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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力更生與新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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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嵐嵐到家剛好趕上晚飯前夕,廚房裏飄出陣陣香氣,她猛勁嗅了幾下,見客廳沒人,遂躡手躡腳往自己房間走,準備避過母親雲仙的盤問。

  巧不巧的,雲仙正好從廚房跨出來,一抬頭就撞見鬼鬼祟祟的女兒,立刻出聲喝道:“站住!”

  嵐嵐象被施了定身術,心裏叫着苦,緩緩轉過臉來,無辜地望着母親,“啥事兒啊,媽?”

  雲仙將手上的一盤糖醋鯽魚擱在飯桌上,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刮來刮去,陰森森地問:“今天看得怎麼樣啊?”

  “就那樣唄。”嵐嵐口氣懶懶的。

  雲仙哼了一聲,語氣裏藏不住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可不,一個小工程師,能怎麼樣啊!”

  嵐嵐最惱恨母親的這點兒勢利,衝口便道:“就這麼個小工程師還看不上你女兒呢!”話音剛落,頓時噎住,自悔失言。

  “啥?”雲仙立刻就是一呆。

  嵐嵐乘着她愣神的功夫一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正待藉着剛纔那股子“怨屈”勁兒把門關上,雲仙已經不依不饒地追了進來。

  “哎,我就不明白了,你說他一小破工程師,他憑甚麼看不上你呀?”雲仙憤憤地質問。

  嵐嵐皺着眉頭道:“哎呀媽,相親也是個雙向選擇的過程嘛!我可以看不中別人,那別人自然也可以看不中我,這有甚麼不明白的?!”她故意把“雙向選擇”幾個字說得特別響亮。

  可惜雲仙壓根沒在意女兒的言外之意,憤怒只是那麼一小會兒,雙目又迅速賊亮起來。

  她認爲女兒這次敗興而歸,自己這方的勝算就八九不離十了。當下語氣柔和了不少,“嵐嵐,你看還是媽上回給你介紹的那個好吧,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副科級了,人家老頭子又是市委的,將來仕途準保一帆風順。更難得的是小夥子人也踏實,見完你之後就跟喬阿姨說以後不用再給他介紹了,他可是認準你了。你別老這麼抻着人家。”

  嵐嵐聽得惱火,這也不知是母親第幾次前來“勸降”了,她正心情不爽,說出來的話自然沒有好聲氣,“就那個人,在一塊兒坐一個鐘頭,統共就講了三句話,是塊木頭都比他強些呢。媽!我要找的是人,不是家世背景。您就高抬貴手,讓我過去得了,成不成啊?”

  雲仙也生起氣來,“男人自然是老成穩重、有前途的好,長得好看有甚麼用?好看能當飯喫還是怎麼着?你就是小丫頭不懂事,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哎,嵐嵐回來啦,快過來快過來,找你有大事兒!”父親趙啓舟一頭闖進來,拽着女兒就往外走。

  雲仙急起來,“你這是幹甚麼,我還沒跟她說完呢。”

  趙啓舟笑道:“你那些都是老掉牙的話,說了八百多遍了,有用沒有啊?”

  嵐嵐慶幸父親的“救駕”,笑嘻嘻地回頭對雲仙道:“是啊,媽!您就讓我後悔一次比甚麼苦口婆心都管用哩!”

  雲仙氣得直冒煙,“你們兩個合着夥兒氣我好了!”

  書房裏那臺老舊的電腦炯炯有神地亮着,嵐嵐一眼瞥見,就想腳底抹油溜掉,被趙啓舟及時捉住,“哪兒去?說了有大事找你。”

  不由分說就把女兒按在電腦前的椅子裏,笑眯眯道:“來,給爸爸看看,這次買哪隻股票能賺?”

