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木棉市。
1999年公曆12月31日，凌晨將近。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一場冬雨讓氣溫驟減了好幾度，給今天的傳說更添幾分意境。
車載收音機裏，主持人正在預告新年倒數的時間。
遠處的煙花隨着主持人的最後一聲倒數落下而響起，一時間，彷彿全世界都在歡呼千禧年的到來。
今天是特別的，因爲預言家說的世界末日沒有到來，人們恍若大難不死一樣，全城狂歡。
夏媽坐在副駕駛，神祕兮兮地取出一個禮物盒遞給夏沐：“寶貝，生日快樂！”
“這是甚麼？”夏沐滿臉驚喜地接過盒子，拿在手裏晃了晃。
“打開看看就知道啦！”
夏媽滿臉欣慰地看着她，語氣很是感慨：“不知不覺就18歲了呢...再過幾年就要嫁人了......”
“......媽，你就想把我嫁了嗎？”
“嘿嘿！女大當嫁嘛...你早點嫁人，我才能和你爸早日過二人世界去。”
夏沐抬頭朝自家老媽撇了撇嘴：“我纔不要嫁呢，我要當我爸一輩子的小情人，讓你嫉妒！”
說話間，夏沐還沒來得及看清禮物是甚麼，這時，眼前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晃得她忙得閉上了眼睛。
同時，夏沐感到車子猛地一陣搖擺。
隨着“砰”的一聲劇烈撞擊，讓夏沐猝不及防地一腦袋撞上前座的椅背，身體再被急剎的慣性狠狠地甩到後座。
一陣地轉天旋，夏沐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感到身體一陣失重。
車子在墜落，高架橋上的喇叭聲和遠處的煙花聲隨着車子落水的一瞬間開始遠離。
頃刻間，江水汩汩地往車子裏灌湧。
夏沐顧不得旁的，急忙抬起嗡嗡作響的腦袋起身，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爸媽。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一陣沉默。
她抓着門把用盡全力推門，車門卻一動不動。
看着車內越來越高的水位，夏沐徹底慌了神，攥着拳頭用力砸門：“救命啊......”
聲音悶在車子狹小的空間裏，隨着時間流逝，漸漸被江水吞沒。
車子最終完全沒入江水。
夏沐憋着氣，小小的拳頭一下接一下地砸在車門上，關節都砸破了皮出了血也不覺得疼。
耳邊是江水流動的“汩汩”聲，夏沐砸累了，困在車子裏的她睜着眼睛憋着氣，身體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
看着毫無反應的爸媽，她心裏既害怕又難過，想哭，淚水卻被水壓憋在淚腺裏。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她還不想死！
夏沐孱弱地掙扎着，還想再做點兒甚麼，只要能活命她甚麼都願意做。
然而她卻甚麼也做不了。
直到肺裏的氧氣耗盡，最後一絲意識消失，夏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再睜眼，入目是刺眼的白光，晃得剛剛醒來的夏沐又忙得閉上了眼睛。
這兒是甚麼地方？
“沐沐，你醒啦？！”
說話的是個女人，卻不是她那不正經的老媽，夏沐閉着眼睛，聽見女人聲音激動地出去喊醫生。
片刻，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進來。
生怕她腦子進水一般，醫生舉着手指在她眼前晃着問她：“這是幾？”
“......”
夏沐不作答，只是怔怔越過醫生看着他身後的女人，思緒漸漸聚焦，反應過來這是她高媽。
直到醫生忙完離開，夏沐這纔看見站在一旁的高佳毅，插着口袋一臉沉默看着她。
高佳毅，她的死對頭，哪怕此時的眼神對視，夏沐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於是收回眼神，帶着沙啞的聲音問：“高媽，我爸媽呢？”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高佳毅淡漠的臉色僵了僵，默默抬眸看了看高夫人。
高夫人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問，絲毫不見慌亂，只輕輕一笑：“沐沐...你剛醒，身體還虛，等你出院了，高媽再帶你去看你爸媽，好嗎？”
她儘量說得很溫柔，語氣就像哄小孩，但她紅腫的雙眼和臉上的悲傷讓夏沐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夏沐不是三歲小孩，心中已隱隱預感到了甚麼，但卻儘量剋制着情緒，輕聲說：“我現在就想見他們。”
“......我現在就要見他們！”夏沐的聲音很輕，態度卻很堅定。
她剛說完就一把扯掉了手上的吊針和鼻子上的氧，掀開被子下牀，光着腳就出了病房。
“沐沐，地上涼。聽高媽的話，咱回去好嗎？”
高夫人跟在身後柔聲哄着，高佳毅不作聲，只插着口袋默默地跟在倆人的身後。
然，夏沐卻像聽不見似的。
她扒着病房的門窗，一間一間地尋過去，她不哭也不鬧，只是執着得想要找爸媽......
站在最後一間病房門口，夏沐微微握緊雙手，儘量冷靜地問：“高媽，我爸媽到底在哪兒？”
“沐沐啊，咱們回房好不好？”高夫人紅着雙眼，答非所問。
夏沐強忍着淚水，輕輕地抓住高夫人的手，帶着哭腔再次問道：“我爸媽到底怎麼了？”
“高媽...我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夏沐一邊說，一邊緊緊皺着眉頭，強忍的淚水還是無聲地落下。
“沐沐，不要這樣......”
“我爸媽...到底在哪兒......”
夏沐忍無可忍，顫抖着聲音低聲哭了出來：“你告訴我吧......高媽，我求求你了......”
“高媽，你告訴我吧，我想見他們......”
夏沐哭得很剋制，卻淚如雨下。
高夫人一向疼愛她，看着她這個樣子心疼得快要碎了，當即點頭答應：“好，沐沐不哭，高媽帶你去！”
話剛落，一直沉默的高佳毅卻突然挺身擋在二人的面前：“媽，木頭剛醒，你胡鬧甚麼？！”。
“你讓開！”
高夫人難得嚴厲，吼得高佳毅愣了一下，只一失神，她便拉着夏沐進了電梯。
高佳毅無奈地嘆了口氣，煩躁地在牆根上踢了一腳，最後沉着臉跟了上去。
電梯停在負一樓，門打開，看着眼前長長的走廊，夏沐卻突然踟躕着不敢邁開步。
可是......不敢走也得走。
走在去太平間的走廊上，陰冷的氣息從夏沐光着的腳底不住得往上灌，冷得她渾身止不住得發抖。
說明來意，值班員將人領了進去，公事公辦地拖出其中兩具屍體。
停屍間裏寒氣陣陣，夏家夫婦如土的臉上覆着一層薄薄的冰霜，離開冰櫃，渾身都幽幽散發着寒氣。
儘管夏沐早有預備，可親眼看見她最愛的兩張面孔就這麼靜靜地躺在面前，她仍覺得猝不及防。
一路上都在壓抑的情緒徹底崩潰，所有的心防瞬間土崩瓦解。
她頹然癱座在地，伏着身子嚎啕大哭，悲慟欲絕的哭聲響徹整個停屍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