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行在御道上,姜雲妍還在做愁苦狀,說道:“今日春花宴,本是想咱們幾個好好放鬆一下的,沒曾想搞砸了。鴻青哥哥是有急事才匆匆離開的,皇姐莫要介懷。”
她說着叫她莫要介懷,卻是明裏暗裏將當她自己與季鴻青捆綁在一起,好似姜若凌纔是個外人。
想到左恆成了事,她一直唸叨着的婚事要作廢,晚些怕是高興不起來了。
只要她不高興,姜若凌就高興。
因而笑道:“這有何要緊的呢?萬事以大局爲重嘛。”
萬事以大局爲重,再時時刻刻將兒女情長掛在嘴邊唸叨,就是她姜雲妍的不對了,尤其是待會見了父皇。
二人行至養心殿,大公公前去通報了一聲,請了兩人進去。
姜若凌欠身行禮,聽父皇說了賜座,款款入座一旁。
侍女端上茶來,她含笑點頭回應,看向珠簾後案桌前的人影。
擔憂詢問道:“父皇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有你上次送來的藥,好多了,若凌,你費心了。”
姜若凌莞爾,“都是兒臣應該做的。”
提及這事,姜雲妍的臉色不大好看,約摸聽季鴻青與之說過她單獨獻藥的事。
原本說好找到藥由她和姜予則呈上去,如今功勞都成了她的,再想到自己尋常就不受父皇待見,因爲這事父皇更是高看姜若凌一眼,她心中便有股火氣,怎麼也消不下去。
她止不住出聲道:“父皇,其實兒臣也有一直在找尋天下良藥,只是運氣不及皇姐,比她晚了一步罷了。”
這番話不知哪個字踩到了皇帝的痛處,他非但沒覺得欣慰,反而冷哼了一聲。
“費心?你的心怕是都費到和季鴻青的婚事上去了!”
語氣不怒自威,讓人心下一駭。
姜雲妍不知自己說錯了甚麼,坐的怵怵不安,輕聲詢問:“父皇爲何這般說?”
姜文衛氣的拾起案桌上的硯臺朝她砸來,落在她腳邊,哐的一聲,墨汁濺在了她新裁剪的雲羅紗裙上。
今日爲了春花宴,她盛裝打扮了一番,頭上釵着正新鮮的牡丹,在寒冬臘月甚是少見,這身衣裳是進貢布料,平時根本捨不得穿。
可此時不是心疼衣裳的時候,她當即跪下,惶恐詢問:“兒臣嘴拙,不知哪句話引得父皇不悅,還請父皇明示!兒臣定改過自新,不再惹父皇不悅。”
姜若凌緩緩起身,瞥了眼跪着的姜雲妍,款款到皇帝身邊,輕撫他後背。
“父皇,可是發生了甚麼事?爲何這般動怒?小心氣壞了身子。”姜若凌關切的話,讓姜文衛臉色好看了幾分。
看向她時神情柔和了幾分,似是安撫道:“你放心,朕沒事。”
再看向下方跪着的姜雲姸,臉色又沉了下去。
“沂州半月前出了蝗災,又遇水害,疲敝不堪,人人恐慌,你可知曉?”
這種事情不是祕密,近來汴京有流民灌入,就足以人盡皆知。
姜若凌聽他提起此事,大致猜到了左恆做了甚麼,惹得他這般生氣。
可眼下姜雲妍卻不清楚,她跪着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嬌弱,好似下一秒就會昏死過去,偏生那雙眸子朝着姜若凌使眼色,想要叫她出言平息這事,又或是和以往一樣,把錯事都攬到她身上。
姜若凌視而不見,心中冷笑連連,之前頂罪慣了,竟叫姜雲妍人也傻了。
都不知好好想想,若是尋常小事,父皇哪裏會抓着她不放?
“回父皇,知、知曉。”姜雲妍聲音不大,中氣不足。
“那你可知,朕將賑災一事,交給了姜予則去辦?”姜文衛神色依舊不見好轉,沉着一張臉。
“......知曉。”
這事交給了她親哥辦,她不可能不知曉。
此時饒是她再蠢,也從話中聽出了問題所在。
賑災乃是民生之本,做不好危及一方黎民百姓,若是導致百姓傷亡嚴重,被人詬病能力不行,還會爲此失了民心。
爲明君者,最怕的莫過於此,姜文衛恪盡職守勤勉爲政數栽,此事無疑觸犯了他的底線。
“今日朕收到消息,籌備欲送往沂州的糧食布料,在今早多數被燒燬,卻遲遲無人發現。明知朕下令縮衣節食,還大辦春花宴,又興辦婚宴,你們就是這麼辦事的?”