  嵐嵐苦着臉道:“爸,我壓根就不懂嘛,炒股又不是買彩票,可以瞎縐的。再說了,現在股市不穩定,你還是慎重點兒,少買些吧。”

  趙啓舟笑容不改,拍着她的肩道:“雖然你不懂股票,可你是天才啊!前幾次買的,就你幫我選的那兩隻賺錢。所以我決定,不再去聽那些狗屁專家的分析了,就聽我閨女的。”

  嵐嵐堅決擺手,“不行!我可擔不起這責任,萬一讓您老賠了,你還不得吃了我?”

  弟弟趙磊在門口喊了一嗓子,“爸,姐,開飯啦!”

  嵐嵐“哎”了一聲,立刻跳起來想往門外躥,一抬眼,看到趙啓舟誓不罷休的臉,她覺得自己快被煩死了,“爸,您饒了我行不行?我真的不懂啊。”

  “用不着懂,懂的人現在個個輸得找不着北了。”趙啓舟重新把女兒捺入椅子裏,循循勸誘,“憑你的直覺——第一直覺,你覺得哪隻行就是哪隻。”

  “哎呀,我怎麼選啊,這些曲線都差不多的,誰知道里面藏着甚麼祕籍呢!”

  趙啓舟見女兒面色堅決,一敲桌子,想到了利益均分,“等我賺了,幫你把現在那隻手機升升級,如何?”

  嵐嵐有點動搖了,嘴上仍不肯就範,“可是……”

  “別可是啦,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還不行嘛!”

  “是啊,姐!你的手機太破了,還是電子鈴聲的,摩托羅拉的E365都能視頻啦!”趙磊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也開始推波助瀾。

  趙啓舟附和着說:“怎麼樣,閨女,小磊都看好你。要不這麼着吧,甭管你猜的對不對,我都給你買,總可以了吧。”

  至此,趙嵐嵐被徹底誘惑了,“那說好啦,賠了我是不負任何責任的啊。”

  趙啓舟大喜,連連點頭,然後指着屏幕上的一列名稱,小心翼翼道:“就從這幾個裏挑,不用想太多,憑直覺。”

  嵐嵐瞪着屏幕上不斷變化的字幕和曲線,心情也陡然緊張起來,咬着指甲,把手伸向屏幕,“唔……”

  眼見她指的是自己也鐘意的那隻,老趙頓時欣喜,剛要拍桌子,孰料嵐嵐的手在那名字上稍頓了幾秒就又向下滑去。

  “這隻?”趙啓舟困惑地扭頭看女兒。

  嵐嵐被他盯得心虛,“是你說憑直覺的。”

  “對對。”趙啓舟立刻釋然,“就這隻了,我相信嵐嵐的眼光,哈哈。”

  “再不去喫可都涼啦!”雲仙張羅完了晚餐就過來催促,一看那架勢,頓時不屑着嘟噥了一句,“我說幹甚麼呢,又在聚衆賭博。”

  一頓晚飯趙磊卻喫得很不消停,電話響了好幾回,每回都是他搶着竄出去接,說話聲音壓得極低,唯恐被別人聽見。

  雲仙納悶不已,瞅着兒子的背影嘀咕,“接誰的電話呢,至於搞得這麼偷偷摸摸的?上個禮拜我在家的時候就接到一個女孩子找他的電話,口氣真衝,說是以前一起在肯德基打工的。沒隔兩天又打來,我再細細一盤問,居然已經換了個人了。”

  嵐嵐大大咧咧道:“嗨,80後都這樣,故作神祕,見異思遷!”

  趙磊已經接完電話回來,聽到她的話很不樂意,“80後怎麼了,你們70後還特矯情呢!”

  嵐嵐哪肯示弱,“我怎麼矯情了,我又沒有腳踩幾隻船。我看你才特矯情呢!”

  趙磊重新坐下來,也不惱,嘿嘿一樂,“姐,我可聽出來了,你這話百分之百是出於妒嫉。”

  這句話一下子捅到嵐嵐的馬蜂窩了,也不管爸媽就在面前,猛地拍下筷子,瞪着弟弟就嚷,“說甚麼呢!你個趙六百!你有甚麼值得我妒嫉的呀!”

