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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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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到今年的農曆七月十五,我死去剛好滿三個年頭了。

下葬的時候,爺爺就交代村裏人,等我死後滿三年,一定要把我挖出來,再經過某種儀式祭祀,我就可以重新活過來。

可惜爺爺沒能熬到那個時候,距離七月十五還有四個多月,他就生了怪病,一夜之間就嚥氣了。

村裏人嚇壞了,趕緊把我從墳裏挖了出來,打算和爺爺一起燒掉。

因爲在大家的眼裏,我和爺爺都是村裏的異類,是會帶來禍患的災星。

我叫吳常,住在興安嶺一脈的老林子裏,從小無父無母,是爺爺把我養大的。

據說我出生的那天,還沒等臨盆我媽就死了,我是從她肚子裏剖出來的。

至於我爸,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村裏人都說,我是死人所生,這叫屍生子,大凶。

爲此,村裏人一直都很疏遠我,也不讓其他孩子跟我玩,很多人暗地裏咒罵,但又不敢惹我爺爺。

爺爺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出馬先生。

但他和那些以跳神爲業的人不同,他是一個“走陰人”,也就是專門和死鬼打交道的。

在村裏人的眼中,爺爺是個很神奇也很可怕的人,記得小時候每逢過年,他都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點上一盞燈籠,提着一些香燭供品,獨自去村外土地廟轉上一圈。

土地廟外面有一棵老槐樹,每次爺爺都是擺上供品,提着燈籠在老槐樹下面左轉三圈、右轉三圈,然後唸叨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再燒一張符,纔會回家。

後來長大些我才知道,爺爺是去收池的。

所謂收池,其實就是把一些有道行的孤魂野鬼收爲己用,讓他們成爲自己的“仙”,替自己辦事。

這個行當太過邪乎,一般人根本做不了,否則輕者惹禍上身,重則直接嚇死。

我從小就災禍不斷,記得三歲那年村裏鬧饑荒,爺爺帶着我出去討飯喫,不料夜裏來了兩頭餓狼,把熟睡的我叼去了一座亂葬崗。

如果不是爺爺及時趕去救了我,估計我早就被餓狼吞了。

但村裏人私下說,我是個連餓狼都不喫的喪門星,誰碰誰倒黴。

爺爺也說,我天生命犯七S,這一生會有坎坷磨難無數,卻有天貴星照命,總是能化解呈祥。

但在我滿十八歲的時候,要有一場死劫。

化解的唯一方法,就是用爺爺祖傳的獨門祕法,向長生天祭獻我的三年陽壽。

然後再把我埋入地下,用“假死”的辦法騙過陰司。

三年後,我就可以復活重生。

他說,這個祭獻陽壽和假死的法門,普天之下,只有他一個人纔會。

十八歲那年生日過後,我果然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昏迷中彷彿看到很多人影圍着我轉,好像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動物,但我看不清那是甚麼。

爺爺做下決定,幫我進行了一番儀式後,就對村裏人說我已經死了,但三年後一定要把我挖出來,還可以復活。

村裏人對爺爺又敬又畏,不敢不聽。

可是爺爺卻沒能撐滿三年,就先一步死去了。

當墳墓被打開,村裏人七手八腳的把我從棺木中擡出,久違的空氣透入鼻孔,就像一場大夢初醒。

我緩緩睜開眼睛時,所有人都嚇得屁滾尿流,四散而逃。

只有一個漢子沒跑,卻也是癱軟在地,驚慌失措,褲襠裏溼了一片。

我想了差不多半分鐘,纔想起來他的名字。

他叫四愣,從小就心智不全,是個傻子,全村人都欺負他,唯獨跟我關係不錯,因爲我沒爹沒孃,小時候別人欺負我,反而是他時常會來護着我。

所以,我一直喊他四愣叔。

在我的追問下,他顛三倒四結結巴巴地說出了事情緣由,我才知道,原來現在還沒滿三年,而爺爺已經去世了。

可三年前爺爺告訴我,我的復活儀式,必須由他親自主持纔行。

現在我被提前四個月挖出來,那麼也就是說,再過四個月,到三年期滿的時候,我就真的會死去。

我拽着四愣叔一起回了家。

進了家門,滿屋陰寒淒涼,爺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一副牀板上,模樣依稀沒變,卻已經沒了氣息。

爺爺依然穿着他那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連一身像樣的壽衣都沒有。

也根本沒有甚麼靈堂,更別提甚麼香燭供品,燒紙都沒一張。

更讓我憤怒的是,四愣叔說爺爺昨天晚上就嚥氣了,到現在已經快一整天了,村裏人連一口棺材都沒準備!

爺爺生前雖然性情古怪,但村裏誰家有了事情他都熱心幫忙,而且幾乎從不收錢,最多給幾個雞蛋,兩碗大米。

有心人逢年過節送去一些豬肉之類的東西,爺爺從來都不收。

他總說幫人就是幫己,做他這行的,最主要是多做功德,多修善心,如果靠着這個本事賺黑心錢,那就是違背了天道,早晚利慾薰心,萬劫不復。

可是現在他剛剛去世,村裏人就如此待他,何其涼薄!

看着我憤怒的樣子,四愣叔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說:“他們......他們挖你出來,本來是想把你和你爺爺......一起燒掉的......”

“這主意是誰出的?”我緊咬着牙,一字字問道。

“是......是村裏的李老四,他說你和你爺爺都是怪物,死了最好趕緊燒掉,不然以後就要禍害鄉親......”

