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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跟班有大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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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淙淙跟沈儀心在外遊歷已經有段時間了,兩人的關係說起來是主人和小跟班,其實就是實實在在的朋友。

  剛下界的時候,楊淙淙還心心念念地惦記着錦瀾仙君讓她在歷練的同時順便找的那個東西,但一直都沒有任何發現。在人間的日子實在是多姿多彩,加上有沈儀心一路相伴,楊淙淙覺得比天界自由和快活多了,也就把它忘了個一乾二淨。

  和沈儀心相處久了,楊淙淙漸漸覺得這個小跟班有些不一般。他對一些生活常識的掌握雖然差強人意,但是在學識方面可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常常能說出一些讓她很佩服的話來。除此之外,他對國家大事也特別關注,有時候他們喫飯的時候聽到旁邊的人談起當朝皇帝平庸無能,朝政被攝政王把持的時候,也是頗爲憤慨的,很有幾分憂國憂民的意味。楊淙淙建議他去參加科舉,他也不置可否,聳聳肩就這麼過去了。

  兩人行走的線路很簡單,基本是沿着湄泠河走着,從下游逆水而上,一路上經過了很多地方,也遇見了很多的事情,經歷不可謂不豐富。在沿着河邊走的時候,楊淙淙時而往水裏看,彷彿總能看到一抹火紅的顏色從眼角邊劃過,再定睛一看,就甚麼也沒了。

  一路往上走,地形從開闊平坦變得陡峭難走,到了河流源頭的建州附近的時候,已經無法再沿着河走了,於是兩人決定不再沿着河走,改去附近最近的鎮子——辰寧鎮。

  辰寧鎮是個不大的鎮子,說是鎮,其實比有些村落大不了多少。兩人來到鎮裏唯一的一家小客棧喫飯,剛一坐下,小二就上來招呼。

  沈儀心看着這家店裏懸掛着的招牌,說:“來一斤手撕牛肉,再隨便上幾個素菜就行了。”

  小二說:“客官,不好意思,手撕牛肉沒有了。”

  “那換成紅燒蹄膀吧。”

  “這個也沒有了。”

  “那油燜雞呢?”

  “還是沒有……”

  沈儀心無奈了:“這都是你們招牌上的菜啊,怎麼都沒有?”

  小二有點爲難地說:“客官有所不知,最近附近鬧災荒,好多田裏都是青黃不接,顆粒無收的,雖然我們這個鎮上還沒到災荒的程度,不過也挺緊張,這些肉啊甚麼的都沒了,菜也只有蘿蔔和土豆兩種,您看要不要?”

  “甚麼,鬧災荒?”

  “是啊,”小二說,“尤其是附近的建州,聽說已經斷糧好久了,甚至有人易子而食呢。”

  “不可能!”沈儀心拍桌而起,“我泱泱天朝,向來以孝德恭儉治天下,雖然時而有災情出現,但朝廷都會很快派人送去糧食賑災,絕不可能出現易子而食的現象!”

  “這位客官,小的所說的確是實話啊!”

  楊淙淙趕緊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多謝小二哥了,麻煩你快通知一下廚房把我們的菜做好吧。”

  小二走了,但沈儀心的臉色還是不好看。楊淙淙問:“甚麼是易子而食?”

  沈儀心嘆了口氣,回答:“就是說災荒非常嚴重,人們實在沒有食物了,就相互交換小孩,然後把別人家的小孩烹煮來喫。說白了,就是人喫人。”

  楊淙淙不由倒抽了口冷氣,人喫人……竟然有這麼可怕的事情!

  菜很快做好端上來了,一盤清炒蘿蔔,一盤清炒土豆,連一點油星也沒有,兩人都喫得食之無味。

  沈儀心忽然說:“淙淙,我們去建州吧。”

  楊淙淙其實並不喫驚,因爲在喫飯的時候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仙君讓她下來歷練,絕不僅僅是喫喝玩樂而已,還要經歷人間疾苦,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可是建州是災荒最嚴重的地方,他們兩個去那裏,真的不要緊嗎?

