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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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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風

我在沾滿泥濘的時候遇見謝承澤,以爲他能帶着我一步一步走向通途。

可我錯了,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人可以走進那扇大門。或許,他根本感應不到門裏的人。

我說:“我得離開了。”

他反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我是在Chris酒吧遇見他的。

在一個黯淡無星、被霓虹燈侵蝕的夜晚,我正坐在包廂裏和一個客戶喝酒,強笑着忍耐他的無禮之舉。

做這一行,最煩的就是裝清高、假潔癖、放不開、摸不下臉。

直到他的手不規矩,我一下子站起來,端着酒杯賠罪道:“王老闆,我不搞這個,您點錯人了。”

幹這一行,客戶最大,是我們的衣食父母,誰都得罪不起,所以我們也分了各人負責甚麼的職務,但總有人仗勢欺人,脾性小的忍忍就過了,脾性大點,抗“旨”不遵,結果難說。

王老闆就是典型的以爲“有錢了不起”,看順眼了,想玩點不一樣的。你一攪他的興兒,他就得和你翻臉。

“都來你們這兒了,裝甚麼清高呢?你識點相,我可點了不少酒,待會兒砸了你賠?你賠得起嗎?”

我扯出一抹笑容,“不好意思,但我今天實在不行,我去給您再找個人。”

說着,我就往門口走去,他今兒心情也不好,在我拉開門之前,酒瓶子已經飛過來了。

我嚇得一躲,酒瓶迸碎的玻璃渣咬住了我的腿,鮮血汩汩冒出,王老闆吼道:“今天還治不了你了!”

動靜有點大,招來了負責人,她一看這狼藉,先甩了我一耳光,腦中傳來嗡鳴,嘴裏溢出鐵鏽味,負責人嘴脣一開一合,我聽不見也看不見。

王老闆對我指指點點,負責人對旁邊路過好奇的客人點頭哈腰,她一把拉住我的手,罵道:“你個賤蹄子,王老闆多大的客戶,找你聊聊天你還發脾氣,真當自己是公主了?”

“今天你不去也得去。不然拿錢把你自己贖走!”

我沒有錢,錢都給了我父母,給我那個患白血病的弟弟續命。

反正,這麼多年,我倆之中總得死一個。

守着這副破爛身子,也沒甚麼用。

我認命。

我重新堆起笑容,道:“王老闆……”

“你要多少錢?”一個男聲在我耳邊響起。

“他?”李棲璟玩味地笑着,“讓你念念不忘的人?”

我點頭又搖頭,“不算,曾經我一度覺得我會在他身邊待一輩子,現在更多的是感謝吧。”

“感謝嗎?”李棲璟想了想,“你還在跟他聯繫嗎?”

“平時節假日會發幾句問候,也沒說過甚麼。”我瞅見了他善意的笑,“這已經不算採訪內容了吧?”

李棲璟“嗯”了一聲,挑眉道:“私人問題。”

“待會兒去喫個飯?順便再給我講講你以前的事?”

我和李棲璟相識是在出版社,他作爲記者採訪一位很有名的作家,約在出版社見面,我去出版社簽出版合約,跟他碰上。

交換了聯繫方式,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雖然看起來很時尚追潮流,每天騎着摩托飛馳在大街小巷,但他從不會把自己的意願強加於別人,也不會打聽私事。

我們現在處於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我能感覺到他喜歡我,只是我很少回應。

再濃烈的情感也會因爲沒有回應而淡薄,他察覺到,所以放慢腳步。

我說,沒甚麼可以講的了,接下來的故事千篇一律,你肯定已經聽厭了。

他說,怎麼會?關於你,我一直很想聽。

於是,我們喫完飯去到我家,關了燈坐在地毯上看一部很老很老的片子。

講刀光劍影中的愛情。

我說,這實在是個無聊的故事。

他說,但我想聽。

就這樣,謝承澤把我送回了我家,在一個彎彎繞繞又破又舊的筒子樓裏,他對我說:“等你以後找到工作再考慮還錢的問題吧,我不急。”

我唯一的工作就是在酒吧幫忙賣酒,我還會幹甚麼呢?

我呆愣愣地站着,也不回話,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甚麼。

“但我急。”我不習慣自己是虧欠方。

謝承澤似乎也思考了一下,問:“你……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出來工作的?”

我說:“高中。”又怕他誤會,我補上一句:

“最開始當餐廳服務員,後來餐廳不開了,纔到這裏來的。”

他說:“那你跟我學寫文章吧?”