  嵐嵐出生的時候計劃生育已經轟轟烈烈地施行開了,可還沒等她享受夠獨生子女的好處,雲仙就又意外懷上了,在經過種種波折檢查出來是個男孩後,夫妻二人一咬牙,頂風作了回“案”,愣是把趙磊給生了下來,但爲此交了六百塊錢的罰款。趙磊因此在親戚中得了個很別緻的稱呼“趙六百”。懂事後的趙磊對這個諢號十分不感冒,因爲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他就是一多餘的人。在屢次抗爭之後,叫他“趙六百”的人終於越來越少,近乎絕跡,除了嫡親的姐姐,在被他惹怒之後還會老話重提。

  雲仙見趙磊嘴角都抽搐了,趕緊出來打圓場,“得了得了,你們倆誰也別說誰。早點把自己的事料理清楚了我就阿彌陀佛了。”

  趙啓舟也橫插進來攪渾水,夾了塊紅燒肉胡亂嚼了兩口,皺眉對雲仙道:“以前喫紅燒肉覺得特好喫,我一人就能幹掉一碗。現在也不知道怎麼了,喫甚麼都不香!唉,這年頭,真是豬沒有豬味兒,人沒有人味兒。”

  姐弟互相橫了對方一眼,就此偃旗息鼓。

  晚飯後嵐嵐去弟弟房裏坐坐,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問:“怎麼了,不會還生我的氣吧。”

  “沒有。”趙磊其實是個脾氣特好的孩子,不記仇,跟姐姐關係也一直不錯,除了偶爾拌個嘴甚麼的。

  “那倆女孩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嵐嵐直接問。

  趙磊悶着頭,含糊道:“以前的同事。”

  “追你哪?”她一語道破,但見趙磊臉上微微一紅,立刻感慨起來,“唉,還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趙磊嗤地笑出聲來,“根本沒有的事。”他臉長得象母親,眉眼清秀端正,身材卻像父親,高大壯實,再加上一副耿直的表情,很有女人緣。他比嵐嵐小四歲,今年也21了。

  嵐嵐見他表情微含不屑,知道準是沒看上人家,頓了一下,慢慢道:“你不會是,還在想着那個富家女?”

  趙磊的神色明顯不自然起來,“別胡扯。”卻還是被觸痛了某根神經,兀自嘆了口氣,“姐,你是爸媽的驕傲,可我算甚麼呢?我有時候覺得他們還是不要把我生出來的好。”

  他跟姐姐最大的不同就在於讀書方面,嵐嵐雖然一樣讀得漫不經心,卻總能險勝過關,高中跟大學無一不是進了名牌學校。而趙磊喫力地讀完中專後就一直在小商小販處找活幹,先是肯德基,後來去了文具商場,最近又跑到一家保健品商店做直銷。但他爲人熱忱,做事踏實,雖然工作條件一般,也總能幹得有聲有色,只是性子稍顯軟弱,偶爾會傷春悲秋一下。

  嵐嵐見他又傷感起來,遂道:“要不你再去讀兩年書,反正也還年輕着,家裏又不等你賺錢回來。你畢竟是個男孩子,咱家雖說不窮,但也不富裕,將來想找個好老婆,還得靠你自己的條件。”

  趙磊搖頭,“我不想讀,根本讀不進去。我覺得讀書這事也是要有天賦的。”

  “那你有甚麼打算呀?”嵐嵐有些替他發愁。

  “我想等攢了些錢去做生意,現在先跟人學着。”趙磊這樣說着,眼裏流露出希望的光芒。

  嵐嵐雖然不懂做生意,對他的雄心還是挺支持的,點頭說:“也成。你自己做得開心就好。”

  接到董曉筠電話的時候,趙嵐嵐已經快把姜偉那檔子事給忘了。她就是有這能耐,不愉快的事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徹底從心頭抹去。此時冷不丁被董曉筠重掀傷疤,心情不免一灰,恨聲道:“在我最需要你安慰的時候,你死到哪兒去了?”

