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86年8月,中福市。
驕陽似火,空氣彷彿凝固的膠水,黏稠得讓人喘不過氣。
招待所廉價的風扇有氣無力地轉動着,攪起的不是涼風,而是更沉悶的熱浪。
徐牧野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光線讓他瞬間有些恍惚。
斑駁的牆皮,掉了漆的木桌,空氣中瀰漫着劣質肥皂混合汗液的古怪氣味。
這不是監獄。
更不是2025年那個冰冷、絕望的夜晚。
他僵硬地轉動脖頸,看向隔壁那張同樣簡陋的單人牀。
於小劍四仰八叉地躺着,發出輕微的鼾聲,嘴角似乎還掛着一絲猥瑣的笑意。
就是這張臉。
這張他曾在無數個午夜夢迴時,恨不得生吞活剝的臉。
剎那間,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封的火山驟然噴發,岩漿般滾燙的情緒席捲了徐牧野的四肢百骸。
S了他!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腦海,瘋狂地嘶鳴。
徐牧野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這痛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明。
他記得,前世就是今天,在中福市出差採購輪胎。
也是在這間破舊的招待所裏,於小劍偷走了他們帶來的全部一萬五千元採購款。
那可是一萬五千元!
在1986年,對於紅旗汽修廠這樣舉步維艱的國營小廠,這筆錢幾乎是能決定工廠命運的救命稻草。
而對於他徐牧野個人,這筆錢的丟失,則是一切噩夢的開端。
他清晰地記得,當他兩手空空回到海陽市紅旗汽修廠時,面對的是怎樣的質疑和指責。
於小劍那顛倒黑白的誣陷,句句誅心。
“徐牧野肯定是把錢偷偷拿去投機倒把了!”
“我就說他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怎麼可能管得好這麼多錢!”
“廠裏的錢都敢動,真是膽大包天!”
他百口莫辯。
沒有人相信他。
就連一向信任他的老師傅老蔣,蔣行川,看他的眼神也充滿了失望和懷疑。
最終,他因“挪用公款”的罪名被捕入獄。
十年。
整整十年的鐵窗生涯,磨滅了他所有的青春和銳氣。
父親徐河源,那個一輩子兢兢業業、老實本分的男人,紅旗汽修廠的廠長,爲了給他攬下罪名,四處奔走,低聲下氣地求人,甚至不惜編造謊言,說錢是他拿去用了。
最終,父親也被判了十五年。
原因竟然是與兒子徐牧野同謀,同罪。
一個正直善良了一輩子的人,臨老卻背上了污點,在獄中受盡折磨,最終七年後死在了獄中。
而母親陳桂英,那個勤勞樸實、心理脆弱的女人,無法承受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在得知父子雙雙入獄的消息後,在一個陰冷的清晨,從工廠宿舍樓頂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苦難的一生。
家,徹底散了。
還有沈青禾。
那個溫柔、善良,笑起來眼睛像月牙兒一樣的女孩。
他心中的白月光,他原本要守護一生的人。
在他入獄後,於小劍這個畜生,利用卑劣手段,玷污了她,並強迫她嫁給了自己。
徐牧野後來斷斷續續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每一次都心如刀絞。
據說她在於家過得生不如死,受盡了凌辱和折磨,最後鬱鬱而終,死的時候才三十出頭。
前世的種種畫面,如同最鋒利的刀刃,一刀刀凌遲着徐牧野的心臟。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絕望,幾乎要將他再次吞噬。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眼眶赤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S了於小劍,現在就S了他!
這個聲音又在腦海中尖叫。
但這一次,徐牧野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
不能這麼做。
現在S了他,自己也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只會重蹈覆轍,甚至可能更糟。
父母的悲劇,沈青禾的慘死,不能白白髮生。
他要報仇,但不是用這種同歸於盡的愚蠢方式。
他要讓於小劍身敗名裂,嚐盡他前世所受的痛苦!
他要讓所有陷害他、虧欠他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更重要的是,他要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
父親不能再入獄。
母親不能再跳樓。
沈青禾,這一世,他絕不會再讓她落入於小劍的魔爪!
