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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月光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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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川在美讀碩士的時候,有過一樁豔遇,這事兒他沒告訴任何人。因爲實在太過離奇,說了也未必有人會相信,也許只當他是孤身男子在海外寂寞苦讀,暈了頭,發了一回春夢呢。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一年,他在他那間二流大學的一流建築系讀書,那一段時間是他最寂寞的青春年華,他有些強迫症的給自己下命令,用艾賓浩斯的遺忘曲線心法,五天之內要背以千來計數的多少個英文單詞。

等他突擊完成了這以千計數的單詞後,就想找人顯擺。於是他爬上Twitter公佈他的成果,吹噓他的成績。當即贏來了不少羨慕的留言、置疑的質問。有一條質問頗有些擡槓的意思,他當然不屑,將其駁得啞口無言。

對方的頭像是一隻狗,他覺得和一隻狗辯論,就算贏了也沒多大意思,語氣就有些得意。而他的頭像是他的玉照。半張臉在明處半張臉在暗處,把他表現得即有切·格瓦拉的英俊又有他的沉鬱,總之是瀟灑不羈的絕世美男一個,與他的真實形象相差甚遠。但是人都有虛榮之心,男人也不例會,不會不喜歡把自己拍得美美的照片。他用這張偶爾得來的帥哥照片做頭像,本來就有釣姑娘的意思。

面對美男的熱血挑釁,對方躲在狗頭像後面說,“空說無益,當面決高下吧。”

李思川正找不到釋放能量的地方,當即就定下決戰地點和時間,約好了在同性戀遊園會上見面。這是當時當地最大的一個聚會。他的意思是,就算對方無趣,這個地方總是有趣的。就算對方是個gay,他不是正好閒嘛,說不定……萬一人家請他喫飯呢。

再說了,和人說說話抬擡槓,還能多練習口語。一對一懂中文的口語陪練77刀一小時,他承受不起,免費的幹嗎不要呢。

也是他誓要將無趣化爲有趣,不能浪費他的寶貴時間,這纔想了這麼多。從見識新玩意兒,到白喫一頓飯,再到免費口語陪練都想到了。事情都往好的方面去想,當然各種不測也不是沒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可要是想到不測就畏首畏尾,世上就沒有探險小說和冒險家一說了。

到了那裏,各種有趣的人物和各種好玩的事情,讓他看得很嗨皮,見識了好些從前沒見過的異端。因而對方爽約沒有出現,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到了日落時分,大家都在散了,這時接到對方的電話,說在前面拐角處的電影院大堂裏見。

李思川那叫一個氣喲,騰騰的火苗躥了上來。他趕到電影院門口,正在心裏組織着罵人的語言,就見對面過來一個白人美女——高、瘦、一身棕色皮裘大氅,頭髮辮成黑人那樣的細碎辮子,眼皮上磷粉閃閃。她邁着長腿走過來,大氅隨着她的腳步擺動,露出光溜溜的兩條大腿,原來裏面穿的是齊腿根的黑色皮短褲。

他一見美女就忘了他在這裏是來做甚麼的了,正忘我地欣賞着,那美女對着他走來,開口問,“Lee?”

他點頭。

那美女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熊抱。

李思川沒想到有美女投懷送抱,那麼結實有彈性的胸壓在他的胸前,壓得他結結巴巴地問,“Iris?”

