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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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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小楓,對不起

葉楓寡淡的眸子顫動了一下:“傅恩瑞,我以爲自己從來沒有得罪過你。”

既如此,何必要這麼強人所難?

傅恩瑞笑意淺淺:“我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我請你來當伴娘,怎麼能說是得罪?”

葉楓閉了閉眼睛,“只要我答應下來,你就能保證放人?”

傅恩瑞:“是。”

葉楓喉嚨一哽,半晌脣齒間才吐出那個字:“好。”

葉楓從病房出來,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手掌撐着牆壁,這才勉強走到不遠處的木椅上坐下。

“阿楓,等我有錢了,我們就結婚了,我一定會給你一場最盛大的婚禮……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葉楓是我陸深的老婆。”

當年的承諾還歷歷在耳,他卻已經要娶別人。

還要讓她來當伴娘?

這樣的羞辱,她不信陸深看不明白。

可他,卻一句話都沒說。

沒說,無疑就代表着支持。

當頭頂蒙上一層陰影,當低垂着頭的眼前出現一雙男士皮鞋,葉楓語調清淺的問:“……陸總,還有甚麼要求嗎?”

因爲太過熟悉,不用抬頭她就已經知道眼前的人是誰。

“阿楓……”他喚她的語調,都還跟三年前一樣。

可曾經讓她眷戀不已的語調,如今再聽來,葉楓卻只覺得渾身冰冷。

她不明白,爲甚麼明明已經變了那麼多,明明他已經狠心的將她舍下,毀掉了她原本該有的人生,他還能那麼面不改色的呼喚這個名字?

究竟是這三年世界變化太大,她已經脫離了軌道,還是他……真的太過狠心?

“陸總,陸深。”她抬起頭,疲憊的扯着脣角笑:“你能別這麼喊我的名字嗎?”她說,“我有點噁心。”

陸深的臉色變了變。

別人怕這位四方城新貴變臉,葉楓卻不怕,她……早已經一無所有,還有甚麼值得畏懼的呢?

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的那雙鞋,早已經在入獄前,就已經沒有了。

“你恨我?”陸深看着她,問道。

葉楓像宛如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笑出了聲,卻在笑了幾秒以後慢慢的停頓了下來,“不,我不恨你。”

她說:“要說恨,我最應該恨的,是我自己。恨自己有眼無珠,有目無睹,有眼無瞳,不然……怎麼會答應跟你在一起,又怎麼會傻到去做那三年的牢。”

陸深面色複雜的僵在原地,“你都……知道了?”

葉楓還是在笑:“知道?……是啊,該知道的都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也都猜到了……所以才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都餵了狗。”

一向井井有條的公司會爲甚麼會突然出現問題?

一向由她親手把控的賬目,怎麼會出現漏洞?

她一向用人謹慎,不曾苛責手下員工半分,名聲手段都傑出的讓人挑不出過錯,怎麼一夕之間,都變了樣?

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腳,還不會引起她任何懷疑的……

能神不知鬼不覺拉攏員工,還不被她察覺的……

能有誰?!

能是誰?!

當答案指向明確的時候,即使她再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她被算計了。

被身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算計了。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千古不變的定律,她自以爲聰明,卻始終是低估了金錢帶來的人性轉變。

只是,她知道現在都不明白……爲甚麼?

“爲甚麼?”她平靜無波的眸子,平淡無奇的語氣,她用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語氣問他,“爲甚麼要這麼做?公司都是你的,法人也是你,甚麼都是你的,我在與不在,對你毫無影響,甚至有益無害,你爲甚麼還要那麼做?”

她是他手下最爲得力的員工,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次判斷,都是爲了公司更好的發展,都是爲了他能站到更高的地方,她爲他的每一步都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她做盡了自己所能做的全部,可是爲甚麼最終……會落得這個下場?

她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即使所有人都說葉楓有顆七竅玲瓏心,她也還是想不明白。

她在公寓閉門不出的這一週,都在思索這個問題,可就算是她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原由,她明明已經,挖空心思對他好了啊。

“葉楓。”陸深脣瓣抿成一條直線,“你,太聰明,太得人心了。”

一個公司,只應該存在一個無可爭議的決策者。

公司裏,最受推崇,能當做信仰的,只應該是老闆。

可當年是甚麼情況?

“這個方案能成功實在是對虧了咱們葉總,如果不是葉總在最緊要的關頭力挽狂瀾,我們這一次不光是白跑一趟,還要承受不菲的損失……”

“是啊,當時看到對方拿出的方案跟我們幾乎一樣,我整個人都傻掉了……還是葉總厲害,臨危不懼不說,單槍匹馬就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

“哈哈哈,你們是沒看見,當時對方臉都氣綠了。”

“能不綠嗎,原本以爲勝券在握,卻不成想咱們葉總輕而易舉就反敗爲勝……”

會議室內,所有人張口閉口的都是葉總,都是葉總如何如何精明能幹,智謀過人,他這個坐在首位的老闆,倒成了擺設。

“葉總,您看這個項目,我們這麼計劃是不是可行?”

