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巧兒，過來！替你弟扶會犁！”地裏的雲父遠遠看見她，大聲喊。
雲巧走過去，打量一眼乾瘦精壯的雲父，正笑着喊她二姐的小弟，都是記憶中日漸模糊的面孔。
家裏壯勞力太少，前幾年雲巧也要下地。不過，最近家裏準備給她說親，怕她太過操勞，把那身本就不白的皮子磨糙了，“賣”不起好價錢，這次春耕就沒再讓她去，而是讓她在家負責其他家務，包括做飯送飯。
她沒說甚麼，表現得像過去一般，毫無怨言地下了地，幫她爹扶了大半個時辰犁。
直到日頭老高，才得了一句話。
“還沒喫飯？回吧。”雲父彷彿沒看到她背上空空的大竹筐。
她轉身離開，卻走向後山的方向。
雲母慣來見不得她“躲懶”，她不能空手回去。不過，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小缺心眼了。
趁四處無人，她從懷裏摸出個饃饃來啃，先墊了墊肚子。
這是她趁雲母不注意，從籃子底順出來的。
雲母精明，可能今晚、至多明早就會發現數量不對。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嘛。對方總不可能在說親的節骨眼上，把她這麼個至少能值十兩聘銀的“商品”餓死。
她拾了滿滿一竹筐乾柴才下山。
抱着柴火進村時，雲巧遠遠看到鄰居黃家的兩妯娌在竊竊私語，表情興奮而古怪。
“......我孃家村裏有個小孩也這樣......磕了頭昏過去，再醒過來就變了個人......”
“走路妖妖嬈嬈的，生怕旁人看不到......”
“......真倒黴！跟雲家住得那麼近......”
細碎的私語聲傳到耳中，雲巧先是驚訝流言傳得竟然這樣快，反應過來後哭笑不得。
她低頭掃了眼隆起的前襟。
突然意識到，前世那十年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竟是這樣深重！
十七歲的她也就只在桐花村一帶算是個美人，在江傳芳等人看來，她皮膚不夠白，五官不夠精緻小巧，骨架大，有些地方肉天生就多。
好聽的說法是福相，說得難聽點就是俗氣，連給江傳芳那位才女心上人提鞋都不配！
出嫁前，她怕招人眼，走路總是含胸駝背。
嫁入江家後，江太太嫌她儀態小家子氣，讓女師傅把她掰正了，卻又嫌棄她胸前太過突兀，又勒令她日間用長布條裹胸見人。
總之，不能墮了江家少奶奶應有的體面！
這昂首挺胸的習慣帶到現在，又少了那長長的裹胸布，哪怕她穿得厚實，卻依舊成了村人眼裏“傷風敗俗”的象徵！
她們甚至還給她扣了個“水鬼上身”的帽子！
可，水鬼上身......
尋常人可能會對這種說辭避之不及，不過嘛，現在的她似乎正求之不得！
雲巧露出一抹燦爛而自然的笑，抱着柴火走到黃家院門前，用輕快的聲線跟黃家兩個媳婦打了個招呼，耐着性子跟對方拉家常。
期間，她全程昂首挺胸，腰桿倍兒直，甚至連醒來後刻意說回的桐花村鄉音都略往官話上靠了靠。
轉身回自家時，毫不意外地瞥見黃家兩妯娌驚恐的眼神。
雲巧心中暗笑不已。前世慘死、重生後又被七日之期步步緊逼的憋屈感散去不少。
回到家，雲母已經下地去了。
雲巧趁機煮了薑湯喝下，又偷偷摸了倆雞蛋出來，打在早已冷掉的菜粥里加熱。肚子裏暖洋洋的，上午至今徘徊不去的隱痛終於緩解了些。
暮色四合之際，雲家三人帶着滿臉疲色回家。
剛進家門，雲母就滿臉不耐煩地扯着嗓子喊雲巧名字。要不是她正好將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還要藉機發作。
飯桌上一如既往的沉悶，雲母只張羅着讓兒子多喫菜，對雲巧則視而不見。
前者碗裏堆得高高的，後者碗裏就十分寒磣。
雲巧依舊沉默乖巧，反正，做飯時她已經偷偷吃了一點墊肚子，切實的好處總強過嘴上跟人爭鋒。
喫過飯，她正洗着碗筷，忽然有人敲門。
“鵬程娘，是我，開開門。”中年婦人的聲音響起，有點尖利。
雲鵬程是雲小弟的大名，自打得了這麼根寶貝獨苗，雲母只愛聽村裏人這麼喊她。
“李嫂子，有事兒？”
來人是李大貴的娘。
李母眼神直勾勾往雲巧身上飄，忽然見後者衝她古怪一笑，眉眼間神韻大變，心頭猛地一突，當即做了決定。
“先前那事，你就當我沒說過。上回我給你的雞蛋總共十八個，你還我一半就成。你也別怨我不地道，村裏人人都說，你家巧兒被鬼上身了——”
“甚麼？退親？”
雲母氣得跳起來，指着李母鼻子大罵。
“放你孃的臭狗屁！甚麼鬼上身？哦，我知道了！莫不是你家反悔，出不起十兩聘禮了，才往我家頭上潑髒水？討媳婦還捨不得花錢！你出門打聽打聽，低過這個數，你能找着巧兒這麼聽話水靈的媳婦兒？連幾個雞子兒都不捨得撒手，真是笑死個人！活了恁多年，老孃就沒見過你臉皮這麼厚的！”
雲家的地離村子太遠，雲母三人今天都沒聽到村裏的流言，壓根沒多想，隨口一說，竟恰巧戳中李母心中某個隱祕的想法。
來之前，李母就尋思着，先過來看個真切。真有問題，那肯定得退親。要是沒啥不對勁，她也能借題發揮，用這事當由頭找雲母壓價。
雲家這老孃們太會坐地起價，算準她家大貴看上巧兒，一口價十兩銀子，死活不肯少，這是逼着她和大貴爹出血呢！
結果，那傳言居然是真的！
得，十兩銀子也甭出了，這種禍胎誰愛娶誰娶去，她可不伺候！
李母打定主意，也不露怯，瞪着眼叉腰嗆聲。
“雲家的，你別給臉不要臉啊！我這是捨不得幾個雞蛋嗎？我那不是爲了做個意思，跟你家斷了這門親，省得被你家的晦氣沾染上來？明明全村人都曉得了，你不承認便罷，還要誣賴我？呸！我看，怕不是你自己怕姑娘嫁不出去，收不到聘銀，才急了亂咬人吧？”
見左鄰右舍被驚動過來圍觀，李母開始假意抹淚。
“父老鄉親們，你們可得替我老李家做主啊！他雲家這不是碰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