想到這裏,徐牧野眼中的瘋狂S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的、如同獵鷹般的眼神。
他來自2025年,帶着未來近四十年的記憶和見識。
這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復仇和改變命運的資本。
當務之急,是解決眼前的困境——那即將被於小劍偷走的一萬五千元。
他必須拿回主動權,讓於小劍的陰謀無法得逞,甚至反過來,讓這筆錢成爲扳倒於小劍的鐵證!
一個計劃,迅速在徐牧野的腦海中成型。
他悄無聲息地下了牀,動作輕緩,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招待所的條件很差,桌子上只有一支鉛筆頭和一張看過的報紙。
徐牧野拿起鉛筆,在報紙空白的背面,用力寫下了一行字:
“紅旗汽修廠採購款-徐”。
字跡清晰,帶着他特有的筆鋒。
然後,他從自己帶來的那個破舊行李包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個用報紙層層包裹的錢。
一萬五千元。
嶄新的十元大鈔,厚厚的一沓,散發着油墨的特殊氣味。
在1986年,這筆錢的購買力是驚人的。
足夠在市區買下一套不錯的院子。
也足夠讓於小劍這樣的敗類鋌而走險。
徐牧野將寫好字的報紙背面,小心地塞進了錢捆中間,確保從外面看不出來。
做完這一切,他將錢重新用報紙包好,然後,狀似隨意地放在了房間中央那張唯一的木桌上。
位置很顯眼,彷彿是隨手一放,卻又恰到好處地暴露在於小劍視線可及的範圍內。
接着,他回到自己的牀上,躺下,蓋上薄薄的、帶着黴味的被單,閉上了眼睛。
但他沒有睡。
他的耳朵像雷達一樣,捕捉着房間裏最細微的聲響。
於小劍的鼾聲。
風扇的吱呀聲。
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蟬鳴。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異常緩慢。
徐牧野的心跳有些快,但他的頭腦卻異常清醒。
他在等待。
等待那個註定要發生的時刻。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
隔壁牀上的鼾聲,悄然停止了。
徐牧野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來了!
他能感覺到,黑暗中,有一雙貪婪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桌子上的那個錢捆。
窸窸窣窣。
是布料摩擦的聲音。
於小劍坐起來了。
他沒有立刻下牀,似乎在猶豫,在觀察。
徐牧野保持着平穩的呼吸,一動不動,彷彿真的熟睡了一般。
又過了一會兒,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於小劍下牀了。
他躡手躡腳地,像只偷腥的貓,一步步挪向桌子。
徐牧野甚至能想象出於小劍此刻臉上那副既緊張又興奮的表情。
終於,腳步聲停在了桌子旁邊。
一隻手,伸向了那個報紙包裹的錢捆。
就在於小劍的手指觸碰到報紙的瞬間——
“咳咳!”
徐牧野猛地咳嗽了兩聲,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夜裏卻顯得格外突兀。
他甚至還配合着翻了個身,發出牀板的吱呀聲響。
“誰?”
於小劍如同驚弓之鳥,猛地縮回手,聲音帶着明顯的慌亂和顫抖。
他下意識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錢捆,慌不擇路地就往自己懷裏塞,動作急促而笨拙。
徐牧野沒有再發出聲音,只是繼續裝作被咳嗽驚擾後,重新沉沉睡去的樣子。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聽到於小劍慌亂的心跳聲,以及他快速將錢藏進自己貼身衣物裏的窸窣聲。
做賊心虛。
於小劍又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確認徐牧野沒有“醒來”後,又死死盯了幾眼徐牧野身下的行李包,纔像做賊一樣,踮着腳尖,溜回到自己的牀上。
房間裏,再次恢復了寂靜。
只有那臺老舊的風扇,還在不知疲倦地轉動着。
徐牧野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
魚兒,上鉤了。
於小劍,你做夢也想不到吧?
你以爲神不知鬼不覺,從一開始,就在我的算計之中。
那張夾在錢裏的紙條,就是我爲你準備的催命符!
前世你加諸於我、加諸於我家人的所有痛苦,這一世,我會讓你,加倍償還!
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他閉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痛苦的過往,而是開始規劃接下來的每一步。
明天一早,好戲纔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