  董曉筠是趙嵐嵐最鐵的朋友。

  有人說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同學哪怕當時感情再好,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遺忘彼此,唯有大學的摯友能夠有望成爲一生的朋友。這話雖然不是名人說的,趙嵐嵐卻奉若神明,直覺說得實在太對了。

  兩人大學四年好得就像穿了一條褲子,大學畢業後,董曉筠很有魄力地考上了本專業的研究生,並於去年年底跑到北京一家媒體面試併成功入選,從此忙得象完全換了一個人。即便如此,時空的距離都無法阻隔兩人如岩漿般炙熱的友誼,無論是誰有煩心事,第一傾吐對象絕對是彼此。

  董曉筠歉然地說:“我這不剛從深山老林裏採訪完了回來嘛——這麼說,沒成?”

  “嗯哪。”

  “誰沒看上誰啊?”

  “他沒看上我。”在自己人面前,嵐嵐從來都是坦白從寬。

  “哦——”

  董曉筠這聲意味深長的感嘆頓時讓嵐嵐惱羞成怒,“你甚麼意思啊?幸災樂禍呢?”

  “哪能!”董曉筠呵呵一笑,“我是覺得你這人吧,天生沒有帥哥緣。”

  嵐嵐簡直欲哭無淚,“不是吧,你就這麼一棍子把我打進冷宮了?難道我非得去將就那個工商幹部?”

  “沒讓你去將就啊!天下男人多的是,你接着找唄。怎麼這就沮喪了呢!再說,找個長得太帥的男人也不見得是好事,就算他本性老實,保不齊有別的姑娘主動貼上去呢,防不勝防,跟揣個地雷睡覺沒區別。”

  嵐嵐心裏頓時平衡了不少,“這還象句人話。”

  董曉筠繼續投其所好,“所以呀,你也得把條件適當放寬些,不要老是以貌取人,當然也不是跟你媽媽那樣只看條件哈,我的意思是要綜合來考評。”她突發奇想,“哎,你可以搞張表格,把所有的條件列下來,比如印象、談吐、修養、學識、家庭背景等等你覺得有必要考覈的指標。然後給你認爲重要的指標加大權重,這樣選出來的準有譜。”

  嵐嵐直咧嘴,“你這哪是找對象,招聘還差不多。忒複雜,不幹!”

  董曉筠笑得咯咯的,“那沒辦法了,懶人有懶招,你還是跟着感覺走吧。”

  嵐嵐突然想起了甚麼,一下子又興奮起來,“你猜猜,我那天還看見了誰?”

  “世界那麼大,我哪猜得出來?”

  “徐承!”嵐嵐遂沒兜彎子,直接道。

  誰知董曉筠的反應讓她大失所望,“徐承是誰?”

  嵐嵐氣憤起來,“二師兄你都忘了呀!還是你心裏除了魏峯就沒別人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嵐嵐氣得朝自己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自己這心直口快的脾氣怕是到死也改不了了。

  魏峯是趙嵐嵐他們大三時選修的歷史課講師,年紀輕輕,卻學識淵博。一堂課聽下來就把董曉筠徹底征服了,此後只要是魏老師的課,她從來沒有缺席的,還因此愛上了讀史書。考研究生時,她曾一度頭腦發熱要選修歷史,但考慮到今後的生計問題——她不想在校當老師,於是中途拐了個彎兒,又轉回來繼續研修本專業。文學院跟歷史學院同在一個校區,連教學樓都共用一棟,她藉此優勢沒少跟魏老師搭訕。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暗戀了四年都沒開花結果,魏老師在兩年前毫無徵兆地結了婚。畢業後,心灰不已的董曉筠選擇北上發展,想借此逃離那塊傷心地。

  嵐嵐正在第N次自悔失言的時候,董曉筠早已沒事人似的開口了,“我幹嘛要記得他?又不是我老鄉,再說,當初他最喜歡逗的人可是你!”