  見她沒說話,沈儀心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了,不會讓你跟着我冒險的。”

  楊淙淙撇撇嘴,這個沈儀心把她當成甚麼人啦。她也沒說話,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沈儀心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說:“幹嘛一直盯着我看?”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不想跟你去啦?我作爲老大,怎麼可能讓我的小跟班孤零零地一個人去呢?”

  沈儀心有點意外:“你願意跟我一起去?不過那地方可能有些危險……”

  楊淙淙嘆了口氣:“以你的智商,一個人去更危險啊。”

  沈儀心頓時氣結。

  客棧小二知道他們要去建州,勸他們不要去,畢竟現在那個地方是人人都敬而遠之的,但兩個人心意已決,任小二怎麼說也還是要去。小二沒辦法,最後只能建議楊淙淙扮成男裝去,因爲一個外鄉女子去到那裏可能會比較危險。

  楊淙淙換上了沈儀心的一套衣服,頭髮束了起來,看上去還有幾分英氣,連沈儀心都說她男裝比女裝好看,楊淙淙想了半天也沒明白他這句話到底是褒是貶。

  出發前,楊淙淙問他要不要買一些糧食帶去發放給災民,沈儀心說不用了,整個建州城幾萬人口,這點糧食不過杯水車薪而已,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去建州的路並不遠,但因爲大都是山地,所以很不好走。一路上沈儀心都沒怎麼說話,楊淙淙跟他說話,他也只是簡單地應一兩句而已。

  三天後,兩人到達了建州。

  建州的情況遠遠超出了兩人的想象,說是餓殍滿道都不爲過。曾經繁華的城鎮現在無比蕭條,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了門,破破爛爛的如同荒廢了很多年。路邊有很多餓死的人,整個城裏散發着一種腐朽難聞的氣味,令人作嘔。道路上看不到一個人影,空蕩蕩的,如同一座死城。

  雖然之前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但此刻真真切切地將這些情景看在眼裏,楊淙淙還是覺得非常難以接受。

  人間啊……這就是人間的另一面?

  沈儀心的臉色自打聽說建州鬧饑荒的事之後就一直沉着,真正到了這裏之後,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沉”來表示了。那是怎樣的一種悲憤,怎樣的一種哀慟,觸目所及是哀鴻遍野,連心彷彿都墜入了無底深淵。

  楊淙淙想安慰他,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說甚麼也是枉然。

  就在這時,寂靜的街道那端忽然傳來了人聲,兩人抬頭看去,只見幾個人追着一個少年向這邊跑了過來。那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樣子,瘦得幾乎是皮包骨頭了,但還是拼命地向前跑着,懷裏的衣服裏似乎揣着甚麼東西。看到楊淙淙和沈儀心,彷彿終於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拼命跑來,一邊跑一邊嘶喊着:“救命啊!救命——”

  後面的人很快追上來了,沈儀心跨出一步,將少年擋在身後。

  “你們是誰?”追趕的那羣人中爲首的是個精瘦的漢子,語氣非常不友善,“把這小子交出來!”

  “不、不……”少年躲在沈儀心的身後直打哆嗦,“他們會打死我的!”

  “打死你也是活該!”漢子說,“你狗膽包天,居然敢偷我們姚家的東西!”

  “幾位兄臺請息怒,”沈儀心說,“不知道他偷了你們甚麼東西?”

  漢子冷冷說道:“兩個饅頭。”

  “甚麼?”楊淙淙驚呆了,“區區兩個饅頭也值得把人打死?”

  “區區兩個饅頭?”漢子冷笑了一聲,“你知不知道在這年頭,兩個饅頭能讓人活,也能讓人死!”

  少年說:“我爹在去年的時候給你們家做短工,你們不但故意扣他的工錢不給,還無賴我爹說他偷你們家東西把他趕了出去,害得他含冤自盡。我娘現在病了,家裏根本揭不開鍋了,我去你們家拿兩個饅頭又怎樣?這是我們應得的!”