“李老四......”

我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一段往事和怒火同時湧上心頭。

這個李老四是村裏的屠戶,又懂獸醫,小日子一直過得不錯,但和我們家有舊仇宿怨。

幾年前,李老四的兒子在下河洗澡的時候被水鬼抓替身,差點丟了小命,是我爺爺走地府把他救了回來。

之後爺爺說,李老四S孽太重,殃及子孫,讓他去河邊擺七天的祭酒,還要準備各色供品,祭祀那些死在他手裏的牲畜,和試圖勾魂索命的水鬼。

可李老四摳門,只擺了三天就撤了祭品。

第二天晚上,他兒子就被水鬼索命,半夜自己跑出去,一頭扎進了村外的河裏。

李老四再去找我爺爺求救,但這次爺爺說甚麼也沒答應,只說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從那之後,李老四就暗暗恨上了我們家,認爲是我爺爺見死不救,才害他兒子一命嗚呼。

現在爺爺去世了,他能出這個餿主意也就不奇怪了。

我含淚打開櫃子,找出了一套乾淨的新衣服,給爺爺換上。

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輩子,不能走的這麼淒涼,如果讓他穿着一身舊衣服入土,那我萬死不能贖罪。

這套衣服是爺爺幾年前就準備好的,他常說自己已經快七十歲了,土埋半截的人,早點預備後事,也省的別人麻煩。

爺爺雖然已經離開了很久,但不知爲甚麼,身體還是柔軟的,在四愣叔的幫助下,我順利地給爺爺換上了衣服,又給他整理了一下遺容。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並不難看嚇人,額頭的皺紋也都舒展開了,眼睛安詳地閉着,看嘴角微微上翹,似乎在對我微笑。

天色漸暗,我在爺爺的頭上點了兩盞白蠟燭,從家裏找出一些紙錢,一邊燒紙,一邊凝視着爺爺的樣子,眼中帶淚,心底泣血。

四愣叔抓耳撓腮的猶豫了半天,才壯着膽子問我。

“娃......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你看我像人還是像鬼?”,我悽苦一笑,便把爺爺三年前將我埋入地下祭壽假死的事情,告訴了他。

這原本是一件最大的祕密,可現在爺爺已經沒了,我也沒幾天好活的,還有甚麼可隱瞞的呢?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還有人在隱約喊着甚麼,鬧嚷嚷的。

我起身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只見我家門外聚集了少說二三十人,有人手裏拿着破鑼爛鼓,還有人舉着掉了漆的洗腳盆,正在玩命的亂敲。

還有人舉着火把,那沖天的火光,把我家小小的院子映得如同白晝。

我們這裏有個說法,如果哪家鬧了邪門的事,就可以舉着火把,拿着這些破鑼爛鼓洗腳盆,到房門口亂敲,據說可以嚇跑邪祟。

見我出來,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我問你們,我爺爺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注視着那些人,森然問道。

見我開口,衆人目光閃躲驚惶,都不敢跟我對視。

但卻有一個人拎着一桶黑狗血,嘩啦一聲潑在了我的面前。

“吳常!你就是一個短命鬼!你早就已經死了!你爺爺現在也死了!你們兩個就該一起被燒掉,省的給村裏惹麻煩!鄉親們,大家都不要怕,他頂多是個活殭屍,最怕敲鑼聲......”

他還在鼓動着大夥,不過就在這時,我一步步地踩着腳下的黑狗血,向他走去。

所有人都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剛纔的呱噪瞬間變成一片死寂。

李老四也張大了嘴巴,目光裏寫滿了驚疑。

在他們的認知中,無論鬼魅還是殭屍,應該都是怕黑狗血和敲鑼聲的。

而我,卻偏偏不怕。

我向前一步,衆人就退後兩步。

我向前兩步,衆人就向後五步!

當我走到門口時,那些人已經退出了十多米開外,再沒一個敢堵在我家門口了。

“給我七天時間,等安葬了我爺爺,不用麻煩你們動手,我自己會找個地方自生自滅,但是在這之前,無論誰敢囉嗦放肆,我要他的命!”

這句話我說的陰沉無比,面前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沒一個敢吭聲的。

到底還是S豬的屠戶膽大,半晌後,李老四壯着膽子問了我一句。

“你到底......是人是鬼?還是甚麼東西?”

我沒有回答,只是微抬雙眼,衝他森然一笑。

黑暗中突然起了一陣陰風,夾雜着灰塵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忽然後腦遭到一下重擊,隨後那些村民一起撲了上來。

“綁了他,拉去村頭燒了,永絕後患!”

李老四的叫囂聲充斥在耳邊,很多人把我死死按住,我不住掙扎,卻見四愣叔也衝了過來,把我護在身下,但那些村民的棍棒雨點一般往他身上落下。

這些混蛋......

我拼命抵抗,想要起身,但又是一記重擊,砸在了我的頭上。

鮮血瞬間流出,我只覺腦中嗡的一聲,渾身便再沒了半點力氣,身體軟軟倒下。

同時,意識也在慢慢離去......

恍惚中,我彷彿看到了村外四面八方都亮起了綠幽幽的亮光,一眨眼的功夫就連成了片。

遠遠看去,就像是無數野狼的眼睛,將村子包圍。

陰風呼嘯,仿若厲鬼嚎泣。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

“這是......百鬼圍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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