  嵐嵐立刻也開心起來,“哈哈,原來你還記得他的!我告訴你啊,他前不久剛回Z市,而且還在我們客戶的公司呢!你說巧不巧?”

  “那是相當的巧!”董曉筠學着宋丹丹的口吻強調了一句,復又語重心長地說:“所以,你得抓住機會啊!”

  “啊?甚麼機會?”嵐嵐愣住,不解。

  董曉筠嘆了口氣,“難怪你這孩子沒桃花運,太不開竅了——放着這麼優秀的人才看不見,還在憂愁地騎驢找驢。”

  嵐嵐總算弄明白了她的意思,愣得更徹底了。良久,嚥了口唾沫,老實道:“我可從沒想過。”

  “怎麼了,怕高攀不上人家?”

  “那倒不是!”嵐嵐挺了挺胸膛,口氣虛浮,“我也不差嘛!況且——”她的聲音低下去不少,“誰知他現在還是不是單身。”

  董曉筠樂道:“你有這賊心就好。至於單身不單身的,人就在你眼前,多花點心思打聽清楚不就行了。”

  這天晚上,趙嵐嵐難得地失了眠,主要是興奮的。董曉筠給她指出的這條“自救”道路看起來相當不可思議,卻又極富有創意。

  徐承滿足了嵐嵐給未來另一半框定的所有條件,而且在她如此“渴雨”的時刻降臨,難道不是在預示着甚麼嗎?

  在做了千萬個“如果”的假設之後,她已經進入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狀態了。當然,保持頭腦冷靜還是必須的,因爲徐承可不是個容易拿下的主兒。

  躺在牀上輾轉反側的嵐嵐冷不丁回想起在大學裏的一件事來。

  她上大二那會兒初開計算機課程,而工學院剛好有個規模不小的機房,她跟董曉筠常常跟着學姐一起去那兒玩。課餘時間上機是要收費的,當然,如果遇到老熟人看場子,賴幾次入場費是不成問題的。有那麼一陣,輪到徐承執掌大權,他不怎麼較真,而且也很少在場子裏轉悠,一門心思躲在小辦公室打網遊。這下把嵐嵐美得,沒事就跑機房去蹭免費上機。

  那天似乎是五一放假前夕,下午沒課,董曉筠跑去歷史系旁聽了。嵐嵐閒着沒事,很自然地想到去工學院機房打發時間。臨出宿舍,她想起來晚上要跟舍友慶祝節日,自己負責買瓜子,於是又從門口折回來,打開抽屜小心地翻出錢夾,想找張二十元的,結果沒有,最小面額就剩五十的了,於是揣着那張錢就出了門。

  在機房門口,她沮喪地發現鐵門緊閉,左邊的牆上還貼了張醒目的字條:“維護中,節後開放。”

  大字報旁有張A4小紙,她好奇地湊上去看,沒瞅幾行臉就漲得通紅,居然是張欠繳上機費的名單,自己赫然在前三甲之列,她即羞且惱,當即在心裏惡狠狠地罵了徐承一聲。

  彷彿心有靈犀,門突然開了,徐承捧着一摞書從裏面走出來。見她滿面通紅,眼神兇惡,頓時嚇了一跳,“怎麼了,小師妹?誰招你了?”

  嵐嵐猛吸一口氣,用手掌有力地擊打牆上的欠費條,虎虎生威地質問:“這是怎麼回事?”

  徐承仰頭瞥了一眼,當即釋然地笑,“哦,爲這個呀。最近外院來機房蹭機的情況實在太多了,所以院裏要整頓,就來了這麼一手,擺擺樣子的,別放心上。”他說着開步就走,隨口問:“我們院晚上有活動,小師妹你來不來?”