美女點頭。

李思川心如鹿撞,一邊在揣摩剛纔壓上來的胸是幾杯,一邊假裝正經地問她去不去看電影——他早忘了他是來這裏決戰紫禁之巔的了。

李思川想既然美女約在了電影院見面,總是爲了看電影吧。誰知美女說N0,還說她餓了,去喫飯吧。

李思川馬上表示OK,他正餓了,就問:“去哪裏喫。”

美女說了過去不遠處一間著名餐廳的名字。李思川想一想他的錢包,腳都抖了,馬上說他不餓——其實他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美女說:“我請客。”

李思川說:“奇怪,我剛纔覺得不餓,現在就餓了。”

美女哈哈大笑,領頭往餐廳而去。名餐廳就是名餐廳,門口有站着給客人開門的司閽。司閽看了一下這兩人,眼睛裏就冒出無數的問號,像是在問李思川,“甚麼情況?”李思川聳聳肩,自己也覺得不好回答。想司閽一天要見多少人啊,他會覺得奇怪,那就真的是很奇怪了。

面前酒店的大玻璃門正好做一面鏡子,照着司閽眼裏奇怪的兩個人。前面走的是蜂腰鶴腿、綁着黑人小辮、把皮膚曬成沙灘棕色、穿海豹皮大氅的白人美女,後面跟一個穿牛仔褲背雙肩書包的華人男學生,怎麼看怎麼怪異。李思川至此已完全搞不清狀況了。

領位的帶他們去坐下,拿了餐牌上來,美女隨口點了些菜,又拿了酒單問他喝甚麼酒。李思川突擊背單詞背的是學科專業名詞,還沒奢侈到把時間用來背酒名,看了只能傻眼。那些字母個個認識,也能拼出,就是不知道指甚麼。總不能要“beer”吧,還好記得在聖地亞哥喝過瑪格瑞塔,就說了這個。

美女聽了笑,對他說喝酒講究從差的喝起,以後帶他上道。

李思川心想你給我的液體我甚麼不喝啊。

以後的李思川略懂酒,就是從這裏來的。

吃了一點喝了一點。主要是李思川在喫在喝,美女只是淺嘗輒止,看看他喫得差不多了,說,“這裏的酒不好,我認識一個地方,那裏的酒保調得一手好酒。”

李思川還能說甚麼,當然得說好。

美女結了賬說走,李思川這時候又發昏,問道:“怎麼去?坐幾路公交?”

美女說,“我開車來的。”

到了她停車的地方,那兒停着的是一輛敞篷車,黑色車身,流線造型。可惜李思川不認識。他一個窮學生,除了死讀書,就是看看免費的gay遊行,夢裏最多出現一下日本AV女優,對名車一點沒研究。他用手機查了下,才知道是保時捷。美女配香車,再配也沒有,可惜身旁坐着一個穿破牛仔褲抱着雙肩背書包的窮小子。

換了酒吧,美女給兩人一人點了杯雞尾酒,聊了些東南西北的話題,聊到李思川的遺忘曲線記憶心法,李思川這才找到點自信心。他誇了幾句口,美女不接茬,反而問:“你懂電腦嗎?我新買了個電腦,使用時有點不熟悉,想下載電影來看,卻不得要領,能不能指教一下。”

李思川是個建築系的學生,不是學IT的,電腦不是他的強項。不過身爲一箇中國留學生,下載盜版電影那是與生俱來的本事,不會都不好意思自認是龍的傳人。當下一口說行。這個時候他再傻,也不會不懂得這是對方在找藉口邀他上門。

於是又坐上美女的跑車,開到了半山上。這裏的住宅幾乎可以和比弗利山的媲美。事情到了這裏,已經超出了李思川的想象,他開始忐忑不安,想走,又實在說不出口。他腦子裏出現的是《聶小倩》裏情節和鏡頭,樹精姥姥要吸精壯男人的精血,派美女出來勾引書生。

千真萬確他是個書生,雖然長得高大一點、鬍子多一點,和中國傳統戲曲故事小說裏的白面書生有點區別,可這是在美國加州,盛產西部牛仔的地方,人家就喜歡高大野性的男子。

到了這個時候,李思川覺得各種不好的臆測湧上心頭。雖然他覺得這美女美,美得魅惑,可以和她做深層次的交往,但最好是按照他的套路來。比如說先網聊兩週,再喫個飯喝個酒拉個小手兩週,一個月後才深入比較好——這是他一貫勾搭學姐學妹的方法。

