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色昏黑,北地寒風中的一間破敗屋內。
謝晚意躺在翻身都會咯吱響半天的木牀上,捂着胸口嘔得天昏地暗。
除了酸水,甚麼也吐不出來。
流放到方嶺半個月,她從先前的珠圓玉潤變成了面黃肌瘦。
先前聽說方嶺此地崎嶇疾障,卻不知貧瘠至此,連碗米粥都喝不上。
誰能想到,半月前她還是京城一品王妃。
謝家獲罪,謝晚意身爲雁王妃本不該被連累,可官兵帶走她的時候,夫君裴恆未曾出面。
姜歲禾中了毒,而裴恆認定是她乾的。
謝晚意心下酸澀,眼淚奪眶而出。雙手交疊輕輕放在小腹上,用最後的一點氣力摸了摸平坦的肚子。
流放路上才知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這小東西有沒有熬過這半月。
謝晚意越想越委屈,眼淚汩汩而下洇溼枕頭邊的手帕,又浸入她從小戴到大的黃玉龍璃太極佩中。
哭到後來不知是昏迷還是睡着了,總之迷迷糊糊聞到一股濃郁的米香,蒸騰熱氣燻着面頰,溼漉漉的。
她想,大概是餓出幻覺了,或者已經一屍兩命在黃泉路上了,不然怎麼會有米香!
香味越來越清晰誘人,謝晚意空蕩蕩的胃口開始絞痛,漸漸有了吞嚥口水的動作。
渾渾噩噩中,感覺小腹一陣陣揪心的疼痛,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跟她求救。
她忽然有了生的意念,她要把孩子生下來,不能餓死。
不能···
謝晚意綿軟無力的胳膊在牀欄邊顫抖着摸索,忽然把甚麼東西推了下去,“嘩啦”一聲脆響把她驚醒。
還是那間破屋子,還是冷硬的牀板,她驚出一身冷汗護着小腹喘息,還沒死。
果然···不!
謝晚意吸了吸鼻子,僵硬扭頭,灰敗的眸色忽然亮起光,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甚麼!
枕邊有一碗冒熱氣的白飯!
被她推下牀的是一碟嫩筍絲!
臨死前的迴光返照這麼神奇?還是神佛看她可憐···
謝晚意連滾帶爬下了牀,拿筷子時第一次沒拿穩,第二次才勉強能把地上不太髒的筍絲都夾起來。
冒着油花的筍絲簡直勾魂,她顧不上多想,先夾了一點米放進口中。
餓了半個月,不能猛然間大口喫東西,慢慢來。
寶寶,我們有救了,你要撐住,一定要撐住!
謝晚意一邊喫一邊哭,現在才知喜歡男人有屁用,能喫飽飯才最重要的。
儘管很小心,喫到一半還是噎着了。
聽侍女說每日要去很遠的地方接水,這會兒還沒回來,她擰眉拍了拍胸口,可惜沒有緩解,無奈之下昂首祈求,“菩薩顯靈,再給、給口水···”
“啊!”
話沒說完,謝晚意嚇得失聲驚叫。因爲枕邊的太極佩亮起一道黃光,一個茶壺就那麼憑空出來了。
茶嘴冒着熱氣,碧螺春的味道瞬間包裹了她的鼻腔,真實的···像鬧鬼。
就是毒茶,謝晚意也得先拿來解渴。
*
京城,雁王府。
裴恆剛從宮宴回來,喝得有些多,管家奉上醒酒湯後,道:“王爺,侍衛來報說是王妃半月前就···”
昏黃的光暈下,裴恆烏黑深邃的眼眸勾起不耐煩,“啪”一聲放下湯碗,吐着酒氣道,“甚麼王妃!敢在本王眼皮底下用毒,就該知道有甚麼後果。”
裴恆以爲謝晚意又讓人來找自己求情,實在煩不勝煩。
“告訴侍衛,往後謝晚意的消息非死不報!”
冷冽的口吻嚇得管家一哆嗦。
半個月了,只要是有關王妃的事,王爺總會大發雷霆,還放話,“該怎麼處置怎麼處置!雁王府不養心狠手辣之人!”
王妃流放已經半月,生死未卜,哎。
本想給王妃求求情的,礙於雁王這脾氣,管家把話又咽回了肚裏,“是。”
裴恆揉了揉眉心,“姜姑娘今日怎麼樣?”
管家一看她提起姜歲禾,神色口吻都柔和不少,恭敬道,“用了藥歇下了。王爺可要去瞧瞧?”
裴恆擺擺手,“太晚了,明日再說吧。”
見他眼下烏青,管家指着桌上的飯菜,“您每次宮宴都喫不好,這筍絲剛炒出來,您墊墊胃。”
自王妃流放,無人再精心照顧王爺起居,尋常侍婢都怕他,送個茶水都膽戰心驚,也就管家能勸他喫兩口。
裴恆確實胃裏不舒服,嚐了一口筍絲,眉心擰得更緊,“難喫死了。”
管家欲哭無淚,“這···以往都是王妃親自下廚,小廚房倒是知道您胃口,就是頭一次炒,難免生疏,奴才讓他們再炒一盤。”
謝晚意、謝晚意!
她在牢裏都不安生,還能使這些手段!
平常胡鬧招人煩也就罷了,可姜歲禾是他的救命恩人,邊關三年,若沒有姜歲禾,他早就死了,謝晚意竟敢給她下毒,到現在人還下不來牀。
而謝晚意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裴恆冷下臉,正要發怒,酒意湧上來,他難受得厲害,“茶···”
管家手裏的杯子已經空了,“王妃之前配的醒酒茶已經喝完了,奴才們配了好幾個方子都不對,只、只有解酒湯···”
又是謝晚意!
裴恆忍着胃裏的難受勁兒,磨着牙,“滾!本王不要她的茶!”
管家攔他不住,只能出去喚人。
裴恆雙手撐着桌子,看着面前冒熱氣的白飯和筍絲。
當即目中一片猩紅,“誰說本王喜歡筍絲,都是她自作主張!”
因情緒激動,他揮袖就要拂,然而不知哪裏亮起一抹白光,白飯和筍絲眨眼消失無蹤。
好一會兒,裴恆纔回過神,他揉了揉眼睛,又四下看了看,確定屋裏沒有別人。
頓了頓,揪着自己的袖子裏外翻了幾下。
他屏住呼吸,落在茶壺上的目光微微眯起,鬼使神差衝着它揮動衣袖,然後···茶壺也沒了。
管家叫了兩個侍衛進來準備攙扶裴恆,見他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裏沒有半點醉意,直勾勾盯着空蕩蕩的桌面。
“王爺?”
管家大氣不敢出,小心翼翼走過去喚了一聲。
裴恆回過神,指着桌子,“茶壺呢?”
管家鬆了口氣,心說這一晚又喝了多少酒!
“王爺逗奴才呢,茶壺不是就在···呃,茶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