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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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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襲金營失敗,李剛與葉非皆被趙恆訓斥,斥他們自作主張,不計後果。

太宰蔡景與少宰李西敏等主和派大臣在御前進言,污衊李剛與葉非故意陷陛下於不義,趙恆聽信讒言,收回李剛和葉非的兵權。

聽聞消息,我立即前往延和殿面見大皇兄。

“大皇兄,李剛禦敵有功,葉非勤王有功,爲何收回他們的兵權?”我又着急又生氣,不顧身份對着宋帝大呼小叫。

“皇妹稍安勿躁。”大皇兄趙恆不慌不忙地說道,從御案起身,朝我走來。

他身穿紅色圓領大繡袍,頭戴展角幞頭,腳穿粉底靴,與六哥有着二分相似眉眼的臉龐,相較以往的豐潤,消瘦了些。

想想也是,金兵入侵,包圍汴京城,大皇兄做了二十六年的太子,養尊處優,學着父皇風花雪月,侍弄書畫,幾乎從不理會國事軍政,平時也不多多學着如何治國安邦。父皇下詔禪位於他,他涕泣推辭,想必也是覺得自己無能亦無力接手大宋江山。

甫一繼位,便是江山動盪、金國兵戈侵擾的軍國大事,即使是六哥,也會日夜焦慮、愁白頭髮,更何況是膽識謀略皆庸常的大皇兄。

倘若由六哥繼位,六哥一定會大展身手,將二十年來所學的學以致用,力挽狂瀾,扭轉乾坤,救大宋萬民於危難之際,還我大宋河山永世太平。

“大皇兄,蔡景與李西敏所言皆荒謬,怎能聽信?”我惱怒於趙恆耳根子軟,胸無主見。

“皇妹,家國軍政大事,你無須費心,朕自有主張。”趙恆似有不悅。

“大皇兄,臣妹雖是一介女流,可是臣妹在金營待了幾日,見識過金兵的厲害與兇悍,金兵一日未退,絕不能收回李剛和葉非的兵權。”

聞言,趙恆憐惜道:“皇妹,你受了委屈,朕痛惜難過,從今往後,朕不會再讓皇妹受苦。”

我絲毫不讓,“既是如此,請大皇兄複用李剛與葉非。”

他皺眉,微惱,“皇妹,延和殿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回殿歇着,或者去華陽宮遊玩吧。”

心中的怒火更熾,我氣急敗壞地質問:“大皇兄,李剛和葉非手無兵權,假若金兵攻城,如何是好?誰能禦敵?蔡景可以嗎?還是李西敏可以?”

趙恆一怔,須臾才道:“皇妹休要多言,退下吧。”

怒目瞪他良久,我無奈離去。

大皇兄沒有改變旨意,李剛與葉非喪失兵權,賦閒在府。

金營傳來消息,金帥雷霆大怒,決意斬S六哥與李容疏。

後又聽聞,他們逃過一劫,不知怎麼回事,金帥饒過他們一命。

不知金帥是否聽聞李剛與葉非無權的消息,金兵復至汴京城下,耀武揚威。

蔡景向趙恆進言,下令不得得罪金兵。太學生數百人伏宣德門上書,指責蔡景與李西敏等爲首的主和派爲社稷之賊,要求罷免他們、起用李剛與葉非。聽聞蔡景退朝時,被京中百姓指着痛罵,扔菜葉子和雞蛋的多不勝數,且有人動手揍他,幸而蔡景跑得快纔沒捱打。

迫於民衆激憤,趙恆下令降蔡景與李西敏的職,讓李剛與葉非重新執掌兵權。

金兵圍城,趙恆驚恐,竟然遣使對金帥說:“初不知其事,且將加罪其人。”

所說的,自然是夜襲劫金營一事。

我氣得夜裏難眠,恨大皇兄不剛。

我希望大皇兄能夠遠奸佞小人、起用忠臣良將,希望擊退金兵,因爲,我害怕金兵真的攻破汴京城,我會再次落入他的手中,很怕很怕。然而,大皇兄讓我失望了。

金兵再次攻城,葉非親率西軍抵禦,再次擊退金兵。

金兵停止進攻,又三日,金帥派人來京,向趙恆要求換肅王趙穎爲人質。

不得已,趙穎哭哭啼啼地領了皇命前往金營。

六哥終於回來了,我翹首以盼。

這日,六哥進宮拜見趙恆與父皇之後,自然會來找我。

我在沁玉殿靜候他的到來,讓雪兒和霜兒將我打扮得有精神一些,讓面色紅潤一些,可是,胭脂擦得再多,也無法掩蓋從心底滲透出來的傷痛。

兩個時辰過去了,我等得不耐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六哥爲何還不來?

