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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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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抬眼,卻無人應答見,隨復,衆人將目光投至角落,只見一小子睡意正濃,四仰八叉匿於案下,嘴角兩股懸流奔瀉而下,於人前一顯憨態,長孫走近,將案上半成的畫作拾起,打量一番遂又放了回去,旁邊幾個翹首以觀,只等一場好戲。

卻說此時旁邊一學生忽然大力咳喘幾聲將衆人目光引了過去,只見這人起身問道::“先生,我有不解,依先生所言,這蓬萊確存於世,那我且問先生,當年黃皮卷軸落入民間,衆人四下尋覓書中所載之地,東,西,南,北,皆有人前往,卻無所獲,你我皆知南蠻一帶山窮水惡,物產匱乏,要想在這種地方打造一處宮閣都絕非易事,更何況是藏金納銀的仙人之境,凡夫俗子,何來這通天之力?”

再看說話這學生身量纖細形容姣姣,髮際圓潤卻不似男兒,舉手投足間宛復故人之姿,想來是誰,原正是故交孟國公之孫,蹙顰眉展,仍存國公當年風骨。

“蓬萊之境確非一朝一夕之力可造就,當年始皇以夯土鋪就長城尚用十年之久,傾百萬人力,流血頃畝屍埋驪山,纔有今日你我所見,卻說鐵杵尚能磨針,這通天的,未必不能是人。”

座下一聽連連附和,孟襄卻未一字入耳,只賊人般盯住案下之人,他這頭嗓眼將要咳廢了,也不見那人有醒意,只得裝模作樣道::“先生所言極是,小生受教,小生受教。”

“那便是你了。”長孫示下孟襄,道:“代我取桶水來,就取後院常年廕庇樹下那口井內的,這沁水性涼,最治坐寐之症。”

“啊?”孟襄撓首犯難,心道他這是救人不成反連累了自己,卻不敢有忤逆,躑躅半晌只好硬着頭皮取來。

長孫接過木桶,二話不說找準酣睡之人當頭潑下,頃刻間水花四濺,張真夢中以爲大水淹了龍王廟,頓時拔地跳起數尺高,連將桌案推翻在地,那油煙墨潑了張真滿身滿臉,衆人看得實在滑稽,皆捧腹大笑起來,張真待清醒後,見此情此景 大罵一聲道:“哪個王八龜孫擾你爺爺清閒!”

長孫在旁,遂將一物遞上,道:“擦擦罷。”

張真先是猶疑,打量半天卻不知老頭葫蘆裏賣的甚麼藥,只得接過,定睛一看,手裏這東西不正是自己課上無聊之作——半個不成形的王八!白紙黑字題曰:長孫。

張府內。

“夫人今日再如何怪我,那逆子也休想逃出我的掌握!”

張崇山長嘆一聲,闊掌兩下重重拍在木堂椅上。

“你個教妲己剜了心的,到底是你的親骨肉,你如何捨得!”賴月如在一旁抽抽搭搭,兩行淚下,粉妝嬌娥辯不出本來面目,“那北部軍鎮是甚麼樣窮兇極惡的地界沒有誰比你更清楚,我且問你,早些年,是誰信誓旦旦說死也要留個全屍,卻豎着去橫着來的!”激動時一把掀過陳策的下絝,空蕩蕩的袒露了出來,身子只有半個,“寶兒只有十來歲,身無二兩腱子肉連個刀槍都使不穩的,你讓他拿甚麼去擋那些蠻子的鐵蹄!”

賴月如胡亂抹了一把淚:“張崇山,當年居庸關下,你已拿了我的半條命去,現在竟狠心連另一半也要拿去是不是!”

話便是說到這份上,座上的人仍是不動如山,左右不見個鬆動,賴月如干脆心一狠腳一跺,道:“你個天S的,老孃這就收了東西回宮裏去!”

賴月如這頭風風火火開了門,後腳就有個不長眼的廝貨跑進來,見是夫人,二話不說先行跪下了,氣喘吁吁道:“夫、夫人,門外,門外…”

“幹甚麼這麼衝撞,誰逮你尾巴了不成!”

那小廝大氣也不敢喘了。

賴月三兩下如抹去臉上的斑駁,道:“說,何事!”

“公子回來了,還,還有長孫夫子。”

此時只聽屋內暴呵一聲:“逆子!”

半晌後,門外秋風瑟索,張策坐於堂內一雙愁眉緊鎖,茶盞拿起三回又放下,長孫常彌見此狀,便先開了口,“想必張大人已知曉老夫今日爲何事而來,這樣也好,那老夫就不賣關子了。”

“先生,犬子失教,勞您親自上門問罪,實在是在下...”