  “小兔崽子,再亂說話當心我扒了你的皮!”漢子怒吼道。

  “我說的句句屬實,你們姚家爲富不仁,和那狗屁州尹狼狽爲奸。我早就聽人說朝廷已經送了大批的賑災糧食來,都存在州尹府上和你們姚家,你們卻欺上瞞下,在這滿城災荒的時候硬是不開倉放糧,會遭天譴的!”

  “胡說,哪有這種事!”漢子還在嘴硬,但底氣已經顯然有些不足,“你這小子滿口胡言,今天我就送你去見你的老爹!”說着,幾個人氣勢洶洶地就要上來。

  “住手。”說話的是沈儀心,剛纔他一直都在聽,現在終於開了口。楊淙淙本以爲他一開口說話的語氣一定是非常氣憤的,但恰恰相反,現在的他無比平靜。

  幾個漢子沒有理會他,一起向少年衝了過去。

  楊淙淙心說慘了,沈儀心一定要捱打了,她正準備拉着他和那個少年往旁邊的一條小巷跑,忽然看到沈儀心出手了。

  沒錯,沈儀心是會武功的,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終於明白爲甚麼初見的那天沈儀心抓她胳膊時候的力氣那麼大了,原來他本來就是有練過的。剛纔的那一瞬間,她沒看清楚他是怎樣出手的,因爲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幾個人全都倒在了地上哀嚎着。

  “我已經提醒過你們了。”沈儀心沉聲說道,眉眼冷厲決然。

  雖然知道有這樣的想法很不合時宜,但楊淙淙還是覺得這時候的沈儀心實在是太帥了!之前她只曉得他讀書很多,學識廣博,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是文武雙全啊!

  楊淙淙的眼裏冒出了一個個粉紅色的愛心泡泡,飛到空中,然後“啪”地破碎了,因爲她忽然反應過來現在完全不是犯花癡的時候。

  “你、你們三個死定了!走着瞧!”精瘦的漢子從地上爬起來,帶着那幾個人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玉生多謝兩位大哥的救命之恩!”少年一下跪倒在地上,對兩人連連磕頭,原來他並沒有認出來楊淙淙是女扮男裝。第一次被叫做“大哥”,楊淙淙覺得有點想笑,但心裏卻沉沉的,笑不出來。

  原來他叫玉生,多麼好聽的名字,看得出來他的爹孃一定是把他當成寶貝一樣疼愛的。

  “好了,快回去看看你娘吧。”沈儀心說。

  “哎哎,那麼後會有期了。”玉生又再次謝了他們兩人一次,從地上起來。他懷裏一直揣着的東西因爲他的這一動作而掉了出來,是兩個乾硬的饅頭,看得出來放了很久,都已經有點發黴了。玉生連忙把它們撿起,仔細地吹了吹上面的灰,像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懷裏,然後離開了。

  看着他瘦弱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視線盡頭,楊淙淙的心裏酸酸的,一摸眼角,也已經有眼淚流出來了。

  沈儀心嘆息道:“朱門酒肉臭,路有餓死骨。枉我早就讀過這句詩,卻直到今天才直到它的含義。我之前走過了那麼多地方遊玩,以爲百姓生活都是安定富足的,卻到現在纔看到人間疾苦,我真是太愚蠢了。”

  楊淙淙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落的樣子,連忙安慰:“你不用這麼自責,愚蠢的不是你,而是那個當朝皇帝。做皇帝的自己在金鑾殿裏享樂,卻讓人民遭受這樣的疾苦,還枉稱甚麼天子。”

  沈儀心苦笑道:“你說得對,他早已不配當這個皇帝了。”

  “哼,就是!”楊淙淙說着,自己也憤慨起來,“這樣的皇帝,早晚……”

  “你們兩個,站住!”

  忽然間有吵鬧的人聲傳來,原來是剛纔的那幫人又去而復返了,而且比剛纔的人更多,足足有幾十人,各各都凶神惡煞的。精瘦漢子點頭哈腰地站在一個矮胖男人身邊,說:“員外,就是這兩個人。”

  這矮胖男人正是姚家的主人姚員外,他見到了兩人,說:“把他們綁起來!”