  身後的人沒反應,他奇怪地扭頭,發現嵐嵐還氣呼呼地站在原地不動,只得返身回來,俯首仔細審視她的臉,“喲,眼睛都紅了,要哭啦?”直起腰來,他若有所悟,“你如果捨不得錢,我可以幫你繳,總可以了吧?”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不錯,她趙嵐嵐是愛財,是小氣,可不要忘了,她同時也是要面子滴!

  此時聽徐承這麼奚落自己,頓時怒不可遏,鏗鏘有力地將兜裏那張還冒着熱氣的五十元人民幣掏出來,也不管是不是肉痛,往他懷裏一塞,扭頭就走。

  節後好幾天,她都沒去光顧過機房。

  某天上完課,嵐嵐跟董曉筠有說有笑地走下樓梯,在大門口巧遇徐承。

  見了她,徐承眼睛一亮,笑呵呵地喊:“小師妹!”

  嵐嵐怎麼看他的眼神都是不懷好意的,於是惡聲惡氣地問:“我錢都交了,你還想怎麼着?”

  徐承見她態度不善,怔了一下,隨即低頭笑笑,語氣緩慢而鄭重,“其實,要認真算起來,你還少繳了十五塊呢。”

  一陣詭異的靜默中,嵐嵐的嘴脣哆嗦起來,發着抖的手顫巍巍地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無奈她爲人一向謹慎,在校園裏很少攜款出行。目光一轉,就瞟向抿着嘴偷樂的董曉筠,急促地低語,“趕緊借我十五塊!”

  董曉筠立刻捂住口袋笑嚷:“我也沒帶錢!”

  ……

  迷糊睡過去之前,嵐嵐弄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要迎接的絕對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也未見得就一定光明。

  唉!她幽幽嘆息一聲,譬如買彩票吧,中了最好,不中就權當是磨練情商!

  轉了個身,她終於進入夢鄉。

  趙嵐嵐發現人在白天的勇氣遠不如晚上那樣可嘉。就象此刻,她坐在清寂的辦公室裏,掌中的手機把玩了無數回,卻仍沒有勇氣按下那個撥號鍵。

  其實,如果沒有昨天董曉筠的那番“啓發”,這個電話還是一點兒也不難打的。然而現在嵐嵐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心底的障礙——粉激動,但更多的是底氣不足,唯恐一個不留神,自己那點祕不可宣的心思會被徐承窺伺了去,要知道當年他套自己那可真是一套一個準。

  “我又不想怎麼着他,不就打個電話問候一聲麼,搞得跟作賊似的,真沒出息!”她惱恨地自責。

  同事劉燕莎從複印室取了文件出來,見她埋着頭自言自語,便道:“嵐嵐,瞎琢磨甚麼呢?晚上老闆可就到了啊!會議安排都沒問題了吧?”

  “差不多了。”嵐嵐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

  這是即將開演的售後服務部門年終總結大會中的一個環節,屆時會有亞太區幾個主要國家的一線經理來參加,今年選在了中國的Z市,茲事體大,所以早在兩個月前嵐嵐就屁顛屁顛準備上了,其實來參加的人並不多,而且基本都是跟趙麗文級別相當的中層幹部,但老闆還是相當重視的,行程擬了又改,細節審覈到嵐嵐想吐。

  劉燕莎是老江湖了,雖然與嵐嵐平級,但手上掌管着售後服務部華東區的人事兼財務,平日裏也儼然以嵐嵐半個上司自居,此時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兩天的伙食也都訂好了?聽說這回有三個印度來的,也不知是婆羅門,還是首陀羅,反正一個不喫豬肉,另兩個連雞蛋都不喫。你可得給他們安排妥當了,別再跟年初開技術研討會那樣,喫着炒飯就冒出豬肉丁來。”

  “知道啦,同樣的錯誤絕不會犯兩遍!大不了,外賣送來後我先逐個嘗一遍,這樣總萬無一失了吧。”

  劉燕莎對她的無賴言語感到氣惱,瞪了她一眼就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了。

  臨近中午,嵐嵐心情愈加煩躁,實在受不了自己這磨磨唧唧的性格,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打!