雪兒急匆匆地跑進大殿,上氣不接下氣地稟道:“帝姬......王爺在華陽宮......還有......”

我一喜,向華陽宮奔去。

華陽宮是父皇下令修建的美麗遊娛苑囿,原名“艮嶽”,取天下瑰奇特異之靈石,移南方豔美珍奇之花木,設雕闌曲檻,葺亭臺樓閣,美輪美奐,彷彿人間仙境、瓊閣瑤臺。

靠近鳳藻池,或輕軟或嬌媚的語笑聲隱隱傳來,我猛然止步,望着前方簇擁人羣,怔忪無言。

春衫繽紛翩躚,宮裙飄飄飛揚,花枝招展的帝姬們,圍着六哥七嘴八舌地說着,鶯聲燕語。

羣芳怒放,各色花瓣在令人沉醉的風中洋洋灑灑,淺白的,粉白的,淺紅的,嫣紅的,花雨漫天,幽香陣陣,好一副春光爛漫的《華陽宮春景圖》。

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

置身皇妹的脂粉香中,六哥從容應付,只是臉上的笑意似乎未抵達眼中。

“帝姬......”雪兒和霜兒齊聲喚我,想來是看見我滿面冰霜而擔心我。

正要轉身回去,六哥望見我,撥開人羣,微笑着朝我走來。

一襲精繡麒麟白袍,腰束玉革帶,面如冠玉,臉上漾着笑,俊美得令人不敢正視。

我的皇姐皇妹們,惱怒地瞪着我,恨不得將我一腳踹回去。

我轉身,快步奔回沁玉殿,一路奔入寢殿,歪在貴妃榻上。

六哥走進來,坐在我腳邊,溫和笑道:“湮兒,不想見到六哥麼?”

“六哥已有那麼多皇姐皇妹了,不差我一個。”

“傻丫頭。”他拉起我,將我輕摟在懷,揉着我的發,“湮兒是六哥心中最親的妹妹,其他,都是皇妹。”

皇妹與妹妹,孰親孰遠,一清二楚

方纔的委屈與微怒,煙消雲散。

我賴在他的懷裏,聞着他身上淡淡的薰香,恍惚間回到了以往,未曾去過金營,未曾身受劫難,我還是那個玩心很重、驕縱任性的沁福帝姬。

猛然間,一雙冷酷的眼睛切入我的眼前,我心中一凜,全身顫抖起來。

六哥感覺到我的變化,緊摟着我,撫着我的背,“湮兒,六哥在這裏,我們沒事了。”

我環抱着他的腰,緊緊的,擔心他就像母妃一樣離我而去,再也不回來。

母妃走了,父皇雖然寵愛我,卻無法理解我的內心與感受,只有六哥明白我的悲傷,瞭解我的孤單,只有六哥能夠填平那因爲母妃離世而產生的空缺。

過了兩日,六哥再來看我,告訴我金帥爲何要換人質。

李容疏早慧,若非他只有十歲的個子,所有人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個孩童該有的智慧。

我逃出金營,完顏宗旺震怒得抽刀要砍他們的腦袋。

驚險之際,李容疏悠緩道:“假若元帥要聘帝姬爲側妃,需讓帝姬回宮,稍後元帥再攜聘禮前往汴京提親。”

鋼刀沒有落下來,金帥咬牙道:“本帥的聘禮便是你們二人的腦袋。”

“帝姬自小與王爺親厚,假若元帥S了王爺,帝姬會恨你一輩子。”李容疏悠閒道。

“你以爲本帥會在乎她的恨?”金帥怒火中燒。

“既然元帥不在乎,那便好了,立即砍了我們。反正王爺不得太上寵信,太上最寵信的肅王,正在汴京皇宮飲酒作樂。”