長孫連忙截斷:“非也,大人怕是錯意了老夫登門的目的。”

張重山不解:“先生此話怎講?

長孫緩緩道:“阮嗣宗生性猖狂,以青白眼示人,不同流俗,不拘禮教,然發言玄遠,是謂大智,以令郎比嗣宗,何如?”

張重山越發聽不懂,要說以往,都是提着人上門興師問罪來的,好歹不說,就跟着了甚麼迷道似的,那兩方是天生地相S相剋,用那些夫子的話說來,這張真教不得也沒法教,你倒有心栽柳,可人家卻無心成蔭,到頭來還要挖了你的樹刨了你的根,倒打一耙,何必。

再說張真之所以打心底裏瞧不上這些老翁,也自有他的道理,舊話翻新,還得從兩年前一樁滅門案說起。

恭慶二年,前太保季萬辭官還鄉,隱居淮南一帶做了個不問世事的教書先生,因其德修才備過人,遂引當地許多名門大家皆慕名而來,時年張策升任淮南節度使,便將膝下獨子張真送往,與二十家中位列八柱國之一的孟洪之孫孟襄同在季萬門下求學。

張真雖年幼但性情頑劣,孟襄又好靜,兩人很快走近,張真年方十歲,孟襄十一,以兩人便以兄弟相稱,行也一處,坐也一處,無比要好。

但這先生季萬並不歡喜張真,時日裏憤其沒規沒矩,不成體統,張真也不待見季萬,兩人相看兩厭,再說張真好與學生打鬧,一日間竟以彈丸傷其右眼,自那以後,私塾裏除了孟襄,那些名門子弟對張真都心生嫌隙,怕而遠之,大家勸誡孟襄切莫與張真爲伍,與“匪寇”同流。

季萬更是在堂上點名指姓將“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八個字講與孟襄,暗諷之意昭然若揭,張真年輕氣盛的年紀哪受的了這般辱沒,遂在課堂上大鬧一番,稱季萬當年私吞修築運河經費二十萬餘兩,當真以爲可以瞞天過海,難道就不怕報應上門,此話一出,很快一傳十,十傳百,本是一樁已了的陳年舊事再陷落於流言之中。

再說張真這話也並非空穴來風,季萬退居淮南前確實曾兼任兩水提督,季萬這一派系牽連着的大多都是當朝一些老官員,從朝廷到地方,羽翼橫生,盤根錯節。當年黃河水氾濫決堤,朝廷爲解北方水患,撥款二十餘萬兩修築接通洛陽與江南的南北運河,季萬雖在其位,實則並未親自前往洛陽監工,而真正在洛陽親力親爲的是當時的副提督張蠟,新官上任,機會千載難逢,底下一衆老官蠢蠢欲動,皆在張蠟這個愣頭小生身上動起了心思,再說矜矜業業爲朝廷賣命幾十載,告老還鄉之際,誰不想前狠撈一筆油水。

其後賑災銀兩真就不翼而飛,可裏裏外外卻查不出何人所爲,張蠟身在其位難辭其咎,遂被押入大理寺受審,幾日後,在嚴刑逼供下對偷竊官銀一事供認不諱,張府上下滿門抄斬,聽說人被拉到刑場的時候,早已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是個明眼的,都要道一聲作孽。

今日時過境遷,事已至此顯有人再論及,當年季萬是皇帝欽點的太保,在殿前據理力爭,更有太子在旁爲其作證,不僅逃過一劫,門下一黨也得以保全性命,只是被卸了官職遣散回鄉。

可天下事,所謂無巧不成書,這其中偏偏就有人,巧不巧的就做了教書先生,又巧不巧的教到了“太歲”頭上。

這窗戶紙一捅不要緊,畢竟陳年舊事,早以蓋棺定論,再如何推敲箇中細節,也激不起多大浪花,誰知偏讓張真一語成讖,這第二日,季府上下一夜間慘遭滅門,滿城驚動。

至於死於何因,據說也是山上馬匪作亂,官府草草定了案。

本着死者爲大的道義,季萬得了塊功德碑,同時這坊間巷裏都把矛頭從銀兩失竊轉嫁到了張真頭上,且那送喪的嗩吶聲都不敵滿城流言蜚語,衆人皆惋惜,奈何季萬先生一生高風亮節,竟死在了一個娃娃的嘴裏。