他悄悄打開手機,GPS定位,查找回去的路線。

李思川做着這番小手腳,保時捷已經停在了一幢奶油黃的西班牙式住宅前面。美女說到了,請他下車。李思川那個抖哦,從頭皮到神經,從心理到腳步,差點連聲音都抖了。他禮貌地贊她的房子如何漂亮、裝飾如何到位,誇了足有五分鐘。畢竟這是他熟悉的鄰域,不會露怯。

碩大的屋子裏沒有旁人,那些讓人膽戰心驚的事暫時還沒出現,李思川稍稍放點心。

美女把他帶到書房,書桌上是一臺巨大的蘋果機。李思川又在心裏打鼓,心想老子對蘋果機不熟啊!一開機,鼠標一晃,是XP和蘋果系統互切,馬上心裏歡呼,從如來佛祖謝到基督耶穌,再到玉皇大帝的老婆他的天媽。

李思川兩分鐘就下載好了PPS,問:“要看甚麼電影?”

“《臥虎藏龍》。”美女說:“我一直對神祕的中國文化和功夫有興趣,就是找不到路徑,這下好了,有你來教我,我就能看懂了。”

這樣看來,他在Twitter上大吹大擂還是有點功勞的。李思川看了一眼美女,心想,“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吧。我就是那通往神祕中國文化和武俠世界的路徑。中國人、窮學生、英語過得去、交流無障礙。不過我長得很武俠嗎?爲甚麼認定我懂功夫?”

李思川不是死讀書的書呆子,除了熟讀金梁古溫黃外,平江不肖生、劉白羽、王度廬等老一輩武俠作者也還真是知道一點的,不至於人家說個《臥虎藏龍》,他除了西遞宏村的徽派建築和風水龍脈就一無所知了,美女找上他算是找對了人。

《臥虎藏龍》沒一會兒就下載好了,兩人坐在一張長沙發上看。看一段,李思川解釋一點,說得口沫橫飛的。他把原著者王度廬這個人的生平和其他作品也介紹了一遍,以及《臥虎藏龍》的上篇《寶劍金釵》和下篇《鐵騎銀瓶》的內在聯繫。

正說得口乾,美女就體貼地送上了一碗酒,清酒。美女說:“你不善喝酒,試試這個。”

酒入喉嚨,迷離夢幻,李思川看到眼前姑娘豔麗無雙,只覺得此女甚妖、甚好、甚美,他日可共巫山陽臺。

李思川這時候想的還是他日,美女卻不這麼想。她借遞酒的機會,坐在了他的身邊。趴在了他的腿上,嬌嗲地問:“我可以在這裏看嗎?”

李思川腦子“嗡”一下子就亂了,鐵騎和銀瓶到底是甚麼關係講了三遍都沒講清。他居然不解風情地問:“看完電影要一點多了,我怎麼回去?”

美女說:“那就不回去了,睡在這裏。”說着就爬上他的大腿。

這是李思川看過的最糟心的電影,不在於腿上趴着個人,不在於此人甚美,而在於他透過厚棉布牛仔褲感覺到,對方真空。從沒想到牛仔褲這麼厚居然如同無物,大腿上的皮細胞居然這麼敏感。以前那麼多的女同學、師姐師妹們的親身教導都沒涉及這一層,再多的實踐經驗都不夠用,一個姑娘是一個姑娘,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就沒個一樣的。

他低頭看她,她抬頭看他。那麼多的好萊塢文藝片是怎麼教的?當美國人和你四目相對時,不要猶豫,吻上去。李思川既然是來美國接受教育的,那不管是教授的建築學,還是好萊塢的愛情學,都一股腦兒地接受下來。