李容疏點到即止,金帥沉思半晌就命人嚴密看管他們。

李容疏這麼說,就是要讓完顏宗旺明白,之所以大宋遲遲不送來財帛、三鎮,就是因爲太上皇根本不在乎康王的生死,能拖得一時便是一時。

就這樣,六哥和李容疏安然回京,肅王趙穎成爲倒黴鬼。

一提起完顏宗旺,我就全身發抖,怒火焚心,恨意四竄,既而噩夢連連。

完顏宗旺,是我的噩夢,驅之不去的噩夢。

再多的薰香,也無法讓我安睡。

再多的安慰,也無法讓我再回到從前。

日日憔悴,夜夜難眠,畫樓深閉,暗消肌雪。

金兵終於北退,遣使入城辭行,甚至給我一封辭別信,我看都不看就撕爛,將碎屑燒掉。

金兵一撤,蔡景與李西敏再次起用,官復原職。

趙恆密詔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守將不要讓金人接收。

葉非以爲此乃乘勝追擊的大好機會,上奏趙恆可以在金兵渡黃河的混亂時機聚殲金兵。趙恆聽信蔡景與李西敏等人讒言,擔心金兵捲土重來,再次招惹禍端,不但不聽葉非的用兵策略,反而再次收回葉非的帥印。

御史中丞奏請不可撤掉葉非的兵權,於是,趙恆派葉非往前線抵禦金兵。

葉非以家國安危爲重,上書趙恆,奏請集中優勢兵力破敵,調遣關中、河北、河東各路兵馬,沿着滄、衛、孟、滑一線設防,以防金兵。

然而,文武大臣皆以蔡景與李西敏爲馬首是瞻,滿朝奸臣,滿朝皆是無識之徒和庸碌之輩,以爲金兵已退,何必興師動衆?

葉非的防禦策略未被採納,六哥扼腕嘆息,望天無奈。

奸臣又進讒言,李剛被外調河北河東宣撫使,被驅逐出朝。

於此,滿朝上下,都是奸相昏官。

六哥本想進言,但是趙恆對他頗爲忌憚,未免遭嫉,六哥甚麼也沒說,甚麼也沒做,只在康王府侍弄花草、閒談風月。

父皇見我歡顏不展、眉心愁損,蒐羅很多奇珍異寶賞給我,我未曾打開便讓人拿下去。父皇帶我到翰林圖畫院,任憑我肆意塗鴉,在多幅畫上盡情揮墨,那些宮廷畫師看着我搗蛋,又心疼又無奈,不敢怒也不敢言,愁眉苦臉的樣子很好玩。

連續數日,我都到圖畫院玩耍,或是信手塗鴉,或是以宮廷畫師的臉爲畫紙,將墨塗在他們臉上、手臂上,或是命他們在前庭青磚上作畫,畫出霜雪圖,畫不好,就不能用膳歇息。

圖畫院被我鬧得雞飛狗跳,畫師與侍人搖頭嘆氣,不置一詞。

因爲,這是父皇允許的,只爲博我一笑。

一日,我從角落裏看見一副裝裱精細的畫,便撿起來展開,未曾料到,畫上是一個影姿出塵的韶華少女。我驚得手一鬆,畫卷飄落在地,愣了須臾才又撿起來仔細端詳。

畫中少女,漫步桃花樹下,一襲春衫長裙飄逸地飛揚,眉目如畫,貌若瓊雪。

嬌豔的桃花花團錦簇,如雲霞似織錦,鋪陳宮苑,襯得畫中人輕盈若飛。

輕薄如綃的桃花落在畫中人的面前,瓣瓣嫣紅,片片含情。

畫中人是我。

而這幅題爲《潑墨桃花》的畫作下方的印鑑,是葉梓翔。

他的畫作怎會在此?

拿着畫卷,我怔怔地回殿,依在窗前,呆望那明媚的春光。

原來,父皇讓我去翰林圖畫院玩鬧,是爲了讓我看見這幅畫。

原來,葉梓翔想以畫作博得我的芳心。

原來,除了詩賦,他的畫藝也如此精妙。

可惜,我已心如死灰。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去翰林圖畫院,想必那些宮廷畫師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日日待在殿中,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徹夜難眠,白日裏萎靡乏力,湯水難進。

