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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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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劉民自然沒有逃過被開除的下場,甚至因爲私收回扣被老闆以職務侵佔和受賄罪名扭送公安機關。

不過這一切許夏並不關心,也不在乎。此時她剛剛揹着包從大巴車上走下,要去擁抱新的人生。

許夏站在路邊,空氣中還漂浮着絲絲細雨,潮溼而生動,從車站到許家溝還有幾公里的距離,許夏正考慮着是走一段路去附近村子裏搭車,還是乾脆直接走回去。

忽然,一道洪亮粗啞的聲音從許夏身後傳來。

“女娃子,你是建國家的夏夏吧?”

許夏連忙回頭,卻見是一個頭戴斗笠,腳踩布鞋的漢子,他穿着一身洗的發白的汗衫和青色裹腿褲,略有些駝背,耳朵上夾着一根皺巴巴的捲菸,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留下常年勞作和風吹日曬的痕跡。

他騎着一輛破舊的帶鬥三輪車,粗糙如老樹皮的手攥住車閘用力一握,轟鳴聲立時停止,在許夏旁邊停了下來。

“是,您是......”

許夏點頭答應着,望着面前似乎有些熟悉的面容,細細思索,忽然一頓,終於將這張蒼老的臉和腦海中某張面容重合到一起,但仍帶着點不確定道:“您是村東頭的吳大爺?”

“嗨!我就說是你嘛!好幾年不見,我都不敢認了,小的時候你和書瑤幾個天天在我家地裏耍。”這漢子爽朗一笑,黝黑的臉皺成一朵花,趕緊伸手招呼道:“這是放假回家玩嗎,快上車,我捎你一道兒。”

許夏趕緊笑着應了:“哎,那就多謝吳大爺了。”

待許夏在小三輪車後鬥上坐穩了,吳大爺伸手遞過一個溼漉漉的斗笠,“夏娃子戴好,還有點雨,有衣服的話也披上件,一會走起來就冷了,別凍着。”

許夏謝過之後乖乖戴好,又從包裏掏出一件薄外套穿上,很快,小三輪車“騰騰騰”重新轟鳴起來。

許夏抓着欄杆,在三輪車上搖搖晃晃,跟吳大爺閒聊。

“吳大爺,你這是去鎮上買東西?”

三輪車上堆了幾個鼓鼓囊囊的尼龍袋子,被塑料紙包得嚴嚴實實。

“是啊,去鎮上買了點棒槌種子。”

棒槌是許夏老家這邊的土話,其實就是玉米。許夏算了算日子,有點疑惑道:“吳大爺,怎麼現在才種玉米?往年我記得四月就種了吧。”

如今都已經五月底了。

“哎,老天爺不幹人事,今年春裏一直下雨,動不動就澇了,生生把棒槌苗子給泡死了......”吳大爺的聲音帶着一絲沉痛,夾雜在料峭的風中。

“這不家裏趕緊把苗子拔了重新再種上,晚點就晚點吧,最多收成不好,總比空着地強。”

聽到這話,許夏的心情也有了一絲沉重,今年天氣確實奇怪,雨一直沒斷過。許家溝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地裏刨食的農民,既然吳大爺家的玉米遭了殃,其他人家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尤其是自己家,父母他們怎麼樣了呢......

許夏的頭髮被風吹的凌亂,冷冷的雨拍在臉上,許夏卻無心擦去,只有歸家之心更加迫切。

一路再無言,幾公里的路很快就到了,吳大爺把許夏放在離家不遠的一個路口上。

“夏娃子,趕緊回去吧,衣服都溼了。”

“謝謝吳大爺,您也趕緊回家吧,斗笠還給您。”許夏摘下斗笠放在三輪車的後鬥裏,感激一笑。

“行了,趕緊回家。”

吳大爺擺擺手,踩着油門朝另一個方向駛去,微駝的背影漸行漸遠。

許夏目送吳大爺離開,也轉身往家走去。

腳下步子越來越快,轉眼便到了家門口,硃紅色斑駁的門樓就在眼前,明明是她朝思暮想的地方,到了跟前卻總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許夏定了定神,剛要推門往裏走去,卻聽見吱嘎一聲,大門從裏面推開了。

“你這孩子,怎麼也不說今天回來!好讓你爸去接你啊!”王淑芬驚喜地望着門外的許夏,隨後一臉心疼道。

“你看你身上溼的,冷不冷?趕緊進來。”

她用力拍了拍許夏的衣角,抖掉掛在身上的水珠,拉着許夏冰涼的手往屋裏拽。

進了屋,王淑芬將許夏一屁股按在牀上,脫下她潮溼的外套,拿起毛巾就往她頭上招呼,還不忘了朝外間喊道:

“他爸,你看誰回來了!”