  以沈儀心的身手,對付這些人自然是不在話下,但楊淙淙就不一樣了。她的仙力因爲被封住了而不能使用,身手也很差,只會那麼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根本不是這些人的對手。沈儀心爲了保護她,處處跟那些人周旋,身上捱了好多下拳打腳踢,但還在堅持着。

  那些人實在是陰險,居然從背後偷襲,楊淙淙看到了立刻高聲提醒沈儀心,沈儀心猛地回頭,把那偷襲的人一腳踢出去老遠。楊淙淙覺得非常解氣,正想告訴沈儀心幹得好,忽然腳下一滑,“嗵”的一聲摔倒了。

  楊淙淙肺都要氣炸了,這些人也太無恥了,居然往地上潑油!

  受到她的牽連,沈儀心也摔倒了。那些人看到兩人滑倒了,立刻上來拳打腳踢,沈儀心撲在楊淙淙身上將她護在身下,那些拳腳全落在了他的身上,沒有落在她身上分毫。

  傻瓜!怎麼這時候還想着別人!見到沈儀心這樣,楊淙淙又氣又急,眼角溼溼的又快哭了。

  “把他們綁起來,架在火上燒了!”姚員外冷冷地留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兩人被五花大綁了起來,帶到城外的一處破舊的院子裏。院子裏早已豎起了兩個高高的木樁,下面堆滿了柴,兩人被綁在了木樁上。

  精瘦漢子看着他們,得意地說:“你們剛纔救人的時候不是英雄得很麼,現在怎麼不英雄了?哈哈哈哈……”

  楊淙淙氣憤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們作惡多端,必遭天譴!”

  “天譴?”精瘦漢子說,“那現在看看是你們先遭天譴還是我們先遭天譴了。來人,潑油!”

  給木柴上潑油是爲了讓火燒得更快更旺,有幾個人端來了一大桶油,往兩人身下的木柴上潑着。沈儀心很淡然,似乎毫不畏懼。楊淙淙心裏着急,卻不怕,因爲她有錦瀾仙君給她的法寶——那幾句口訣。

  先前楊淙淙曾嫌棄過錦瀾仙君給她的這幾句口訣太自戀了,但現在她覺得它真是無比可愛。雖然這種行爲在別人看來有點不可理喻,甚至可能以爲她腦子出了甚麼問題,但是她還是照做了——

  楊淙淙抬頭對着天空,大聲喊道:“錦瀾仙君最帥!錦瀾仙君最帥!錦瀾仙君最帥!”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了,所有的人都奇怪地看着她,包括沈儀心和那個精瘦漢子,連潑油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楊淙淙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但她毫不在意,她在等待着奇蹟的發生。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十幾秒過去了,甚麼奇蹟都沒有發生……

  “你這小子是不是死到臨頭,開始胡言亂語了?”精瘦漢子說,“別說甚麼仙君了,就是佛祖來了也救不了你!弟兄們,點火!”

  有人拿着火把走上前來,火苗呼啦啦的燒得正旺。楊淙淙心想,這次真的完蛋了,仙君啊仙君,我可被你害慘了!

  這個時候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沈儀心。下界之前錦瀾仙君告訴過她,她是神仙,是不會死的,如果在人間的軀殼死了,那麼魂魄還是會回到仙界來,到時候他用仙力爲她恢復身體就可以了。但沈儀心不一樣,他是凡人,死了就真的死了。

  “慢着!”楊淙淙大喝,“你們放過他,我任憑你們處置!”

  “喲呵,你這小子還挺重情義的啊,可惜你沒資格和我們討價還價。可惜你們是兩個男的了,如果是一男一女,或許還能做一對絕命鴛鴦呢!”精瘦漢子笑得放肆無比。

  潑了油的柴一下就被點着了,火苗“呼啦”一下躥了上來。楊淙淙心裏真的絕望了,她看着沈儀心,說:“對不起。”

  沈儀心笑了笑,說:“你爲甚麼要對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我,如果我不讓你和我一起來建州,你也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楊淙淙想說話,卻不知道該對他說甚麼。這個呆子,他不知道她其實是和他不一樣的啊……

  就在這時,柴上的火卻忽然滅了。

  “咦?奇怪……”點火的人轉頭對精瘦漢子說,“總管,火滅了。”

  “再點!”

