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子時零點整,一輛保時捷轎車在公路上穿夜而過,無聲無息,就像一尾劍魚在深海里默然穿梭。
車子進入了山路,在山路上盤旋了許久,在一個山腳口停了下來。
只見裏面出來了一個穿着西裝、打着領結的男人,他走向車後,打開後備箱,裏面有一個行李箱,還有一個蛇皮袋。他把蛇皮袋扔到地上,拉開了行李箱,從裏面拿出一些衣物,然後脫掉了鞋子,又脫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換上了一件看上去破成一條一條的深灰色袍子。袍子的破條裏,能看到他身上的肌膚,慘白得有點耀目,因爲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疤痕,這跟他光潔的臉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鎖好了車子,抬頭看了看大山與天空,大山是肅穆的,漆黑的一團,看不清顏色;天空是暗灰色的,透着微微的靛藍,有着點點的星光;月亮是滿圓的,被雲朵擋住了半張臉。
一切看似安靜,祥和。
他對月亮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左手的手指屈到手心,大拇指橫在手心上抵住其他四個手指,右手微攏做弓狀。他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肅穆,類似於敬畏的膜拜,然後把身邊的蛇皮袋扛在肩上,從容地朝山林裏走去。
這是人跡罕見的荒山野林,兩年前曾被一場大火燒過。那場大火燒了整整兩天兩夜,消防隊員都奈何它不得,以至於縣城裏的人都能夠看到。這燃燒的火山像是一把很大的火炬,如天壇上的聖火,熊熊燃燒,無休無止,彷彿不把這山上的一切東西都燒得乾乾淨淨就不罷休。
那場火幾乎帶走了所有的生命,包括幾百年的大樹,餘下的都是殘肢爛骸,慘不忍睹。從那之後,再也沒人願意來這裏玩兒了,所有的植物也沒能再生長出來,彷彿這火是帶着毒的,毒得不給它們留下餘生。此後,這山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不過倒成了昆蟻們的樂園。
男人光着腳,肩頭扛着蛇皮袋,蛇皮袋裏似乎有東西在蠕動,上上下下地動,誰都不知道里面裝的是甚麼。
男人走到一條小溪邊停了下來,這裏好像甚麼東西都死了,唯有溪水還是活的,水聲潺潺,流得很歡。
他把身上的東西放在地上,脫下袍子跳了下去,用手捧起清澈的溪水,緩緩地舉過頭頂,然後再淋了下去,彷彿在進行一場洗禮,洗淨日積月累的歲月塵埃,洗淨一生的苦難與罪孽。
浴畢,他用袍子裹住下半身,然後繼續一步一步地往深林走去。尖銳的石頭戳破了他的腳板,殘枝劃破了他的肌膚,螞蟻爬上了他的足踝,但是,他似乎渾然不覺,像是一個失去痛覺的人,繼續在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到了山頂之上,而他的步履,已分明有點跌跌撞撞。
他站在百山之巔,俯瞰衆山與底下的火柴盒似的民居,神情依舊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