他眼睛一閉,吻了上去。雙脣相接的那一刻,李思川終於相信這就是一場豔遇,不是別的陰謀詭計,例如割個腎甚麼的。

那甚麼,多少枯坐書齋的書生髮白日夢,不就爲了這一場豔遇嗎。李思川放下心防,想,今晚就不回去了。

那叫一個風光旖旎喲。

但舌頭接觸的那一刻,李思川突然想到她今天先是遲到,然後在酒店嫌東西不好喫,要換一家酒吧喝酒,之後邀他回家,又是修電腦又看電影,直拖到這關節上,都晚上十二點了,他早就回不去了。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草蛇灰線,伏筆千里。

他少不免心防又起。不過等他的手伸進她的衣服裏,確認了大腿的感覺,心防又下去了。

他不虧啊,那至少得是D杯啊。

李思川躺在霍小鈺的水牀上,厚顏無恥地講着他的豔史,講到這裏,停了下來,問:“你信嗎?”

小鈺撐着下巴,眨眨眼說:“聽上去像天方夜譚或是聊齋志異。也許是你自誇,也許是你從網絡上看的段子或是編的故事,好騙我放鬆心智,以如你的願。你說個具體的,我就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具體的……好吧,這個夠不夠具體。”李思川換個姿勢,人就在水牀上載沉載浮的,“第一回合下來,她說,她以前有過幾個男友,都是白人。本來以爲亞洲人的小,做了思想準備,誰知剛纔一下子,有頂到肚臍的感覺。”

他色眯眯地看着小鈺,恬不知恥地問:“你覺得呢?”

小鈺沒有告訴他她的感覺,而是問:“你聽了這話後,做了甚麼?”

“我先一身冷汗,沒想到會被用來和白人比。後來藉故跑到衛生間去,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翹了大拇哥,說:‘哥們,好樣的!你爲國爭光了!’”李思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嗯,你可以再去誇自己一次。”小鈺似笑非笑地說。“不過要修正一下,不是爲國爭光,是爲洲爭光。你已經走出中國,走出亞洲,走向世界了。”

李思川俯身看着身下的她,用“謝耳朵”的語調和口氣問:“這是諷刺嗎?”

“是。”小鈺十分肯定地說,又問:“後來呢?”

“後來我就過了這樣一段神仙般的日子。每天放了學有跑車來接,然後喫飯、喝酒。喫遍舊金山各種美食,喝過新大陸各種美酒。”

“酒池肉林。”小鈺加個註腳,“你的‘含羞草’就是這麼學來的?”

李思川咬她一口,“然後看電影,去她家,交活兒。我活兒交得不錯,你說呢?”

“神仙一般的日子你過了多久?”小鈺沒回答,反而問道:“怎麼又分開了?”

“三四個月吧。後來她就不再來找我了,不過給我發了封郵件,說我們不合適,她比我大五六歲,不過我真沒看出來。她說我像個弟弟,不像個男友,就此算了吧。我非常傷感,也回了她一封信,好幾千字呢,說感謝她對我的各種友愛。過幾天她又回了我一封信,說看了信很感動,願意認我爲弟。”

“再後來呢?”

“沒有了,一旦做了弟弟,就真的徹底結束了,連郵件也沒有了,更別說其他。後來我畢業了,就回來了。甚惆悵。”李思川想起來頗爲惆悵,“你說我這是被富人包養了被玩了一回,還是劉阮入天台山遇到仙女?”

“這要看你覺得是被包養有面子,還是覺得談了個跨界的戀愛有面子。”小鈺冷靜地分析說:“換言之就是,你是要感情至上,還是想當個物質男郎。”

李思川覺得很有意思,他說:“你這是在爲我找藉口開脫嗎?這是不是真愛?”

“哦,我是覺得你是誇耀你自己,很有女人緣,很男人,很純情。”

李思川聽到“純情”兩個字,做了個嘔吐的表情。

“嗯,你剛說到劉阮入天台遇仙女,那其實就是男版的被包養記。爲甚麼只有女人被包養的說法?這不是歧視男性相貌上的劣勢嗎?我選有面子版,這說明我夠靚仔,她也不喫虧。還有,爲甚麼沒有女性版的遇仙記?”

