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羽修以爲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是遺忘,當七年後再見到以爲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的秦所依時,他才知道,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是捨不得。秦所依以前認爲,人和人的緣分總有盡頭。當她重新回到荷蘭,她覺得自己和傅羽修的緣分到了盡頭。這麼多年過去,再相見的時候,當她注視着那張熟悉的臉龐,她想,緣分這東西,沒有盡頭,只看你願不願意隨緣了。有些人你一旦遇到,就別再分開。若你不棄,執手相依,不離不棄。
原來偉大的人有兩顆心,一顆心在流血,另一顆心在寬容。
秦所依接到阿木的電話,是深夜兩點。阿木在電話里語氣十分哽咽。秦所依一下子慌了,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問阿木:“是不是Smile去世了?” Smile是一隻金毛,今年十八歲了,早就超過了正常狗的壽命。Smile十四歲以後,阿木養成了擔驚受怕的習慣,每天晚上睡覺前,總會探一探Smile的鼻息,好幾次因爲他的操作不當,以爲它去了,阿木就會打電話找秦所依求救。 阿木“嗚嗚”哭了兩聲:“是爺爺去世了。” 秦所依立即站了起來:“我馬上過去。”秦所依抓起沙發上的外套,一邊火急火燎地出了家門,一邊給貝特醫生打電話。 八月中旬的阿姆斯特丹已有入秋的跡象,尤其是深夜,冷風灌入秦所依的衣裙裏,秦所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貝特醫生在街角等她。秦所依鑽進車內,貝特醫生就問:“阿木還有說甚麼嗎?” 秦所依搖頭。 貝特醫生在胸口畫個十字:“希望這是阿木的錯覺。” 秦所依也如此希望。 兩人趕到花圃時,爺爺的身子早就硬了,阿木守在爺爺旁邊,一遍遍地呼喚着爺爺。Smile匍匐在阿木的腳下,如往常一樣乖順。秦所依走上前抱了抱阿木,拍拍他的腦袋:“不哭,不哭。” 死去的爺爺是鬱金香花圃的園主,他先是來荷蘭打工,後自立門戶,以種植鬱金香爲生。他收養了先天低智商的黃種人阿木,是個慈祥善良的孤寡爺爺。深究關係,爺爺大概是看着秦所依長大的。 秦所依生長在條件優越的家庭裏,她的母親是一位出色的音樂家,爲了培養秦所依的音樂素養,秦所依滿百日,就被母親送到了荷蘭,寄養在舅舅家裏薰陶音樂。秦所依一歲不到,爸媽就離婚了,她跟了媽媽。或許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花在她身上,媽媽一直把她寄養在舅舅家。四歲那年,她媽媽另嫁,重組家庭。四歲之前秦所依不姓秦,至於姓甚麼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後來跟了繼父姓,她在荷蘭的生活費都是繼父支付的。她當以“姓”報恩。只是,她見到媽媽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小時候的記憶幾乎都在鬱金香花圃這裏。記憶裏,總會有三個孩子與一隻金毛穿梭在花圃之中嬉鬧,爺爺會在幹完活後,分給三個孩子夾着奶酪的麪包,金毛是一根指頭長的火腿腸。三個小孩還有一隻狗都會蹲在花壇旁,在溫暖的陽光下,享受地品嚐嘴裏的美味。那是秦所依最溫暖的記憶,美好不復存在。秦所依十幾歲回到中國。後來因爲發生了一些不痛快的事情,秦所依選擇再次來荷蘭專心發展自己的事業。一晃好多年過去了,現在她是荷蘭著名樂團的大提琴樂師,小有名氣。 爺爺的葬禮安排在三天之後。阿木的去處,成了現在首要的問題。貝特醫生是爺爺的醫生也是舊友,他的意思是他有義務養阿木,但阿木不肯跟貝特醫生回家,堅持待在花圃,繼承爺爺的衣鉢種植鬱金香。貝特醫生不放心,堅持己見,阿木也不鬆口,兩人就這麼僵持着。Smile依舊沒甚麼精神,趴在秦所依的腳下,與秦所依一起看兩人爭辯。 秦所依太瞭解貝特醫生的固執了,貝特醫生是個責任心很重的荷蘭人,加上阿木也討喜,貝特醫生捨不得阿木受苦。秦所依也明白阿木的心情。阿木雖然智商不如普通人,但他比普通人更懂得感恩。他對爺爺的感情早就入了骨髓,爺爺也從小教育他不要當個廢物,學着生活,學着做事。種植鬱金香,自然是第一個要學會做的事。十幾年的培養,阿木早就駕輕就熟了,花圃現在都是爲老顧客供貨,那些顧客都是看着阿木長大的,阿木不會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