許建國剛洗完碗,雙手溼淋淋的走過來,見是許夏,常年嚴肅着臉的漢子也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夏夏回來了,餓不餓,喫飯了沒?”

不等許夏回答,王淑芬便扔下毛巾往廚房走去,“走了一道兒,肯定餓了,我去給夏夏竄碗麪條,正好去去寒氣。”

“趕緊換身衣服,別凍着!”王淑芬腳步不停,還不忘了囑咐許夏。

許建國也把水往褂子上一抹,抬腳往外走,“我去給摘個瓜,我看後山的瓜有熟的了,嚐嚐甜不甜。”

許夏看着兩人忙活的背影,忍不住會心一笑。

王淑芬幹活麻利,很快便從廚房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蔥花面,上面還臥了一個雪白圓胖的荷包蛋,星星點點的油花點綴在上面,讓人看一眼就食慾大開。

許夏先拿筷子夾起荷包蛋咬了一口。

“唔——”

這纔是她記憶中的味道!

Q彈與綿密在口腔中交匯,是最樸實無華的蛋香。許夏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她不愛蛋黃流心的口感,反而喜歡它的厚重綿密,因此王淑芬每次給她煮麪都是先放蛋,煮到最後纔能有這種口感。

許夏又喝了一口熱湯,才夾起麪條送入口中。蔥花煉鍋之後被激起濃濃的香氣,麪條是自己拿糧食去壓的土面,喫起來爽滑勁道,明明只是最簡單的食材,家裏卻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

只幾分鐘的功夫,許夏便把一碗麪條喫得乾乾淨淨,剛打了一個飽嗝,卻見許建國又抱着一個翠綠圓溜的西瓜踏進門欄。

看許夏喫得額頭冒汗,王淑芬這才從廚房裏拿了水果刀把西瓜切了。一刀下去,瓜皮應聲而裂,露出粉紅色的瓜瓤。

一家人圍坐在桌子旁,王淑芬挑了瓜瓤最中心的一塊遞到許夏手裏,自己也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看着挺好的瓜,喫起來怎麼一點也不甜呢。”王淑芬吐出一串西瓜籽,皺着眉頭道。

許夏也低頭喫瓜,確實不算太甜,不過從未施過化肥打過藥的瓜,就算不甜,也一股子清香味,並不難喫。

“今年這雨水,種甚麼都不得甜。”

許建國三下五除二將一塊瓜喫完,粗糙的大手在嘴邊一抹,滄桑的眼中劃過一絲沉重。

“爸,咱家的桃沒事吧?”許夏擱下瓜,忍不住問道,“剛纔吳大爺送我回來,我看他買了好多棒槌種子說要重新種苗。”

“今年這死老天爺真是要把咱村害慘了,不光老吳家,村裏得有七八成地都淹毀了。”王淑芬皺着眉頭把瓜皮掃進盆子裏,“咱後山也塌了小半邊,桃樹能保下一半就不錯了。”

說到這裏,她似乎欲言又止,望了望許建國沉默的臉,有點猶豫道:“夏夏,咱農民都是靠老天爺喫飯的,你真要......”

“行了!夏夏剛回來,少說些有的沒的!”

許建國面色冷厲,知道王淑芬又要老生常談開始唸叨,他走到門口,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佈滿繭子的食指輕敲,震出一根歪歪扭扭的捲菸,點了放在口中,“喫完了趕緊讓夏夏回屋休息休息,坐了一下午車,累着呢。”

王淑芬神色落寞,闔上了還想說些甚麼的嘴巴,勉強露出一抹微笑,招呼着許夏回房。

進了屋裏,王淑芬從櫥櫃裏掏出洗得乾乾淨淨的被褥,和許夏一塊把牀鋪好,臨走前,又忍不住道:“你爸說咱村裏合作社還缺個會計,活也不多,我尋思着......”

還不等王淑芬說完,許夏便握住王淑芬粗糙而溫暖的大手,目光堅定。

“媽,你放心,我決定了就不怕喫苦,我就想種地。”她眨眨眼,俏皮一笑:“明天上山的時候別忘了叫上我。”

王淑芬看着閨女手上青紫的針眼和臉上甜甜的笑容,眼角微紅,似乎放下了甚麼,嘴角一咧,輕罵道,“行了,知道了,趕緊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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