如此,日漸消瘦。

我再也不是那畫中的少女了,而只是一個讓人同情、被人恥笑的骯髒女子。

這樣骯髒的女子,如何承受葉梓翔的深情?如何對得起與石頭哥哥的約定?以何面目再見關心我的人?不如就此了結一生,更好。

父皇憂心不已,日日來瞧我,我無語凝噎,悽艾地望着他,或者,背對着他。

不幾日,病來如山倒,臥牀三日仍不見好,病情日益嚴重。

湯藥強灌下去,沒有藥效,補身的靈藥喫下去,亦無用處,只有臥病在牀,等候母妃來接我。

我知道,我根本沒有病,只是心病罷了,只要我自己想開了,就能好起來,可我不願好起來,只願隨風歸去。

我真的不想活了。

雪兒霜兒柔聲安慰我,父皇亦寬慰我,六哥也常來看望我,對我說:“湮兒,快點好起來,六哥帶你去放紙鳶。”

六哥趙俊撫着我凹陷下去的臉頰,痛惜道:“只要你好起來,六哥甚麼都答應你。”

我讓六哥失望了,原也不想讓他憂心,可是我真的無能爲力。

那噩夢夜夜糾纏着我,唯有死,才能徹底解脫。

他的眼底深處戾色越來越重,眉宇間也堆積着憂愁,我知道他是因爲我才變成這樣的。如果可以,他會一劍S了完顏宗旺。可是......

他扣着我的雙肩,咬牙切齒道:“湮兒,你要活着,有朝一日,親眼看着我手刃完顏宗旺!”

我渾身一震,他對完顏宗旺的恨,不比我少。

李容疏來過一次,只是說了一句話。

他站在我牀榻前,俊美得令人窒息的玉臉銳氣畢露,雙眸深寒,“帝姬,身受屈辱而尋死覓活的人是世上最懦弱、最愚蠢的,帝姬不該死,而要手刃仇人,甚至把他和他的家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纔是最痛快的復仇。”

我聽進去了,懦弱,愚蠢,手刃仇人,復仇!

葉梓翔進宮看望我三次,雪兒和霜兒退出寢殿,只剩下他與我。

本該意氣風發,本該英姿勃勃,本該儒雅行雲,他卻愁眉深鎖,血絲隱現。

“只要帝姬應允,末將立即娶帝姬過門。”他滿懷希翼地凝視我。

“倘若帝姬有何不測,末將終生不娶。”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溫熱暖和了我冰涼的手指。

“帝姬母妃早逝,倘若她見你這般求死,必定心痛不已。末將以爲,她也希望你擇一良婿,安穩一生,與夫君舉案齊眉。”他柔情款款,眼中纏繞着縷縷情絲。

母妃,是這樣的嗎?你不要我死嗎?要我和葉梓翔舉案齊眉嗎?

而我所愛的那個男子呢?那個軒昂俊爽、豪氣干雲的石頭哥哥呢?我與他的約定呢?

汴京城南的辛夷花開了嗎?

“小貓,待辛夷花開的時候,我再來汴京找你。那時,我會攜聘禮來娶你,你不能嫁別人。”

“石頭哥哥,我等着你。如果辛夷花謝了,你還不來,我就不嫁你了。”

“你敢!”

“有何不敢?”

“我會S了你!”

“我也會S了你!哼!”

已非完璧,石頭哥哥一定不會要我的,他會S了我。

若是如此,我寧願S了自己,也不讓他動手。

可是,六哥不讓我死,李容疏要我手刃仇人,葉梓翔也以母妃勸我好好活下去,在天之靈的母妃更不願看見我因爲一個該死的禽獸而死。

那麼,就活下去吧。

病去如抽絲,待我完全康復、像以往那樣活蹦亂跳的時候,春天已遠,暑氣漸起。

辛夷花也已凋謝殆盡了吧。

稟過父皇,我乘車直奔城南,雪兒和霜兒自然跟隨。

城南有一片辛夷樹,小時候母妃偶爾會帶我來此,在樹下呆站半個時辰,然後去附近的尼姑庵坐坐。我不知道母妃爲何來這裏靜站,而且一站就是半個時辰,卻很喜歡亭亭玉立的辛夷花,總會撿一大包嫣紅的花朵,帶回宮裏,讓宮女製成乾花。

雪兒和霜兒遠遠地站着,我站在辛夷樹下,淚如雨下。

辛夷凋謝,滿地殘紅。

石頭哥哥也許來過了,卻已經走了,不會再來了。

他一定很生氣、很生氣,那雙俊俏的黑眼一定會佈滿S氣,怒瞪着我,質問我:“爲何失約?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

石頭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幸好,你我不會再相見,幸好,你不會看見憔悴蒼白的我。