“葉總,上次你說的那個……”

明明他纔是老闆,可需要做決策的時候,所有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找葉楓。

甚至於,連跟合作廠商見面,對方都會似有若無的透露出:籤合同的時候,貴公司的葉總是否會在場?

事事找葉楓,樁樁靠葉楓,他這個老闆不過是掛了名罷了。

甚至於公司開始傳言:這公司的江山都是葉楓打下來的,怎麼會一直屈居人下?就因爲對方是男朋友?

隨着公司的做大,連外界都開始將這件事情當成了談資,好像公司能有如今的規模和成就都是葉楓一個人的功勞,而他……不過是個喫軟飯的。

這樣的恥辱和言論,但凡是個男人都不可能面不改色的接受。

葉楓靜靜的聽着,澀然的笑了笑:“所以……就是因爲男人的尊嚴,你讓我去蹲了三年牢?”

三年啊,人生能有多少個三年?

二十多歲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又是何等的重要?

就因爲這荒誕的不能再荒誕的理由,他就……將她送到了監獄,整整三年。

她該說甚麼,她又能說些甚麼?

葉楓甚麼都不想說了,她覺得很累,難以言語的累,累的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她從來沒有那麼累過,即使是在獄中三年,她都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原來,到頭來,她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成了一場徹徹底底的笑話。

她捧着一顆真心放到他面前,卻被他毫不猶豫的踩在腳底下踐踏。

踩的血肉模糊,骯髒不堪後,他還要說上一句:這不是我想要的。

她明明已經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都給他了啊。

葉楓離開了,從醫院離開了。

她站在醫院門前的馬路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車流量,仰頭看了看天空,跟三年前的並沒有甚麼不同,可是時光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

她出神的看着,不知不覺中卻已經走到了路中央的位置。

無數的車輛在她的身邊駛過,車喇叭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司機們的咒罵聲此起彼伏,她這才微微緩過神來。

“葉楓,真的是你?!”隨着一聲驚喜的呼喚聲,停靠在路邊的車上走下來一個男人,將她拽到了路邊,“你怎麼跑到路中間去了?你知不知道剛纔有多危險?”

葉楓抬眸,有些恍然的看着眼前穿着白襯衫黑色西裝褲的男人,他的臉上帶着柔和的光。

“怎麼……這麼看我?”男人被她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耳根甚至還微微泛了紅。

葉楓的記性很好,即使這麼多年沒見,還是在頭腦中快速的尋找到了相關的記憶,準確無誤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沈清讓……”

沈清讓溫潤的點頭,“是我,葉楓,好久不見。”

一句好久不見,他似乎是在脣齒間反覆的輾轉了良久才慢慢的吐出來。

葉楓的聲音有些乾澀,“……好久不見。”

“你的狀態不是很好……生病了嗎?”他問。

葉楓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隨後卻又……搖頭。

沈清讓被她這接連的反應給弄的哭笑不得,伸手在她的腦袋上輕點了一下:“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傻得很。”

“你的成績,還沒有我的好。”他熟稔的語氣,好像兩人不曾分別過那麼多年,曾經熟悉的感覺在一瞬間席捲到腦海,她下意識的爲自己辯解。

沈清讓柔和的笑了笑,他的笑容很溫暖,帶着陽光的味道。

沈清淺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出神。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黑暗中待的久了的人,再次見到光明一樣,想要靠近卻又膽怯,她在黑暗中待的太久,連靠近溫暖的勇氣都丟失了。

沈清淺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類似於掙扎的東西,也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被時光摧殘後的疲憊,他有着滿腔的疑問,但是最終甚麼都沒有問。

他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伸出手臂,緊緊的擁抱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葉楓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她以爲自己已經適應了冰冷,她以爲自己已經適應了黑暗,她已經……她已經都不在乎了。

可是這一刻,她的心底,竟然還會生出……想要擁抱的火苗。

因爲,真的,很溫暖啊。

在獄中的那三年,她不止一次的幻想過,不止一次的憧憬過,如果,如果有人能來看看她就好了,如果,在她出獄的那一天能有人給她一個擁抱就好了。

無論是甚麼人,只要有那麼一個人就好。

就出現那麼一個人,用行動和肢體語言告訴她——沒關係,都過去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她甚麼都沒有得到,連帶着連尊嚴都要一併被人拿走。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甚麼?

爲甚麼,要這麼對她?

“小楓……”他忖度着最柔和的語言,對她:“我剛回國,還沒有住的地方,讓我投奔一下你,好嗎?”

