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母親爲我跪下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種！
母親一個人帶着我，自身並無文化，又在那樣的小山村中，種着父親留下的幾畝地，母子二人的衣食都沒保障，根本就顧不上對我的教育。
我野得像只山猴子一樣，在學校中讀書，最爲調皮搗蛋，成績差不說，打架是慣性，身上常帶小傷。
母親一般不過問，可能覺得男孩子打打架，沒有甚麼好奇怪的，也有可能是每日爲了兩人能活下去，太過勞累了，沒有精力。
但是，一旦有老師或者孩子的家長找上門來，母親不問對錯，毫不猶豫就在老師或者孩子家長面前，把我打得滿地打滾，讓得他們滿意離去爲止。
因此，小時候的我，對母親怨念頗深。
直到那次之後，事情才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村裏有一個叫瘦猴的，在學校裏當衆嘲笑母親是被爸爸拋棄的，誣陷母親爲了十塊錢就爬上村裏老男人的牀，罵我是賤人養的。
村中本就有着太多關於母親流言非語，我對此異常敏感，容不得任何的挑釁，尤其是這樣侮辱母親的話。
我氣血上湧，無法控制情緒，就像一頭小老虎一樣撲過去，把瘦猴按進旁邊一個小水池裏，掐住他的脖子，不顧掙扎，將他的腦袋按定在池水之下。
瘦猴身軀瘦小，個頭只有我的一半。
雖然家裏窮，我卻不挑食，身體很健壯，瘦猴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也就是一會兒，這裏發生的事情，就被經過的老師發現了，我被那老師抓住胳膊摔了出去。
爬起來之後，我還要撲向喝飽了池水在那裏咳嗽的瘦猴，最後老師將我狠狠地按倒在地上。
要不是老師來得及時，瘦猴肯定會被淹死。
學校要開除我，儘管我的班主任朱老師向校長求情，無奈瘦猴的父親盧廣生死咬住不放。
盧廣生仗着有關係，是村中一霸，在那一帶有些兇名，連小學的校長都不得不看他臉色。
母親當着所有人的面，跪在盧廣生面前，對着他磕頭認錯，乞求原諒，盧廣生置若罔聞，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絲毫沒有念同村情誼。
瘦猴那狗孃養的，要求母親承認自己是賤人，我就是賤人養的，這件事情才能算。
母親沒有猶豫，紅着眼眶，聲音嘶啞，高聲喊叫。
“我就是賤人，盧武就是賤人養的。”
其它人都沒有聲音，只有盧廣生和瘦猴肆意地大笑。
我有種天都塌下來的感覺，又想衝上去掐死瘦猴，卻被母親一巴掌給打倒在地。
我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是怎樣被母親帶回家的。
一回到家，我的情緒一下子就失控了，衝着母親吼叫！
“你爲甚麼要下跪求他們？”
“你爲甚麼要承認那樣的事情？”
“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
接着，她毫無預兆地又重重甩了我一巴掌，用撕心裂肺的聲音咆哮！
“爲甚麼？”
“因爲我們是孤兒寡母！”
“因爲我不想你被開除！”
“你根本就不明白，讀書是你出人頭地唯一的機會！”
“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能怎麼辦？”
“我想要好好養大你，就必須屈服！”
“我······哇！”
母親雙目通紅地叫喊着，突然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她就那樣抱住雙腿，臉埋在膝蓋中，不管不顧地哭泣着。
這一幕讓我震驚了。
儘管生活如此的困苦，處處都充斥着無助和絕望，母親在我面前，一直是表現得非常堅強的。
至少不會在我面前哭。
我上一次看到母親哭，還是數年前，奶奶患病那一次，因爲沒錢給奶奶看病，甚至連買止痛藥的錢都沒有了，奶奶在破敗的瓦房內被病痛折磨得整夜哭喊。
無能爲力的母親，以爲我睡着了，在我的身邊，抱着雙膝，偷偷地涕淚滂沱。
母親是因爲沒有能力照顧好奶奶，對父親心生愧疚而哭，她邊哭就邊叫着父親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
奶奶就在這瓦房內，哭喊了好幾天，永遠離開了。
若干年後，我知道，奶奶的病，只要有幾萬塊錢，送到醫院做個手術，她就還能活很久。
而幾萬塊錢，對那些有錢人來說，也就是一個飯局的錢而已。
這在我的心中，成爲一種永遠的缺憾，過後的歲月裏，每每想起這個慈祥的老人，都會紅了眼眶。
窮，某種意義上說，真的是一種殘酷的刑罰！
母親哭到後來，突然就躺在那張滿是補丁的草蓆上睡着了。
其實，母親並不是睡着，而是哭暈了過去，只是過於年少的我不懂而已。
昏睡中的母親，雖然常年田間勞作，日曬雨淋，皮膚黝黑，依然能看得出來，她原本的大美人的輪廓。
她眼角一直有眼淚溢出，似乎在做着痛苦的夢，嘴中不住呢喃着一個人的名字。
“雄安，對不起，我照顧不好媽，也教不好小武！”
“雄安，我活不下去了······”
此時的我，不完全理解母親有着何等的辛酸無助，也不完全體會得了她今天所遭遇的是多大的屈辱，更不知道，一直以來母親的痛苦。
這並不妨礙我的人生第一次體會到甚麼叫心疼！
我頭一次真正的心疼母親，爲此深感愧疚。
同時，我還產生了一個悚然心驚的念頭。
那就是，我會失去這個最後的至親之人！
這個念頭就像是對我的當頭棒喝，驚得我渾身都劇烈顫抖起來。
我人生也是頭一次體驗到甚麼叫恐懼！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我是何等的害怕會失去母親！
我猛地伸手握住母親顫抖的手，握得緊緊的，彷彿松一點，她就會不見了一般。
清晨，母親醒來，張開眼睛，看到我正跪坐在身邊，手上端着一碗稀粥，稀粥上面鋪着一塊荷包蛋，還是熱氣騰騰的。
這是家裏唯一的雞蛋，原本是母親準備給我補充營養的。
“媽，我已經喫過了，這是我給你做的早餐。”
母親有些茫然地接過碗筷，那紅腫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努力地露出微笑。
“媽，以後，我好好學習，賺到很多錢，讓您過上好日子，好不好？”
這是十二歲的我，想了整整一個晚上，想到的覺得能安慰母親的話。
母親那雙無神的眼睛，像是有甚麼光芒在亮起來。
我心中一喜！
我是對的，母親希望我這樣，那以後我就朝這個方向努力。
我最後確實做到了，賺了很多很多的錢，權勢滔天。
可惜的是，母親卻看不到了！
我最終沒能讓這個愛我入骨的女人，過上一天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