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姜若凌剛出養心殿,就見不遠處樹下站着一位大宮女,她再熟悉不過,是皇后身邊掌事的容月姑姑。
見她出來,容月姑姑迎了上來,說道:“長公主,皇后請您去鳳儀宮。”
皇后會來找她,她一點都不例外,畢竟剛纔姜雲妍是受了委屈回去的,皇后自然第一時間知曉了今日發生的事。
她應了聲,跟隨姑姑一同去了鳳儀宮。
於殿外,就能聽見姜雲妍低聲啜泣,又有皇后輕聲安撫,直到容月姑姑進去說了句長公主來了,裏面聲音才安靜下去,姑姑出來,說請她進去。
放步入殿內,還未來得及行禮,就聽上方一聲厲斥,“跪下!”
姜若凌抬眸看了眼震怒的皇后,身着明晃晃金絲華服,坐於軟榻上,神情冷峻,帶着母儀天下該有的貴氣,壓迫感甚重。
她不言說,二話不說直直跪下。
“你可知錯在哪?”
姜若凌瞥了眼臥在皇后膝上梨花帶雨的姜雲妍,後者也回望着她,“皇姐就是故意不爲我說話,看着我被父皇責罰。”
她垂下眼簾,將來的路上想好的說辭道了出來:“兒臣並非有意不幫安陽說話,實在是此事至關重大,觸及根本,若我幫腔,勢必叫父皇更爲牴觸二皇弟,日後再有誰要近身爲皇弟說好話,就難了。”
皇后雖出自世家,但一路爬到這個位置,自然有她的手段,只經姜若凌一點撥,就明白其中牽連。
她反問:“那你可想好如何扭轉局勢?”
姜若凌做愁苦狀,似是認真思量。
而後道:“兒臣以爲,第一步是解決賑災問題,只要解決了賑災一事,父皇那邊自然好說話。”
皇后冷笑,“說來容易,派遣沂州的災糧和布匹從何而來?”
那不會是一筆小數目,光是靠皇后的私庫,肯定是杯水車薪。
姜若凌猶豫一瞬,目光落在了姜雲妍身上,欲說還休。
皇后眸光倏凝,明白了她的意思,怒斥道:“你想要拿你皇妹的嫁妝去補貼?”
姜若凌斂眉,聲音清亮,“可是,大皇兄不日便會抵達皇城,若是父皇改了主意要皇兄解決了此事,對皇弟更爲不利。”
沉默了片刻後,她被遣了出來,皇后與姜雲妍還需再商議。
話點到爲止,眼下她可沒有更好的辦法。
噢,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她想起了一個人,餘小將軍餘景程,他母親出自汝南關氏,擅經商。
若是那位夫人出手,他們要度過難關倒也不難,只是,那位夫人似乎與祖雲季氏並不對付。
早春大雪未消,寒風凜冽,她緊了大氅,指尖止不住摩挲了兩下。
出了皇宮,在青竹攙扶下進了馬車,就見裏面坐着一人,一身深藍勁裝的左恆,扎着幹練的高馬尾,目光似是淬着火,總是那般灼熱。
車軸碾過滿地白雪,留下筆直的車痕,車內是左恆平淡又富有磁性的嗓音。
“奴將大多的糧食和棉衣轉移了,點的是雜物,火勢大,早已看不出原型,故而以爲大量盡毀。”
姜若凌眯了眯眼,東西並未燒掉,這倒是出乎她意料。
她已然想到,自己可以從中撈一筆。
姜若凌不得寵幸,不似姜雲妍有封號,也不似三皇弟三皇妹一般寄養於太后名下,有太后撐腰。
光是靠着每個月領取的俸祿,還真是不夠看。
想到這,她脣角勾勒出幾分笑意,心情也好了許多,不禁誇讚一聲:“乾的很好。”
左恆沉着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等癡癡作態,似是要將她吞入腹中。
他執起姜若凌的手,撫上他的臉頰,目光愈發深沉,語句染上幾分沙啞,“那公主,打算如何嘉獎?”
姜若凌摩挲他臉頰,輕輕的,左恆明顯能感覺到癢意,帶動指尖輕顫,眼眸更爲熾熱,似有實質。
她聲音清冷,帶着幾分隱隱笑意:“你想要甚麼?”
不言而喻。
當夜左恆爬上了長公主的牀榻,喚了三次水。
左恆清晰絹布,擰乾水朝她而來,牀頭燭臺的燭火,隨着他的步伐搖曳,忽閃忽暗。
牀上靜躺着一女子,身着半透輕紗,一節白膩細長的手臂垂在簾外,柔若無骨。
左恆執起她手,細細擦拭臂上薄汗,動作輕柔好似對待稀世珍寶,聲音繾綣喚了句:“公主......”