一通話下來,姜雲妍嚇得臉都白了,她也沒想到會如此,畢竟賑災儲備一事她從不過問。
她只知今日舉辦春花宴是想叫姜若凌難堪,大辦婚宴也是不想叫排場比當初姜若凌嫁進季府排面小。
可這些小計謀,如今都成了捅向自己的利刃。
她伏在地上,雙手觸及冰冷的地面,咬咬下脣,說道:“父皇,兒臣對此事並不知曉,再者,今日春花宴是看皇姐大病初癒,才邀請她出來走走,婚事也只是按照常規流程走的,孩子並未過於奢靡。”
姜若凌暗自輕笑,輕撫着姜文衛後背的手沒有停下。
姜雲妍還是不明白姜文衛到底爲何生氣,因爲兒女私情而耽誤了賑災大事纔是根本,她卻只聽到了奢靡二字,竭力將此事與自己撇清關係。
這番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你真是——朕怎麼會生出你這般女兒?”
姜文衛氣的止不住咳嗽,一旁侍候的大公公連忙倒了藥送上來,他喫下後才緩和了些許。
渾濁的眸子泛着精光,冷冽的盯着下方跪伏的姜雲妍,冷聲道:“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能放在心上辦好,朕如何放心日後江山交給姜予則?你二人婚事不必辦了,這事若解決不了,日後再不必來見朕!”
姜雲妍嚇得臉都白了,姜文衛話裏話外,分明有了要放棄姜文衛做儲君的意思。
她企圖挽回,“父皇,此事事發突然,定是有人作怪,有意如此叫父皇對皇兄生嫌隙!請父皇明查!”
姜文衛望着她,眼中流露出失望情愫,他沉聲道:“出去!”
她自幼受盡榮寵,還從未有人這般呵斥她出去,當即有些呆愣,怔怔的望着他,眼中難以置信。
大公公跟隨姜文衛多年,自是知曉他現在在氣頭上,唯恐姜雲妍情急說出甚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連忙上前將人勸了出去。
人一走,宮殿內就安靜了下來。
不難想他爲何失望,姜文衛子嗣單薄,膝下只有三個皇子,長子在外征戰,三子寄養於太后名下,鮮少問政事,唯獨姜予則是在他膝下長大,與之親近,但資質平平。
姜雲妍剛纔一番話,分明是針對其他兩個皇子說的,準確來說,是針對長子姜卓君。
他帶兵守邊關,卻被姜雲妍說處心積慮害姜予則,叫身爲人父的他心涼一片。
奪嫡不是甚麼稀罕事,姜文衛就是這麼一路走來的,那時先皇子嗣頗多,奪嫡之路要比姜予則困難許多,他從未出現過這等大的失誤,而姜予則因翫忽職守導致的錯誤,卻要強加到兄弟身上。
許是年紀長了,姜文衛不自覺的重視起了親情,可人到這個年歲,又是生在帝王家,哪還有甚麼親情?
他們甚至聯絡世家,已經做足了準備,只盼着他殯天。
想到這,姜文衛似是一下老了十幾歲。
“你若想說求情的話,就別說了,也出去。”他想起身邊還有一人。
姜若凌自幼沒了母妃,寄養在皇后名下,在他看來自是和皇后一行人一個鼻孔出氣。
但她今非昔比,此事都是她謀劃的,又怎麼可能爲他們求情?
“兒臣不說叫父皇不痛快的話,兒臣只擔心父皇身體可還康健,方纔父皇動怒,怕是要傷身,請太醫過來瞧瞧吧。”
姜文衛望着她,眼中多幾分叫人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欣慰,又像是嘆息。
“你與你母親很像。”姜文衛突然說。
姜若凌垂着眉眼沒有接話,她知道他說的不是皇后,而是她的生母,皇室的禁忌,旁人從不敢提起。
姜文衛察覺了她神情變化,將說不說的話吞了回去,說道:“若凌,你以爲老二如何?”
姜予則排行老二。
問起政事,姜若凌眉眼微動,答的小心謹慎,“二皇弟資質尋常,但若父皇有意立儲,身邊塞兩人幫手扶持也是能行的。”
姜文衛冷哼,“他怪會給自己找幫手,哪裏用的上朕塞人?”
姜若凌不置可否。
旁的不說,朝中一個是初露鋒芒的小將軍餘景程,一個是風頭正盛的年輕左相季鴻青,兩人都圍着姜雲妍轉,盡心盡責的輔佐姜予則。
沒甚麼比這兩個人同時助力來得更可靠了。
看來得逐一擊破纔是。
姜文衛重重嘆息了一聲,說:“卓君快回京了。”
姜卓君,姜國的大皇子,剛於遙關道打了勝仗,隊伍已在返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