那時,秋風涼爽,丹桂飄香,淡天一片琉璃。

那時,迴廊曉月,皓輝千里,梨花雪亂中庭。

那時,金兵還沒有南下伐宋,汴京城依舊繁華風 流。

宣和七年,八月。

汴京,蔡府。

皇姐順德帝姬下嫁蔡景長子蔡堅誠,大喜之日,金兵南下的消息尚未傳來,汴京城再開帝姬大婚喜事,紅妝鋪延,喜樂震天。

蔡府熱鬧喧譁,滿朝文武皆來賀喜,因爲蔡景正得寵,這等喜事,自然紛紛來賀。

作爲順德帝姬的手足,康王趙俊到府慶賀,我喬裝成男子跟着六哥來湊熱鬧。

不過,宮宴看得多了,蔡府的喜宴也沒甚麼好玩的,夜幕剛剛降臨,我就覺得喜宴了無生趣。

六哥被文臣武將拉着閒聊,我趁機溜向西苑,想在順德皇姐的新房玩耍玩耍。

西苑靜悄悄的,偶爾有侍女下人端着東西走過,也不理睬我。

行至紅木橋上,突然聽見一聲斷喝:“來着何人?鬼鬼祟祟的做甚麼?”

我轉身看去,卻是一位年約二十的公子踱步而來。

此人身量極高,比六哥高出半個頭,身板結實,身穿無紋無繡的石青長袍,頭戴幞頭,面相有點北人的粗豪,卻不掩他的俊美,尤其是那雙漆黑晶亮的眼睛,漂亮得驚人。

猛然發覺自己呆呆地望着這位與六哥姿容不相上下的公子,我恨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

“這是西苑,你在這裏做甚麼?”年輕公子站在我面前,高出我一個頭。

“你又在這裏做甚麼?”我感到他的身量給我的無形壓力,反感於他的囂張氣焰。

“若是賓客,偷偷摸摸地潛入西苑做甚麼?難道你想拐跑新娘?”

“你也偷偷摸摸地潛入西苑,莫非你也想拐帶新娘?”

“喂,你爲甚麼鸚鵡學舌?”

“真好笑,你能說,我就不能說嗎?”

我真弄不懂,這麼一個大丈夫,竟然跟我一個小女子扯着嗓子叫嚷,真不害臊。

他眯起眼睛,低下頭盯着我,我心慌起來,擔心他看出我是女扮男裝,“看甚麼看?”

他竊笑道:“我怎麼覺得你......”

“我怎麼了我?我怎麼了我?”我羞惱地推着他,步步緊逼。

他步步後退,卻沒想到,我只是那麼一推,他就立足不穩地掉入橋下的碧湖中。

這人也太脆弱了吧,被我一推就掉入湖中,太好笑了。

我趴在橋欄上,笑吱吱地欣賞着他在湖水中沉浮,不失時機地嘲諷他,“再罵我呀,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怎麼就不罵了呢?”

他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大聲喊着“救命”,無暇理會我的嘲諷。

這會兒西苑一個人影都不見,除了沁福帝姬。我不救他,他就被淹死嗎?

他真的不識水性嗎?假的吧。

過了片刻,他再也沒有浮上來,我端詳須臾,心生不祥之感,立即躍入湖中。

好不容易纔拖着他沉重的身子游到岸邊,我累得氣喘吁吁,怨他長這麼高、這麼壯做甚麼。

卻發現他的右臂橫在我胸前。

我驚叫一聲,拿開他的手,惱怒地踹了他一腳,“Y賊,手放哪裏呢?”

他差點兒又落入水中,抓住我的腳纔沒有掉下去。

“你爲甚麼踹我?救了人又踹人,果然是最毒婦人心。”他有氣無力地抱怨。

“我壞心眼?如果我壞心眼,你早就溺水而死了。你你你,蠢豬!”我氣憤地叫道。

“你罵我蠢豬?”他瞪起那雙俊俏風流的眼睛,有如銅鈴一般大,怪嚇人的。

“不識水性,還不是蠢豬?”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算了,好男不與女鬥,誰讓我遇上這麼個蠻不講理、不學無術的野姑娘?”他搖頭嘆氣道。

他知道我是女的?

還罵我蠻不講理、不學無術?