“有,不過換了一種形式,她們遇完仙,回來就說踩上巨人的腳印、吃了某種果子,或是誤吞了鳥蛋,生下禹啊棄啊的三皇五帝們。”小鈺拽起文來,“女嬉食薏苡而生夏祖禹、簡狄吞鳥卵而生商祖契、姜嫄踏巨人跡而生周祖棄。《春秋公羊》裏說‘聖人無父,感天而生’,這說明聖母都遇仙了。耶穌也是有母無父,無沾受孕。可見中外皆同。”

李思川愕然,“那是她們比較會吹牛?還是我們喫虧了?”

“人家遇仙了,有證據留存於世,你們遇仙了,能留個甚麼紀念品?衣雲餐葉,蕉碎絮蒸,並騰騰而去。性別上的優劣勢,是性別註定了的,你不能強求。”小鈺用了一段聊齋裏的典故。

“女性能生育,確實是優勢。”李思川說,“不管進山遇個甚麼仙,腳板仙也好鳥蛋仙也好,都能成爲祖龍之母,倍兒有面子。”

“是吧,面子很重要吧?所以我問你,是要面子說,還是純戀說。”小鈺離他遠一點,像是在評估他,好給他打分。

“今晚算不算遇仙?”

“不算。男人一遇仙就甚麼都沒有了,我不要遇仙。”他把她拉回懷裏,笑說:“你就認領了我吧,讓我不再是流浪兒一個,省得我在外面亂撞,總有一天會遇到危險。目前看來我運氣還算好,有驚無險。”

“你不是風流史很多,纔講了一個嗎?要是被認領了,將來就沒有風流史可續寫了。”小鈺訕笑着打趣他,撓撓他胸,他馬上像通了電似的哆嗦了一下。

“是你先逼問我的風流史,我喫打不過,只好招了。人都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老實交代了,卻落得個被你奚落嘲笑的下場。”李思川覺得被騙了,“大鳴大放大字報可不行,引蛇出洞這種招數,不是正人君子所爲。”

“咦,你難道不知道,女人逼問風流史是不能交代的嗎?一定要咬緊牙關死不承認,說從來沒有過女友,這一輩子都守身如玉、目不斜視,就等着逼問者的出現。要知道一旦承認,就是罪證,你爲甚麼要承認呢?”小鈺在他胸前畫個巨大的問號,“你說吧,爲甚麼要承認呢?是不是虛榮心作祟,想誇自己走出亞洲,走向世界?”

“第一個問題,我意志薄弱,一見美女就不會思考了。何況你用這樣的姿勢逼問,我是堅決、一定,要招的。”李思川老了臉皮說:“至於後一個問題,我覺得作爲一個學生,要有求知的慾望和勇氣。答案我是親身驗證了一回《金瓶梅》裏的五字真言。”

小鈺把手擺在腦邊,做出思考的樣子,問:“‘潘驢鄧小閒’,此事古難全。願聞其詳。”

“她覺得我潘,不然不會主動找上我;驢,上面已經說過了;她鄧,總要有一個是鄧對吧?我小,特指年齡,我當時比她小;閒,我是學生,當然再閒也沒有了。”李思川掰着指頭數完,問她,“你認爲呢?”

“你說的幾條我都贊同,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不過事情是在發展的,就‘小’字而言,你現在不是年齡小,而是真的做低伏小,‘綿裏針忍耐’工夫甚好。”

李思川收起一臉的無賴腔調,正經地問:“你是明白的是嗎?”