他說了謊,他剛回國不假,可是早已經找好了地方,他是馳名的聖手醫師,當回過的消息傳來,就收到了不少名流巨擘的邀約,但凡是他點一下頭,就能得到最好的對待。

畢竟越是有錢人越是惜命的,而救命的都是醫生。

葉楓有些遲疑,她不是不想要同意,而是……她租的那個地方,實在是太小。

一個人住自然是沒甚麼問題,但是兩個人……

連多餘的房間都沒有。

她租的是一室一廳。

“小楓真的這麼殘忍,準備讓我露宿街頭?”他狀似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好像真的很可憐的模樣。

葉楓並不傻,單是他停靠在路邊的那輛車就可以看出他的身價不菲,又怎麼可能真的淪落到流落街頭?

只是……

“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裝模作樣,也是難爲你了。”葉楓撇過頭,嘲笑道。

可嘴角星星點點的笑意,卻出賣了她的心情。

能在這個時候遇到沈清讓,能看到他一如曾經溫暖的笑容,葉楓是珍惜的。

這一刻是她這三年多以來,最輕鬆的時刻。

因爲她開始感覺到,原來,還是有人在乎她的。

她知道,她都知道……

他想要了解她的事情,卻又怕貿然開口讓她難受,只要用這種侵入她生活的方式,來了解她這些年的過往。

他還跟小時候一樣,一樣的……會照顧他人的感受。

“走吧,勞煩小楓同志做個人肉導航。”沈清從後面,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後推着她向前。

車上,葉楓靜靜的看着車窗外。

她說:“這些年,四方城好像真的變了。”

沈清讓聞言笑着說:“……城市每天都在變化,這有甚麼好奇怪的,如果你這個成天都要待在這裏的人都要這麼感慨,那我豈不是要稱讚一句——日新月異?”

葉楓聞言,也扯了扯脣角,“我——這幾年……”她乾涸的喉嚨吞嚥了一下,很慢,很慢的動作,“……這三年,四方城發生了甚麼變化,我都不知道。”

“我們家小楓……”

“嗤——”沈清讓驀然踩下了剎車,車子冷不丁就停了下來。

他側過頭看她,眼中帶着不想要去相信的震驚,他竭力在保持溫和的假象:“小楓,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她低垂着眸子,聲音低至不可聞,她說:“沈清讓,我坐過牢了。”

“沈清讓,聽說你在化學競賽上得了第一名?”

“沈清讓,今天阿姨說讓我們一起回家。”

“沈清讓……你要出國留學了嗎?怎麼都沒有告訴我呢?”

“沈清讓……你出國,要待幾年?”

“沈清讓……”

沈清讓,沈清讓,沈清讓……

明明他比她年長三歲,明明她曾經是他身後的那隻小小跟屁蟲,卻不管他糾正多少次,“小楓,叫哥哥”,她都要固執的直呼他的名字。

他曾經以爲,那是一種特殊,是她潛意識裏的一種情感,他一直在等,等她長大,等她明白,等她……初懂人事。

後來,她都懂了。

可是讓她懂得,讓她動心的那個人,不是他。

當她面頰微紅的告訴他,她交往了男朋友的時候,沈清讓第一次知道自作多情是甚麼意思。

沈清讓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的拳起來,他想要問上一句:出了甚麼事情。

但最終卻沒能吐出口。

因爲,心很疼。

他還想要問上一句:陸深呢?他不是承諾會好好照顧你嗎?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入坐牢?!

車內死一般的沉寂。

半晌,葉楓將湧到喉嚨口的酸澀盡數嚥下去,她抬起頭,看着他,問:“沈清讓,你會不會嫌棄我是個坐過牢的女……”

“人”字卡在了嗓子眼裏。

她被沈清讓緊緊的擁抱在懷裏,好像要就此將她融入骨血。

“對不起……”他說,“小楓,對不起。”

葉楓哭了,哭到哽咽。

該向她道歉的人,問心無愧的生活着,而甚麼都沒有做的人,卻抱着她一遍遍的道歉。

她不知道這是甚麼世道,卻從心底裏覺得悲哀。

替自己悲哀,也替沈清讓悲哀。

她的哭聲,如同一把鋼刀,插進了沈清讓的心脈,然後又一寸寸的拔出來,直到鮮血淋淋。

葉楓哭了很久,而不管她哭了多久,沈清讓就給她擦了多久的眼淚。

最後她哭累了,竟然就那麼睡着了。

沈清將車開到了她一開始說到的地址,在她的口袋裏找到了鑰匙。

小公寓很整潔,她一向都是個有理有條的人。

可也是真的小。

小到,只夠住下一個人。

沈清讓開始明白,在他提出要來她這裏暫住的時候,她那一瞬間的猶豫是爲了甚麼。

他將葉楓放到牀上,給她脫掉鞋子,輕輕的蓋上被子,又轉身去拿了一條溼毛巾,給她擦了擦臉。

然後坐在牀邊,兀自看着她出神。

她說,她坐牢了。

難怪,她周身裹着的再不是曾經的自信和從容,而是滿身的頹然和落寞。

“陳總,有件事情,想要請您幫個忙……”沈清讓將臥室的門闔上,站在客廳的陽臺上,給自己在飛機上曾經救護過的一名病人,打去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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