他是一個好作家,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的眼睛很亮,在漫無邊際的黑夜裏,灑滿了星光。

我說:“好。”

他彎彎眼睛,“這裏離我家挺遠的,如果你不介意,我現在住的地方的對門沒人,如果你願意搬過來,權當幫我守一下房子了。”

“那我要給你錢。”他沒推辭。

我收拾齊整東西,把房子鑰匙還給房東,房東人好,把剩下兩個月的費用退給了我,沒收違約金。

我在樓下超市找了份工作,他有空時會教我如何構思、如何描寫,故事講究起承轉合,我卻寫得很平淡。

這是一個坎,他說很多人都經歷過,要靠悟,多看書多寫。

我開始聽書,甚麼書都看,自然科學、法律、文學等等,後來有時候會幫他看看合同。

每天晚上寫點練筆,第二天給他看。

“你明晚有空嗎?”他微微偏過頭,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注視我。

我說:“當然。”

他去赴一個聚會,他的家世不錯。

上次去會所,是爲了接他一個喝醉的朋友。

還沒走進裝潢富麗的大門,他的朋友便飛奔而來攬過他。

“哎,這不是上次那……”付言笑着給我打招呼,他給他一肘子,讓他別那麼大聲。

我也對他笑笑:“你好。”

“變化挺大,我讓你帶女伴,你不要楊小姐,你找這麼個小姑娘?”付言向來直率,但沒有惡意。

我們進到大廳,絢爛的光影幾乎讓我目眩,謝承澤給我遞了塊蛋糕,歉意道:“抱歉,我過去一下。”

他走了沒多久,我隱在角落喫點心,一個人擋在我面前。

“喲,這不是Jeanie嗎?”我以前的客戶,姓康,我只記得他是搞影視的。

他諷刺地打量我,嘲道:“不在酒吧,抱上誰的大腿能帶你來這裏?”

我一時難堪,微張着嘴說不出話。

電影裏,男女主暢遊天地間,無猜無疑。

我看向李棲璟,慘白的電影光打在我們倆的側臉。

“你知道那種,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扒掉僞裝、處髒污的身體的感覺嗎?”

“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順着他的話說幾句也就完了,但是他威脅我。”

李棲璟瞭然,“這些人就是這樣的。”

康老闆靠近我,摸上我的手腕,猥瑣地笑:“今天晚上你來我房間,我現在就走。”

皮膚的觸感讓我噁心又恐懼,我掙脫開他的手,“不可能。”

“康老闆。”謝承澤回來了,這樣小的事情,竟然讓我淚盈於睫。

他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在背後,客氣道:“上次的事,還沒談好,不如我們再談談?”

康老闆看這架勢,他撈不到甚麼好處,瞪我一眼,裝腔作勢地對謝承澤道:“謝少,貓都不喫來路不明的死老鼠,謝先生和謝夫人還不知道吧?”

謝承澤回的甚麼我沒聽見,他安撫性地拍拍我,便和康老闆去陽臺了。

我們倆默契地把這件事情揭過,誰都沒提,後來我再也沒去過這種聚會。

我開始寫詩,謝承澤說我的語言適合寫詩。

也許吧?但我覺得是我寫不出故事的緣故,我的情節是一條平靜的山間小溪,掀不起波瀾,就像我這個人。我的語言不算流暢,比不上他們很多有天賦又有學識的人。

於是,我開始寫詩,纔開始寫兩三行後面慢慢能寫到十行十五行。

李棲璟評價道:“他還挺有眼光的。”

我弟弟死了,在我開始寫詩不久後。很難說是傷心多一點還是如釋重負多一點,我在那個明媚爽朗的秋日裏失去了一個親人。

我告訴謝承澤,我得回去幾天。

他面帶歉意道:“抱歉不能送你回去,他現在生活在沒有病痛的世界,別難過。”

我勉強笑了笑:“好,只是感覺世事無常。”

他站起身,輕輕抱住我。

我趕回家,父母和幫忙哭喪的都趴在棺材旁,哭得很狼狽。

父親看見我,爬起來拉過我的手,“寧寧,你弟弟,你弟弟……”

我按住他的手,嘆了口氣:“爸,該送去火化了。”

我看着血紅色的“蔣木宸正在火化”的字樣,覺得外面陽光好刺眼。

我抱着骨灰盒扶着父母一步一步走回家。

骨灰盒很重,可人死就在輕飄飄的一瞬間。

我坐車回城市,手機郵箱傳來雜誌編輯通過我的第一篇詩歌的消息。

窗外的稻田枯黃一片,在豔陽的照耀下更顯灰白,我和編輯簽好合約,他發給我第一筆稿費,我下意識地轉給父親,輸入密碼時才意識到,不用了。

父親讓我照顧好自己,不用再轉錢了。

我的眼淚就這樣流下來。

電影裏,男女主同牀異夢,各懷心思。

“我以爲你會留在家鄉,”李棲璟給我搭好毛毯,“你們是怎麼分開的?”

我踹了他一腳,不重,“你聽不聽?老打茬。”

我不留在家是因爲我們那一帶農村風言風語多,我之前做的工作上不得檯面,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留在那裏對我父母和我都不好。

至於怎麼分開的,只能說世事無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走不到一個世界去。

回家後,我想着要給謝承澤說一聲,便去敲隔壁的門。

我們倆很少手機聊天,要找對方從來都是直接敲門。

這天,我遇到了他們口中的楊小姐。

是個很美很知性的女孩,他們說楊小姐是大學老師,身世樣貌學識都跟謝承澤很配,雙方父母也看好兩人,唯一問題就在謝承澤身上。

謝承澤婉言推辭一切撮合,他對她沒有感覺。

但是,她給我開門的那一刻,真真的天壤之別,醜小鴨遇見白天鵝時的不安和恐慌讓我的頭幾乎要低進塵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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