再說眼下,張重山本就如坐鍼氈,這下里更是羞愧難當了,在他眼裏,張真便是與草莽無異,莫說他不知阮姓何人,就算知曉,那大智一詞也是和張真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長孫又道:“我方纔聽令夫人的意思,大人是要把令郎送往北上。”

“正是,那逆子原本不是舞文弄墨吟詩作畫的料,送他北上,也算張家爲朝廷出了份力。”

長孫連忙起身:“大人,不可,如今朝堂呂相獨大,工兵禮三部統領,皆出自呂氏門下,鹽鐵兩路市稅,東魯六州水運,淮南四坊,哪一個不是呂氏在暗中操盤,大人身爲吏部之首,從不與呂寇同流,今日朝堂危難之際,卻送令郎北上,與自斷一臂何異?”

張重山聽罷並無幾分震驚,反倒不解:“先生的意思...”

“大人可知那北部武川軍鎮之首,是何人?”

張崇山卻記得那人,早前有幸在太極宮前攀談一二,雖是片言隻字,卻知談吐不凡,便回長孫道:“似乃驃騎將軍魏翟之子魏館迎,少年早成,聽聞是陛下欽點的中郎將。”

“不錯,那魏氏同爲二十家,太祖時就與呂氏聯姻在先,後有呂魏同在北部抗蠻,日日同帳,議戰事或議他事,誰人知曉?”

見座上之人閉口不答,長孫又道:“古志有云:赤厄三七,三七者經二百一十載,當有外戚之篡,自太祖建國至今,已有二百餘載,如今聖上體衰多病,呂賊意欲不詭之心日漸顯露,這制勝朝堂,卒字當先,呂賊哪會不知,大人今日將令郎送往北上,豈、豈不是羊入虎口,教人拿捏了軟肋,莫怪老夫口快,大人,糊塗啊大人!”

“可夫子如何信得過我,就不怕我實爲呂氏一黨?”

長孫道:“老夫自有相人之法。”

兩人正話間,只聽得門外一陣響動,長孫不再話下,恭敬將張崇山推至門外,卻見那管家老李拖着一雙老寒腿直匆匆奔來,連那常年挺拔的水杉也隨風顫動幾下,道是甚麼,原是嚇走了兩隻覓食的鳥雀。

張崇山氣急敗壞,道:“可又是那逆子做了甚麼荒唐!”

老管家撲通一聲跪下,瘦如枯柴的臉上滿是驚恐:“哎喲老爺啊,小公子可不會帶着兵馬將張府圍了,我只多問一句做甚麼事,就被那爲首的官推出幾丈遠,明眼的都知道這地兒是張府生怕衝撞了,他們卻這般肆意非爲是緊裝着瞎吶,怕只怕是...大禍臨頭了老爺。”說罷整個身子如一攤稀泥倒地不起,眼裏再沒個希冀。

長孫將人扶起,兩年前也是在張府,他只晚一步,見的卻是紅的天,紅的地,紅的風,見的是那一池新枝綠荷浸在腥紅的血水中,見屍陳遍地,見高牆掛血滴,唯獨不見一個活物,連那雞鴨貓狗都齊齊倒在血泊中,人血混着牲口的血,散發出漫天的腥臭。

長孫長嘆一聲,雖知張崇山心下已有盤算,仍是多嘴一句:“大人因這戶部財權幾番成爲衆矢之的,又手掌活機屬,若不是忌憚着幾分皇威,怕是早已被人明爭暗搶了去,如今賊人貿然來犯只恐朝堂有變,今日出了這門,大人定要小心行事。”

張崇山應下,幾人行至前院,幾十甲冑兵戈早已候着,張崇山一眼便認出爲首那人,正乃呂掩身前副官呂子良,此人年方二三,卻是天都一等一的猛卒豪將,早年獸場角逐,能赤手空拳與虎豹悍獸分出個高下,將那彪形大物打的無力招架,滿京城除了呂子良,再也挑不出第二個,張崇山本有意將此人收入門下捐個侍郎,卻不料其劍走偏鋒,投了呂掩門下。

此時張崇山並無怠慢,上前行了禮,索問一干爲何事而來,呂子良自懷中掏出一柄玉軸,玉軸兩端銀龍翻飛,示意也再明顯不過。

“聖旨下,戶部尚書張崇山接旨。”張崇山欲動身,卻被呂子良按下,“念張大人行動多有不便,可免禮。”卻說呂子良並未宣讀而將玉軸交予張崇山,十分客氣道:“還請大人跟隨在下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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