“是的,我明白。”小鈺也收起調笑的神情,攀着他的脖子吻他,“誰沒有幾段過往?只是別人不如你離奇。別人的故事,不過是忍耐不下去。比如有的人身上有濃重的尼古丁味,有的人同時有好幾個同居密友,有的人,純粹是腔調難看。”

李思川回吻她,手撫着她的裸背,輕輕地摩挲。

“小鈺,我不會。”

“我知道。我以前說過,你德能兼優。你相信你有德有能,我相信我的眼光。”小鈺用手指描着他的眉眼,“我要你站在我身邊,不管旁人說甚麼。”

李思川抱着她輕輕搖,就像在搖晃一個嬰兒。他想,小鈺真的是一個狐女,身後全是謎團。她簡簡單單一句話,就交代了她的情史,比他的長篇累牘,不知簡潔了多少,卻又講得清清楚楚。

就他翻閱網絡得來的信息,他知道她訂過兩次婚,然後又是她單方面提出解除。就像她說的,他知道的,不過是她想讓他知道的。作爲集團企業的繼承人,如果不想讓這樣的花邊新聞留在網絡上,只需要讓公關部門花錢刪除就行了,而她卻留了信息讓他自己去查。她不想瞞着他。每個人都有過往,現在的模樣,由過去的點滴塑造而成。

因爲有了那一段“劉阮入天台”的故事,李思川有些顧忌再次陷入那樣的境地。他還有點自知之明,自覺還沒有“潘”到那種程度。先有Iris,後有霍小鈺,都看中了他的容貌。何況他和小鈺的故事有所不同,是他先認準了小鈺,厚了臉皮去搭訕,逼人家自認霍小玉,就因爲他姓李。

在他知道小鈺的身份之後,他想過要和她分手。像他們這樣身份地位懸殊的兩個人,分手是唯一的下場。他有意和她生分,小鈺也感覺到了。所以她說,“思川,你真經不起考驗。”不過也恰恰是有過這樣的經歷才讓他明白,男人和女人的關係,不進則退。

女人要的是男人改變她的生活,而不是跟着她走。跟着她走,就成了她的弟弟,死路一條。帶領她走,她就是妹妹。妹妹和弟弟是不一樣的。弟弟就是弟弟,沒有第二層意思;而妹妹,所有中國人都知道,妹妹等於情人。

就像著名的寶黛釵三角戀,從一開始,薛寶釵就輸了。賈寶玉於她,是寶兄弟;而於林黛玉,他是寶哥哥。不用說都知道,誰親誰疏。

在他年輕的時候,需要認知這個世界,從學校裏學專業知識,從社會上學人際關係。以前的歷任女友,都是他的老師,就是爲了教會他,在適當的時候,遇到了適當的人,要勇於出手,敢於承諾。

他克服了心理障礙,過來找她。他可以視金錢如糞土,但當金錢和小鈺聯繫在一起的時候,他也可以兼收幷蓄。就看他把重點放在哪裏。在他第一次見到小鈺的時候,就認定了她是他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那她有沒有金錢,他都可以漠然視之。也是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纔可以大度地說:“把車鑰匙給我,以後你的車,都由我來開。”

稍稍狷介一點的,會假裝清高,你開你的蓮花跑車,我開我的科帕奇;稍稍貪婪一點的,會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客套地說:“你累不累,要不換我來開?”

只有真正不在乎的人,纔會大手一揮說,統統端上來,我挨個試。

他有他的德操,她有她的眼光。各人有各人的自信,纔可以心無芥蒂,談婚論嫁。

只是她還有她的祕密,她暫時還不想說。而他也不會去問。

她向他求婚,邀他共赴雲雨,裝作刁蠻任性,逼問他的風流史。所有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告訴他:她有過三任男友,訂過兩次婚。解除的原因各有不同,第一次是對方有煙癖,她不能忍受;第二次是對方花心,同時有好幾個女性朋友;第三次是對方各種不合她的意,橫看豎看不順眼。