  一咬牙,她抓了手機就衝到洗手間,也不給自己時間猶豫了,勇敢地直接撥號……

  德克的一間會議室裏,徐承正組織部門員工開會討論新上馬的生產線維護問題,講到慷慨激昂處,手機忽然在臺子上顫着身子挪來挪去。

  “James,你有電話來了。”離他最近的王超直着嗓門就嚷。

  徐承的管理風格屬於放養型,對下屬甚少清規戒律,這一方面跟他本人的性格有關,只要不涉及利害關係,他一般懶得花心思在業務以外的事情上;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爲他深知,自己掌管的是技術部門,下屬多爲活潑好動的高學歷工程師,他們的主要價值體現在腦力創造方面,而不是有板有眼的機械動作。他本人也是從工程師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始終覺得,對這幫人如果管束得過於嚴苛,容易限制他們的思維和想象空間,不利於工作開展。

  實踐證明,他的這套理論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年輕人都喜歡聚在他身邊跟他作各式各樣的討論。而他和善親切的態度也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管理者的身份,所以來了不過一個月時間,跟同部門的年輕人相處已經十分融洽。

  他對王超笑了笑,堅持將投影幕布上顯示的那個頁面講完,這才踱到桌子前面,拾起手機,含着期待掃了一眼,卻是很陌生的號碼,還連打了兩遍。

  他失望地把手機重新擱回去,拂去心頭的一縷不悅,看看臺下明顯神思渙散的一夥年輕人,遂揮手道:“我看大家都挺累了,不如先去喫飯吧。下午一點準時回來這裏,我們繼續。”

  一幫人歡笑着一鬨而散。

  餐廳裏領餐的場面着實壯觀。徐承選了一條看上去稍短的隊伍在最末接尾,排了足足十分鐘,終於領到彌足珍貴的一餐,接下來是找位子,好在他們部門總有那麼幾個善於衝鋒陷陣的隊員,早已霸佔住了兩張緊挨在一起的飯桌,看見他走過來,立刻熱情招呼,“James,坐這兒來!”

  他欣然走過去,見他們一個個表情曖昧,不覺笑着問:“聊甚麼呢,這麼興奮。”

  工程師小江指了指對面的王超,擠眉弄眼地說:“在聊他去德國的事兒呢!”

  徐承一猜就不會有甚麼好話,淡淡一笑,轉而問:“我聽說德國那邊負責接待培訓的是比爾,他人怎麼樣?”

  王超道:“就是一老頭,除了讓助理給我們安排住宿,在頭一天帶着我們參觀了一圈工廠外沒幹別的。”

  徐承奇怪起來,“那你們都培訓了些甚麼?”

  王超聳肩,“每天跟着德國同事準點到工廠,然後幾個人擠在一間臨時辦公室裏發呆,連電腦都得共用。下了班,回到酒店,操持完喫的,接着發呆。生產部的老袁開玩笑說那段時間練九陽神功最合適了。”

  徐承微微蹙眉,“安排上線了嗎?”

  “根本沒人管,你要願意也可以去車間走走,但別指望有人會手把手教你。其實德國人骨子裏對我們都存着戒心,哪裏肯真心實意教咱們啊!老話都說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更何況還隔着國界呢!”

  小江也點頭道:“換了我是德國人,碰上這樣派過來學技術的,估計也得有情緒。別看咱們這間工廠在中國紮根五六年了,實際上核心技術德國人都沒肯透露給中方。聽說就因爲這點,高管裏的中方對老外們意見都大着呢!”