  火又點了幾次,每次都是剛燒起來就毫無原因地滅掉了,實在是奇怪。楊淙淙也覺得很奇怪,難道是錦瀾仙君在幫他們?

  “沒用!讓我來!”精瘦漢子拿過火把,親自來點火。沒想到這次的情況甚至比前幾次還不如,火把上的火根本連柴都點不着。

  “你們到底潑油了沒有?”精瘦漢子怒道。就在這時,一直都是晴朗的天空忽然陰雲密佈,風發出低吼,彷彿有甚麼東西在隱隱靠近一樣。

  下面的人頓時有些慌神了:“難道、難道是有妖怪作祟……”

  精瘦漢子訓斥道:“胡說甚麼,哪有甚麼妖怪!”

  “誰說沒有妖怪呀?”

  一個柔柔的男聲響起,聽不出是來自哪裏。分明是男子的聲音,卻多了些女子的陰柔,再加上現在這樣的環境,聽起來實在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誰!誰在那裏裝神弄鬼的?快點滾出來!”精瘦漢子腿都發抖了,但還在虛張聲勢。

  一道紅色影子從他眼前掠過,倏的一下就不見了。

  “你、你沒看到沒……一個紅色的身影……”

  下面的人面面相覷:“沒有啊。”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道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這一次,所有的人都看見了。

  “快跑啊!有妖怪!”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帶頭跑了。一個人跑了,剩下的人頓時全部慌了神,爭前恐後地往外跑去,包括精瘦漢子在內,不一會兒就一個人都沒有了,空蕩蕩的院子裏只剩下了楊淙淙和沈儀心兩個人。

  “還好我來得早,不然你們兩個就要變成烤人幹了。”一個身穿紅色衣服的男子從角落裏走出,笑吟吟地說,“那些人也真夠蠢的,我只是捏着嗓子說話,再加上身法快了一些而已,就把他們嚇成那樣了。”他的聲音裏已經沒了剛纔那種女子般的陰柔,但還是十分動聽。

  在看到來人的時候,楊淙淙微微地蹙了簇眉。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一身火一樣的紅色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絲毫不顯得突兀,然而有一種妖異的美感。他的眼睛是細長的桃花眼,看人的時候,彷彿能把人的魂魄攝去一樣。

  哼,妖孽。楊淙淙在心裏暗暗說道。

  “感謝兄臺及時相救。”沈儀心說。

  男子走了上來,正要給他們解綁,忽然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聽上去有很多人,還有馬車的聲音。楊淙淙說:“不好!是不是那些人又來了?”

  沈儀心卻彷彿早已料到:“不怕,是自己人。”

  有十幾個身穿鎧甲的人衝了進來,手上的刀明晃晃的,看到男子正在給沈儀心解綁,以爲要對他不利,立刻衝了上來拿刀指着男子。沈儀心說:“不可無禮。”於是那幾個人才把刀放下。

  這時候,有一個一身戎裝的男子騎馬衝了進來,一見到沈儀心就立刻跳下馬來跪在地上,說:“屬下蔣堃救駕來遲,懇請皇上恕罪!”

  楊淙淙呆了一呆,她沒聽錯吧,皇上?

  沈儀心身上的繩子已經被解開,他揹着手緩緩踱步下去,看着跪在地上的蔣堃,說道:“你們知不知道,若是你們晚來片刻,如今這江山可就易主了。”

  他的語調很淡,但蔣堃的身子已經發抖了起來:“求、求皇上恕罪……”

  “平身吧。”

  “謝皇上不殺之恩!”蔣堃驚魂未定地從地上起來,冷汗涔涔已經溼透了衣服。

  楊淙淙這時才確信,沈儀心,這個跟她相處了幾個月的人,這個有時候傻里傻氣的小跟班,竟然是當今皇上,九五之尊!

