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你瞧那邊那人,據說是這次的會元,模樣倒是俊俏又精神,就是家境貧寒了些,無人看好。”
溫春蘭坐在酒席中,眯眼看向公主別苑的花園中,被衆學子們不約而同遺忘的男人,揶揄地碰了碰江沅肩膀。
裴行之身姿挺拔,着麒麟紅衣站在人羣中,頭戴白玉高冠,劍眉星目,面如皎月。
長公主在會試後低調設宴,赴宴衆人皆知實爲招攬幕僚。
他們苦讀十載初次入仕,且爲着一個傳言,又新奇又迫切,倒顯得裴行之的沉穩格外惹眼。
溫春蘭頗有深意地瞧了眼身旁的好友:“不過他出身布衣,卻將那幫從小十餘個先生圍着轉的公子哥們給比了下去,有點能耐。倘若殿試真是他拔得頭籌......可堪配你這千尊萬貴的沁成翁主?”
江沅輕飄飄地往窗外瞥了眼,沒有半分驚訝之色,自顧收回視線:“五百人中第一仙,自該是俊俏的。”
不然,也不會讓她只驚鴻一瞥,便賠進去一世沉淪蹉跎。
溫春蘭好奇地看着好友:“怎麼你好像早就已經知曉此事了?難道你們認識?”
江沅端詳着面前正縈繞着熱氣的茶湯,脣角牽扯出一抹自嘲似的笑容,未置可否。
她當然認識裴行之,她還知道,過幾日殿試之後,今年的新科狀元,原本也會是他。
江沅垂眸掩去一絲恨意,畢竟他們當了二十年夫妻,她死也不會忘記。
上輩子的同一日,她便是坐在此處,對裴行之一見動情。
所以後來賜婚的旨意下來時,她義無反顧的答應了。
長公主嫡女下嫁寒門新貴,滿城風雨,說甚麼的都有。
但是她賭對了。
裴行之的出身確實入不得眼,但卻生來就是爲官的料。
中榜之後不過三年,他便靠着自己封了正三品的中書令,成了聖上眼前的紅人。
就連母親也說他前途不可限量,即使沒有自己的幫襯,也一樣會大有所爲。
且這樣一個天之驕子,還對自己一片癡心。後宅只許她一人,千般好萬般寵。
二人同年便誕下了一個嫡子,她也成了京城當中人人豔羨的對象。
可上天慣愛玩弄他人。
她以爲自己一輩子就該這般度過,卻意外發覺裴行之當初苦苦求她收留的所謂父母雙亡的遠方表妹葉雲,竟是他鄉野老家的髮妻!
他在登科之前,便已經同她人有了婚姻之實。
甚至......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同葉雲行苟且之事!
可他明明在洞房紅燭前發誓過,此生只愛過她一人!
他怎麼可以這樣騙自己?!
葉雲被拆穿後並不怎麼惶恐。
她帶着自己送她的玉鐲,穿着她晌午剛差人送去的繡金羅裙,嬌滴滴落淚:“姐姐不要爲難裴郎,是我出的主意,裴郎他只是太愛你了。只是事已至此,不如你我就各退一步,別讓裴郎爲難可好?”
各退一步?她憑甚麼要退。
江沅心覺荒誕得厲害,她這些年殫精竭慮周全府中內外,幫裴行之打點官場同僚。
現在想起來讓她退一步了?
“好了沅沅,”裴行之那雙泛着寒梅孤傲的眸子不怒自威:“別鬧了,不像話。”
那一刻,江沅覺得自己從來就不認識裴行之。
她心如刀絞,又覺得可笑至極,看裴行之那張臉只覺得無比噁心。
和離,我要和離。
江沅只剩下這最後一個念頭。
可當她帶着獨子裴恆要離開時,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卻嫌惡的掙脫開她的手,衝進葉雲的懷中扭頭大喊:“我不要你當我母親,我要雲姨做我母親!”
江沅終於覺得冷透了。
這些年她一心敲打裴恆,想要他同自己的父親一般平步青雲,入仕爲官,平日裏嚴厲了些。
葉雲也常常與她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當初江沅不以爲意,竟全然沒有發覺裴恆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同葉雲更爲親近了。
如今舉目望去,整個裴家,竟無一人站在她的身側。
何其可笑?
她在裴家再也待不下一天,歇斯底里地將她的孃家人全都叫了過來。
本以爲他們會爲自己討回公道,帶她回家。
卻不曾想到,換來的僅僅是自己大哥嚴肅的臉色,與冰冷的話語。
“你究竟鬧夠了沒有,嫁爲人婦便該有當家主母的氣度,裴大人對你如何世人皆可鑑,你若有容人之量,又怎會鬧成今日這幅難看模樣?”
“而且裴大人幫我們擺平了那麼多......若是沒他,你我早沒了!”
江沅面色慘白,不明白怎麼從前最寵自己的大哥,也會因爲裴行之棄自己於不顧?
那她算甚麼?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
順遂時便是掌上明珠,不順遂時便是獻給裴行之裝深情用的工具。
她渾渾噩噩地將家人送走,整日眼神空洞地把自己鎖在臥房。
裴行之如往常一樣每日到她跟前說上幾句體己話,彷彿只有江沅一個人覺得這是天大的事情。
久而久之,江沅甚至已經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在小題大做。
難不成到了今天這步田地,竟然還是自己的錯嗎?
......
世人都說江沅瘋了。
裴行之念及夫妻情分,不離不棄,爲她尋變天下名醫,終於讓她的病情有所好轉。
世人又說,裴行之深情餵了狗,攤上個江沅那樣不識好歹的,病好了又閉門不出,不知整日究竟在鬧甚麼。
唯有江沅自己知道,她院門上究竟有幾道鎖。
裴行之說,要在府中一直護着她。
她不停地犯惡心,食不下咽,水不果腹,白日裏醒了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睡醒卻又不知究竟是甚麼時辰。
在院門上的鎖鏈生鏽之時,江沅已經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是快要死了嗎?
可心中總是不甘。
她上半輩子受盡寵愛,雖是翁主,卻同公主無異。
下半輩子卻如秋風潦倒。
若真有來世,她定從一開始,便不要同裴行之相遇相逢。
......
“沅妹,沅妹?”
溫春蘭的聲音喚回了江沅,她冷冷地斂神道:“若他真成了狀元,定是不缺姻緣,我何必去湊熱鬧?”
“狀元的姻緣可不就是你?這不是皇后的意思嗎?”
溫春蘭只當江沅的介意裴行之的身份,寬慰道:“你瞧恭維他的人這般多,他卻不驕不躁,可見是個沉穩的。他既有真才實學,性子也好,出身雖然差了一些,可到時背靠公主府,想來在朝中也可以青雲直上。”
沉穩?
倒確實是沉穩的,能眼皮子都不眨地扯謊,還能瞞自己十餘年,心理素質可見一斑。
可惜,江沅知道,裴行之現在的沉穩,只是他精心謀劃的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