她把她認爲他該知道的都告訴了他,並且要求他,站在她身邊,不管旁人說甚麼。

小鈺這個人,外表柔弱,內心堅強,且行事S伐決斷,快意恩仇。李思川覺得,如果說他上一次是走進了聊齋裏,那這一次則是走進了武俠的世界。小鈺就是屏幕裏的玉驕龍,敢愛敢恨,無所顧忌。

小鈺的家在浦東濱江公園邊上一處高檔住宅區裏。這個樓盤當年發售時曾轟動上海,原因除了貴,還有就是宣傳文案上有一條:用美金結算。

當年的盛況李思川不知道,他那時還在美國當一名窮學生。眼下他跟着小鈺在這裏出入,光看看停車位上停的車,就恍惚有一種不在中華大地上的錯覺。

站在小鈺的客廳陽臺上,隔着黃浦江,可以看到對岸著名的外灘建築羣,所謂的萬國建築博物館。李思川在第一次看見這一片無敵江景,除了“啊”一聲,竟說不出話來。對岸璀璨的燈光勾勒出的城市輪廓線,那是在圖片和電視裏纔有過的,沒想到就這樣毫無準備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雖然他以前也曾多次到過上海,外灘的建築羣也曾仔細觀摩過,但在這個角度,其衝擊力,仍是非同一般。

小鈺衝着對面,點一下頭,笑說:“光污染得厲害是吧,在這裏,連星星都看不見。”

李思川抬頭看天空,確實,滿天的星星在這樣的城市照明映襯下,黯淡無光。他聽她嘲弄的口氣,便問:“如果不喜歡,爲甚麼要住這裏?”

“我努力擺脫家庭的控制,一個人住在外邊,條件就是要在父親提供的房子裏住,這裏,還有北京那裏。他認爲我一個單身女子住在這樣的城市裏,在他勢力不到的地方,除了這種門禁森嚴的住宅,別的地方,他不放心。”小鈺第一次談起她的家庭,口氣卻有些不快。

李思川不明白她和她父親之間有甚麼不愉快,只好說:“你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在外,小心些也是對的。你父親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你又年輕、又漂亮,滿身盡帶黃金甲,走到哪裏都像一棵聖誕樹,閃閃發光,當然引人注目……”

他話還沒說完,小鈺的粉拳就揮了上來,李思川任她打,嘴裏還叫道:“重些重些,你多來兩下,我就不用去泰國體驗馬S雞了。”

笑鬧一陣,李思川問:“你父親管你管很厲害?”他很擔心這位富豪丈人不好對付,萬一要是嫌他太窮,不合格當鬱家的女婿,李思川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鈺皺了皺鼻子說:“中國黃金總公司總部在上海,全中國的黃金貿易都由這間公司出入,我做黃金首飾,當然要把我的設計公司放在上海了,我自然要住在上海。晉江那地方,咦,我算是怕了他們了。我要是不逃出來,得活活被他們悶死。”笑一笑,拉着他的領子說:“有你我就不怕了,你得當我的後盾。”

李思川當即拍胸脯說:“後盾算甚麼,我還可以當你的擋箭牌。有困難我上,亨福你去。only you……”

小鈺的這套住宅有四室兩廳,她一個人住,請一個鐘點工爲她打掃。李思川在這裏,住得十分自在。他既然已經過了那一關,就不再把兩人間的距離放在心裏了。

客廳和臥室佈置得並不十分女性化。小鈺有極好的美術功底和藝術欣賞品位,客廳的一面牆上,掛的是她自己的作品:一幅琺琅仕女圖。這樣一幅作品,這樣的尺寸,少說也值二三十萬元,如果起拍,幾十萬元也不止。小鈺說做這個太費神了,畫一幅要好幾個月,燒製又容易出次品,好幾幅作品裏才能挑出一幅精品。如果成了名家,拍得起價,一幅拍過百萬元,方可以此爲生。李思川只能用“歎爲觀止”來表達他的仰慕之心,換來的是小鈺的一個白眼。