  不、不是吧,這比針尖還小的一點概率……竟然就恰好被她遇到了?

  想到一路上她對沈儀心的各種欺壓,楊淙淙冷汗都要流下來了,對皇上這樣,豈不是殺頭之罪?如果她在人間因爲這個而稀裏糊塗地死了,那也實在太鬱悶了。

  想到這裏,楊淙淙決定找個機會悄悄溜走。剛剛進來的時候她看到這個院子有個後門,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儀心身上,正是她溜走的好時機。

  “啊,大哥哥,看到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咦,你要去哪兒呀?”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門邊出現了一個瘦瘦的少年,正是玉生。他看到楊淙淙剛剛走到後門跟前,不由奇怪地問道。

  所有人的目光“譁”地一下全集中在了楊淙淙身上,楊淙淙這時的感覺就像一個小賊剛想伸手的時候被人發現了一樣。

  “那個……我、我肚子疼……去一下茅廁……”

  “原來是這樣啊,這裏我熟,茅廁就在不遠處,我帶你去!”玉生聽楊淙淙這樣說,很熱情地要帶她去茅廁。

  一個男生要帶她去茅廁……楊淙淙窘迫萬分,只要好搪塞着:“現在已經不怎麼疼了,沒事,過一會兒再去吧。”

  這時候,蔣堃對沈儀心說:“皇上,自從幾個月前您離宮出走後,太后娘娘焦急萬分卻又不敢聲張,只能暗中發令全國尋找您,卻一直都沒有音訊。三天前,我們在辰寧鎮的人收到了您的暗訊得知您要來建州,於是我立刻調集精兵前來,在剛入城的時候見到了這個少年,他告訴我說知道你們被抓去了哪裏,我們在他的帶領下才能順利趕來。”

  楊淙淙這才知道,原來剛纔那些人要燒他們的時候沈儀心不慌不亂,是因爲知道會有救兵前來。她也知道了之前玉生走了以後不放心他們又回來看,發現他們被抓走了,他暗中跟隨那些抓走他們的人,得知了他們被抓去的地方,這樣才能給在蔣堃帶兵進城的時候給他報信。

  後面又陸續有全副武裝的士兵進了來,小小的院子被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在這時,外面的士兵忽然向兩邊散開,彷彿在給甚麼人讓道似的。

  “皇——上——”

  隨着這一聲長而響亮的呼喊,一時間,地動山搖,飛沙走石,沈儀心的臉色就在這一聲呼喊之中變了。如果說在這些人面前的他是無比有帝王威嚴的,那麼在聽到了這聲呼喊後,他的表情頓時變得窘迫了許多。

  這時,在兩排穿着盔甲的士兵隊列之間的盡頭,出現了一大團顏色。

  沒錯,是一大團。

  如果用“一團”來形容一個人的體積的話,那麼這時出現的這個人,絕對是一大團。

  那是一個女子,體型說好聽點是豐腴,說難聽點就是肥胖。她的皮膚很黑,但身上卻穿了一大堆顏色鮮亮的綾羅綢緞,顯得極其不協調。

  她在向這邊跑來,由於跑得很急而且體型肥碩,所以顯得分外沉重。楊淙淙覺得連地都在顫抖了,但她一直告訴自己這是她的錯覺。

  女子終於跑到了沈儀心身邊,氣喘吁吁地說:“皇上,看到你沒事,金蘭就放心了!”

  這個女子,正是當朝宰相唯一的千金——李金蘭,也正是太后想將她立爲皇后的那個女子。楊淙淙看到她左手腕上戴了個金鐲子,上面鑲嵌着各種珠寶翡翠,一看就價值不菲。

  沈儀心不漏痕跡地岔開話題:“看看你滿頭的汗,快擦擦吧。”

  “謝皇上關心!”李金蘭分外感動,從袖子裏掏出一方小小的羅帕來,拿指尖捏着文雅地擦額上的汗。從外表上來看,分明體型是很彪悍的那種,卻偏偏要努力地做出一副儀態萬千的樣子,實在是有點不和諧,但沈儀心已經見怪不怪了。

  “你不是在京城嗎,怎麼也來到這裏了?”