姜若凌抽回了手,瞪他一眼,她此時渾身痠軟,提不起半分力氣,而今日的左恆,又分外得寸進尺。
“真以爲本宮不會罰你?”她清冷的嗓音帶着幾分喑啞。
左恆垂下眼眸,“奴不怕責罰,只怕公主捨棄奴。”
姜若凌盯着他神情,他神色不似作假,比以往見過的任何人都誠摯。
讓她不禁想起了前世的左恆,低調、寡言,如同她的影子,不引人注目,她甚至不曾察覺過左恆對自己有心思。
直到她被季鴻青等人軟禁,季鴻青有意放出消息,讓左恆來救她。
而宮牆四面,早已佈滿弓箭手,只要他來,便是死局。
姜若凌原以爲不過主僕一場,自己已爲監下囚,左恆便得了自由,無需再爲她賣命,卻不曾想他還是來了。
明知是死局也來,最終落得萬箭穿心的下場。
前世屢遭背叛,她不曾想過那個默默無聞的影衛,會賭上性命也要救她。
想到這,她不禁喟嘆了一聲,抬手撫上了左恆的臉頰,她的指尖有些涼,能感覺到指腹淡淡暖意。
“甚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問。
左恆回覆住她的手,眼眸不解的望着她,他沒能明白姜若凌話中意思。
姜若凌將話說得更直白了些:“身爲影衛,甚麼時候對本宮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不記得。”左恆回應。
並不明確,但自他認真的神情可見並不是敷衍,是當真時間太長不記得。
姜若凌深深看他一眼,沒有追問下去,收回了自己的手,對淡然道:“找家鋪子,安排與在京太原王氏門生洽談買賣,叫人知道我們手中有貨。”
“是。”左恆遺憾的望着她收回的手。
皇貴妃便是出自太原王氏,若叫她得知姜予則失誤,此時爲了姜卓君站穩腳跟,無論如何也會想買下這筆貨物。
而皇后若是還想保住姜予則儲君之位,勢必要爭一爭,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不管他們鬥得如何,花落誰家,都只會哄擡高價格,最終全落進姜若凌手裏。
*
季鴻青一整宿未歸。
此番儲倉走水一事,攪亂了皇后一行人的計劃,原本大好的趨勢,因帝王震怒出現了扭轉,其間最高興的莫過於皇貴妃。
一直擔心自己處境愈發困阻,沒曾想一夕扭轉,加上姜卓君回京,又燃起了爭儲的希望。
在聽聞宗族之人接觸一批足以用來填補賑災貨物空缺數量的貨物時,整個人頓時打起精神,立馬聯繫了那族人,無論如何也要拿下這批貨。
季鴻青竭力接觸商販,卻一直被王氏阻攔,不佔上風,周旋其中,幾日不見人影。
一日晌午,姜若凌才動筷子,就見秋菊打簾進門,道一句:“公主,駙馬來了。”
不等她起身,季鴻青就自顧自的入內,秋菊退到她身後。
自他入門,姜若凌便將其打量了一番,他風塵僕僕的來,眼下青灰一片,滿眼倦意,看來沒睡個好覺。
姜若凌起身爲他倒了杯熱茶,殷切的送到他跟前,擔憂詢問:“夫君怎來了?外面風寒重,快喝杯熱茶去去寒。”
季鴻青接了茶,一口飲盡,感覺五臟六腑重新泛起暖意,瞥了眼桌上,只三四道小菜,並不鋪張。
姜若凌笑道:“本宮也纔剛動筷,夫君還沒用膳吧?一同坐下嚐嚐。”
季鴻青爲人淡漠,爲數不多的柔情盡數給了姜雲妍,換成以往她邀請喫飯,他定是轉身就走,毫不留情。
但今日他沒有,他默默的坐下了。
姜若凌也順勢坐下,叫青竹去添副碗筷。
他只象徵性動了兩下筷子,顯然心思並不在用膳上,他是有求前來。
姜若凌早已察覺,卻甚麼也不說,喫着飯,還不忘順手給他夾兩筷子,裝得溫婉嫺靜模樣。
季鴻青看她並沒有主動開口詢問的意思,糾結了一會,放下了碗筷,鄭重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公主......可有積蓄?”
姜若凌怔了一瞬,眼眸暗淡了幾分,她盯着桌上飯菜,而後衝他勉強一笑:
“俸祿雖然不多,但這些年下來也積攢了些,另外還有些值錢的金銀首飾,一同拿去當了吧。”
她說着就要起身去找來。
季鴻青拉住了她手臂。
姜若凌幾乎第一時間察覺到左恆情緒波動,於季鴻青不注意時冷眼視他,與之對視,左恆扶住劍柄的鬆了幾分,卻沒有放下。
季鴻青微微蹙着眉,似是叫甚麼困惱住,並未留意左恆的動作動作,默了一瞬,鬆開了她的手,淡道一句:“多謝長公主傾囊相助。”
姜若凌莞爾:“能爲夫君排憂解難,是我的福氣。”
她動身去櫥櫃中找出一個木匣子,又到妝臺前翻出值錢的金銀首飾,一同塞入匣子中,推到季鴻青跟前。
“這是我如今全部積蓄,五千銀票,這些首飾應當也能當個一千兩,希望能幫得上忙。”姜若凌柔聲道。
季鴻青神情複雜的望着眼前的匣子,眉頭擰緊,似是想說甚麼,又甚麼也沒說。
他似乎想不明白,身爲一國長公主,爲甚麼只有這點積蓄。
他想起了安陽,她的每件首飾都價值千金,更遑論其他的擺件珠寶之類。
他的話都哽在喉嚨裏,最後只化作一句:“我會記住公主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