  話題敏感,徐承雖然也有很多想法,卻不欲在下屬面前胡侃,當下手指叩叩桌面,笑道:“都喫飯吧,怎麼越談越沉重了。”

  大家這才舒緩了眉頭,又輕鬆起來。

  小江便問王超:“對了,你不是說去比爾家聚會燒烤了嘛!見到他引以爲豪的女兒沒有啊?”

  “當然了!”王超立刻目光鋥亮,眉飛色舞道:“那可真不是蓋的,要說還是國外的女孩子有看頭,那叫一個豐滿!”

  小江一挑眉,“多大呀?”

  王超立刻在自己胸前比劃了兩個超大的圓弧狀,無限傾慕地說:“這麼大!”

  “靠!”小江一拳捶在桌子上,“我是問你他女兒的年紀多大!你瞎比劃甚麼!”

  一桌子的人全都笑噴。

  午休時間匆匆而過,轉眼下午的會議又將開始。徐承在進會議室前習慣性地察看了一下手機。

  他其實一直在等俞蕾的電話。昨天晚上他打俞蕾手機沒打通,就給她留了言,希望大家能找個時間心平氣和地談談。可是等到現在都沒音訊,他失望之餘也開始微感慍怒,憑甚麼每次都得自己主動低頭?!

  有一條短信進來,徐承心跳加快一拍,急忙點開來閱讀,卻不是俞蕾的。

  “二師兄,我是趙嵐嵐。有時間跟我聯繫啊,說好了請你喫飯的。”

  這是百折不撓的嵐嵐在兩次電話受挫後重新鼓足勇氣編輯出來的一條短信,當然,僅憑這短短几句話,徐承是斷斷不可能猜想得出深藏於字面背後的“險惡”用心的。他讀着這憨直的口吻,眼前不知不覺浮現出嵐嵐含笑的眉眼,失落的心情居然略有迴轉,脣角不由自主揚起一縷笑意。

  下了班,徐承在外面用過晚餐纔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斜躺在沙發上,即使電視裏因爲一個幼稚的泡沫劇鬧成了一團粥,他仍感覺自己的心跟這個家一樣,溢滿了無盡的虛空。

  腦子裏反覆出現的是前同事那句飽含驚訝的反詰語,“俞蕾她去東京開會了呀!怎麼,她沒告訴你嗎?”

  他覺得很不是滋味,曾經最親密的人,如今的行蹤居然要從旁人的口中知悉。這次兩人的矛盾鬧得空前的大,徐承冷靜下來想想,自己的確有不對的地方,但他畢竟也是有脾氣的人,哪怕是任性而爲也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如果人人都必須按照理性的邏輯不偏不倚地行走,人生豈不是太無趣了。

  可惜,這些憋在心裏的話他至今無法倒給俞蕾聽,即使她就在眼前,也未必就聽得進去。

  手機在兩掌之間顛來倒去,徐承驀地將它握住,解鎖,在號碼簿裏翻找。他覺得鬱悶,想找個人聊聊。

  俞蕾是肯定打不通的了,他想到了富大明。

  打過去時對方手機正忙,他隔了五分鐘再打,依舊忙碌。

  心情愈發低沉,不甘心,順着電話簿裏的名錄逐個往下搜尋,這才發現自己存錄的名字雖然多,可以私底下聊聊的朋友卻少得可憐。正心煩意亂間,趙嵐嵐的號碼赫然躍入眼簾,他對着那串陌生的數字足足發了一分鐘的呆,彷彿只要按下去,就會有甚麼東西會天翻地覆似的。

  最後啞然失笑,不就是打個電話麼,再說也是她先聯絡自己的,他輕鬆地想着,又瞅了瞅時間,九點剛過,不算太晚,於是不再有甚麼顧慮地按了下去。

  誰知迎接他的竟然是移動的提示音,“您撥的號碼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

  他氣得甩掉手機就直挺挺地仰面躺倒在沙發裏。

  人點兒背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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