  “我之前聽太后派來的人說皇上可能在湄泠河流域,於是就順着河流找你,但一路都沒有找到。後來在這附近遇到了蔣將軍,知道皇上可能遇險,所以就趕來了。”

  沈儀心很喫驚:“你找了我一路?”

  “是啊,”李金蘭“嘿嘿”地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也不算太遠。”

  怎麼能不遠?沈儀心既喫驚又感動,他這一路,可是走了幾個月啊!

  “金蘭,你看你,這麼奔波勞頓,都瘦了。”他看着李金蘭,態度顯然比之前溫和了許多。李金蘭對喜歡他,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自小都一直把她當做朋友,根本沒有往這方面想。自從太后提出要立李金蘭爲皇后之後,沈儀心不自覺地就跟她疏遠了好多,見到她就覺得心裏怪怪的,但李金蘭還是對他一樣好,不管他怎麼樣對她,她都總是笑呵呵的。

  “還是皇上英明,只有你一個人看出來我瘦了!”聽到這句話,李金蘭顯然非常激動,“那皇上看看我哪兒瘦了,是腰細了,還是臉小了?”

  呃……沈儀心頓時有點尷尬,他剛纔那麼一說只是客套,沒想到她竟然當真了。

  “你……”沈儀心實在打不出來,只好轉移話題,“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兩位吧。這位是我一路同行的朋友,名叫楊淙淙。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叫做……”他看了看紅衣男子一眼,不知道該如何介紹下去了。

  “江月明。”紅衣男子淡淡笑着回答。

  李金蘭對兩人施了個禮,說:“多謝兩位一路上對皇上的照顧,金蘭感激不盡。”言語間,彷彿把自己當做沈儀心的家人了。

  楊淙淙原本對這個宰相千金沒甚麼感覺,此時看她這麼有禮,也不管身份高低就對他們這兩個平民施禮,對她的好感不由多了幾分。

  “皇上,您出來了幾個月,也該回宮了。”蔣堃說道。

  沈儀心點了點頭,是該回去了,有許多事情就是逃避再久,也終究必須面對。況且在這裏,他見到了太多民間疾苦,知道絕不能再不管不顧了。

  當初告訴楊淙淙他的身世時,他其實沒有說謊,只是隱瞞了一小部分。他的父親是先皇,他的母親是當今太后,而他的叔叔就是現如今炙手可熱的睿王——沈越。

  作爲沈儀心的皇叔,在沈儀心的父皇登上皇位以後,沈越就被封爲了睿王。沈越其實比沈儀心就大那麼十多歲,但思想上分外老成,也十分會運用計謀。先皇去世以後,沈儀心登基,沈越作爲攝政王輔佐了他六年的時間。六年間,沈越不斷擴展自己的勢力,妄圖架空太后和皇帝。沈儀心自十六歲親政至今已經有幾年時間,但手中其實並沒有多少實權,很多事情都得依靠沈越。

  除了沈越之外,朝廷中有一位重臣,那就是當朝李宰相。因爲李宰相在朝中的地位頗高,很多官員都是看着他的態度來決定自己的立場的,所以他就成了太后和沈越都要拉攏的對象,他的女兒就是李金蘭。如果李金蘭成了皇后,李宰相顯而易見就是沈儀心這一方的人,對抗沈越就多了一重把握。

  可是,沈儀心對李金蘭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如今太后讓他娶她,他自是不肯。至於那個迫於沈越的壓力而不得不娶的女人,是嫺妃蔣筎嫣。她名義上雖爲后妃,但沈儀心對她絲毫好感也沒有,也知道她是沈越安插在他身邊的人,因此甚至有些反感了。

  如此種種全部壓在他的身上,令他不堪重負,因此離宮出走。但如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爲了天下的百姓,爲了江山社稷……這個朝政大權,他一定要從皇叔手中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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