢,秦崢便也跟着放慢了腳步。
顧九跟在他身後,隨着他穿花拂柳的走着,一面看白朮給自己使眼色:“姑爺這是在心疼您呢。”
白朮的聲音近乎氣聲,顧九聽了卻忍不住心中腹誹。
他慣是會做面上功夫的。
前世他們成婚五年,他雖話少漠然,可日常無聲處卻是妥帖的。
他不狎妓、不納妾、除了不愛她,簡直是個完美的丈夫。
那時候她傻,總以爲不愛她沒關係,只要她在這個位置上,終有一天可以暖熱他的心。
她整整暖了五年,便是一顆石頭也得被暖熱了。
可到了死後她才意識到,他不是石頭,而是萬年寒潭。
她暖不熱他,只能淹死自己。
念及往事,顧九吸了吸鼻子,腳步也跟着慢了幾分。
卻聽得秦崢的聲音響起:“少說話,無需怕。”
他不知何時已然站住腳步,正回頭看着她。
顧九回神,詫異的抬頭,卻見對方神情淡淡,但那模樣卻決計不是使壞。
他這是在安慰自己?
只可惜不等顧九看清楚他的情緒,就見秦崢抬腳走進了院子。
榮春堂已經到了。
院門開着,內中說笑聲透出來,顧九聽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深吸一口氣,也隨着走了進去。
正中那個生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便是秦老夫人。
上首的兩個,一臉病容的是明國公夫人、秦崢的親孃;她旁邊坐的則是二房夫人,秦崢的二嬸;至於右側那個滿眼諂媚笑意的,則是秦崢的三嬸,只是不同於左邊兩位,她的夫君是庶出,在府上不得寵。
至於他們身後或站或坐的,便是女兒媳婦以及小輩兒孩子了。
滿屋子大大小小的目光看過來時,顧九忍不住掐住了掌心,深吸一口氣,隨着秦崢一同給老太太行禮:“給祖母請安。”
前世,她的記憶實在算不得美好。
而今生,那些探究、好奇、審視乃至於惡意的目光一如往昔,讓顧九強忍着才保持着面上的平靜。
“起來吧。”
秦老夫人的聲音格外和藹,可前世裏,也是這個聲音同她說:“明國公府禮儀傳家,最重規矩。既犯了錯,便去祖宗那裏反省吧。”
那是她初嫁的第二日,不是在新房內度過,而是跪在冰涼的青石地板上,對着秦家數十位祖先的牌位,在那陰森的祠堂內待了整整一日。
顧九壓下心中思緒,再次端莊的行禮:“謝祖母。”
禮儀氣度無一不差,便是比那些世家女子,也是毫不露怯的。
秦老夫人滿意一笑,便有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鬟眉眼含笑的端上來茶盞托盤,笑眯眯道:“世子夫人,請給老太太敬茶。”
顧九不動聲色的睨了她一眼,卻並沒有立刻去接,脣邊噙着一抹笑意,回頭跟秦老夫人說話:“嫁過來之前,孫媳就總聽說明國公府最是規矩森嚴的,想來今日是百密一疏,嫁過來頭一天就遇着個不懂事兒的丫鬟。”
衆人都盯着她敬茶,不想她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秦老夫人更是蹙眉問道:“此話怎講?”
顧九卻沒有接話,只是將茶水端起來遞給秦老夫人,臉上笑容不變:“祖母,請喝茶,小心燙。”
茶盞上帶着灼熱的燙意,讓秦老夫人的手指猛地一縮,顧九則是藉着她縮手的動作,自己往後退了一步。
“啪——”
茶盞掉落在地,潑潑灑灑的濺溼了衣裙,秦老夫人喫痛,也明白了顧九的意思。
她驟然站起身,沉聲道:“將這個不長眼的丫頭拖出去!”
指的卻並非顧九,而是先前端茶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慌亂的磕頭求饒,連聲道:“老夫人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茶水是燙的!”
這個熱度,原本在顧九端起茶盞的那一瞬就該燙的鬆手的,誰知她竟然堅持到了遞到秦老夫人手上的那一刻。
燙到了秦老夫人,這事兒可就大了!
事實上,前世她的確剛碰到茶盞就給扔了,顧家只她一個幺女,千嬌萬寵着養大,冬日的湯婆子都得包好幾層錦緞,手指頭嬌的受不住一點苦處。
可大喜之日扔了給長輩敬的茶,往大里說,便是對長輩的不敬,再加上當時這房中大多是看熱鬧的人,最終秦老夫人大發雷霆,罰她去祠堂跪了一日。
顧九回憶往事,垂眸遮住眼中寒涼,不去聽那小丫鬟的話,只道:“祖母英明。”
秦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頭看那小丫鬟還在磕頭,沉聲道:“還愣着做甚麼,將人拖出去杖責三十!”
眼見得那小丫鬟被人拽着往外拖,卻有一個容顏俏麗的小姑娘站了出來:“外祖母留情。”
她年約十五,身量不高,生的嬌嬌小小,齊胸襦裙上繡着朵朵蓮花,整個人都透着我見猶憐四個字。
顧九循聲望去,不由得無聲嘲諷。
原來是那朵盛世大白蓮啊。
然而這位白蓮花……啊不,江蓮芷小姐毫無自覺,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不忍,蹙眉道:“外祖母,錦竹她伺候您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者表嫂才進門一天,就因她而處罰忠僕,於表嫂的名聲也不大好聽,您說是不是?”
她說到這兒,又看向顧九道:“表嫂,雖然這丫頭行事莽撞,但您爲新婦,這般爲難一個丫鬟也有失風度,您就發發善心,原諒她這次吧。”
可惜她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卻架不住顧九格外誠摯的問道:“姑娘,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