從來沒有人敢罵我,而且罵得這麼難聽。

我被他氣得全身發抖,立即拍了一掌他的頭,掌心立即火辣辣的疼,疼得我只想掉淚。

他的頭就跟石頭一樣硬。

他盯着我,眼中寒氣滾動,駭人得緊。

片刻後,他站起身,氣哼哼地離去,撂下一句話,“下次再遇見你,我不會手下留情。”

我憤怒地瞪着他的背影,真希望眼中的怒火噴到他的背上,燒光他的衣服。

本以爲再也不會遇見他,卻沒料到,次日我出宮玩耍時,在我常去的酒樓“翠玉樓”遇上了。

我和雪兒正要步入珠簾包廂,突然瞥見隔壁的包廂裏坐着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定睛一瞧,竟然是在蔡府遇見的那個要風度沒風度、頭像石頭一樣硬的臭石頭。

冤家路窄,這次不耍你個夠本,如何一雪前恥?

死Y賊!

叫你手亂放!

這次讓你挺着身子進來、彎着身子出去!

於是,我讓雪兒去找酒樓的老闆,在那臭石頭的酒菜裏下了瀉藥。

不多時,他開始上茅房,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

五六趟之後,他乾脆不上樓,就站在院子裏歇息,一副病怏怏、半生不死的樣子。

我和雪兒憋着笑跑到院中,看着他發白的面色、有氣無力的虛弱樣子,哈哈大笑。

看見我,他立即明白自己被我耍了,起身衝過來,卻在半途定住,好像又要上茅房的樣子。

他轉身衝向茅房,撂下一句惡狠狠的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繼續狂笑,想着下次若再遇見他,一定還要耍他,比這次更慘。

天不如人願,第三次,我沒有耍到他,而是被他感動了。

過了三日,母妃祭日,我專程到城南的辛夷樹下悼念母妃。

霜兒擺上酒水瓜果,六名護衛察看四周的動靜。

悼念完畢後,突然出現二十幾個搶劫的匪徒。

匪徒人多勢衆,心狠手辣,六名護衛不敵,死在匪徒的刀下。

霜兒也被匪徒打暈在地,就剩下我一人。

匪徒步步緊逼,我願意把身上所有的首飾都給他們,可匪徒說:“我們劫財又劫色,大哥,這娘們姿容不俗,帶回去開開葷。”

心神一震,我極力壓下心中的驚怕,尋思着可行之策,“各位大哥,一切好說,只要你們放了我,你們要多少銀子都可以。”

“我們不要銀子,要的是你。”那位匪徒老大垂涎地看着我,一臉橫肉讓人作嘔。

“小妞,乖乖的。”

“你們敢動我一根汗毛,我滅你們九族。”我慌了,口不擇言地威脅道。

“滅我們九族?”匪徒縱聲狂笑,笑得異常Y蕩,“現在我就把你吃了。”

匪徒Y邪地笑着,步步前進,我步步後退,驚懼得六神無主,“不要過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

匪徒老大根本不理會我的求饒,將我推倒在地,爪子在我身上亂摸。

我哭喊着,大聲叫着“救命”,可是,喊破了喉嚨也無人救我。

在這城郊野外,路人絕少,難道我堂堂大宋帝姬就在這裏被幾個可惡的匪徒凌辱嗎?

不......不要......

匪徒老大撕爛我的衫裙,我淚流滿面,掙扎反抗,淒厲地喊着,直至嗓子啞了。

“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豬狗不如!”

一道冰冷譏誚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

在我身上忙活的匪徒老大停手仰望,其他匪徒也尋找着聲音的來源,卻根本找不到。

片刻後,一抹黑影利落地從天而降,落在我的身旁,黑色的袍角揚起又落下。

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覺得他的輕功真好,他的身形似乎也很高。

驚懼稍褪,我立即坐起身,抹着淚,整着破碎不堪的衫裙,卻已無法蔽體。

“你找死!”匪徒兇狠道。

“誰找死,還說不定!”黑衣人云淡風輕地說道。

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黑衣人背對着我,這高挺、寬肩、削腰的背影,好像也有點熟悉,是誰呢?

匪徒持刀襲向黑衣人,黑衣人空手迎上去,冷笑一聲,“不自量力。”

僅僅兩招,匪徒手中的大刀被黑衣人奪去,黑衣人持刀與二十餘個匪徒激鬥,舞得虎虎生風,重若千鈞,又顯得輕盈無比。

頓時,辛夷樹下“錚錚”聲大盛,寒芒暴漲,血腥瀰漫。

我看得呆了,黑衣人竟然是臭石頭,那個腦袋被我拍了一掌、被我的瀉藥折磨得有氣無力的年輕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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