有一間朝西的房間作爲她的工作室,堆滿了畫冊圖書和草稿,那個零亂度,和李思川的書房有一比。他見了這間房,才覺得和小鈺有共通處了,原來她正經做起事來,也是這樣不顧形象的——他生怕看見一個萬事都細緻到一絲不苟的人。

還有一個讓他心花怒放的是,在和小鈺同牀共枕的幾天中,她的嬌媚和生疏都讓他喜歡。有次他換了一個別扭的姿勢,小鈺勉爲其難地達到了他的要求,卻皺了眉埋怨說:“這個樣子你都想得出來,是不是AV看多了?”

李思川正在興致頭上,得意地說:“那是,我看的AV,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甚麼陣勢沒見過。我有過的姑娘……”說到這裏,知道得意忘形了,忙住了嘴。

小鈺嗤一聲笑說:“李思川你耍流氓。你的風流史,罄盡南山之竹也寫不完,我都懶得過問了。”

“你說我耍流氓,”李思川用標準北京人的說法說:“耍的就是流氓。”耍了一陣流氓,歇口氣,又用極盡誘惑的口氣說:“你問吧,求你問吧,你問了,我纔好說,不然,就成存心顯擺了。你罵我一聲流氓,我就耍一陣流氓讓你罵,絕對不會讓你口說無憑。你看,我是多麼言聽計從的好孩子,我們又是合作得多麼的親密無間。”

小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伏在枕頭上故意氣他說:“我纔不問呢,這有甚麼好問的呀。我大人有大量,眼不見心不煩,耳不聞氣不生。”

李思川卻說:“那換我問你好了,你不是訂過兩次婚嗎,那兩位有沒有我這麼生猛?”

小鈺回眸看他說,“這下你可真的是在耍流氓了。”

李思川歪頭看她,喫驚地說:“你是說我前面那陣工夫都白做了?那麼辛苦都不算是流氓?你真挑剔,口味真奇特。”

小鈺再次被他逗笑了,她側轉身扭着腰屈着手臂鉤住他脖子,贊他說:“蜜糖,你真甜心。”

“又一個佐證,說明你口味奇特。”看她的姿勢實在彆扭,李思川換了一下位置。“這下行了吧?”

小鈺躺得舒服了點,肯交代了。“你別以爲我訂婚次數比你多,就閱人無數?我肯訂婚說明我有責任感。不像你,只是玩。”她笑一笑,又說,“你說那兩位嗎?我要是能受得了他們靠我一尺近,就不會取消訂婚了。”

李思川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一事來,一拍腦門說:“我明白了。”

“你明白甚麼了?”小鈺問。

“怪不得你要先嚐試一下。”他俯下身去吻她,細細密密地吻,就像他們的第一次親吻,溫柔,試探,小心翼翼,然後慢慢加深,加重。玩笑的氣氛擠走,剩下的只是把全部的感官沉醉在對方的脣舌間。

小鈺挺起腰背用盡氣力貼着他的胸,在他脣齒間呢喃,耳語說:“明白了?”

“你肯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也是因爲我過得了你那一關是吧。靠近你一尺以內。”李思川想起他們第一次認識時他邀她跳舞,舞曲的節奏是慢四步,可以讓相擁的兩個人緩慢地接近對方。一支半舞曲,有六七分鐘那麼長,足以讓一個人決定,是不是要和麪前這個人試一下了。像她這麼挑剔的人,怎麼可能讓身上有濁氣嘴裏有口氣手上有汗溼的人碰她?李思川慶幸自己是個愛清潔的人,從大學時代就養成的一天兩次淋浴的習慣,終讓他獲益。

“你調酒的手勢不花哨,但乾淨利落。”在這個夜晚,小鈺向他傾訴她對他的愛戀,“你身上有好聞的松木香味,是洗浴之後的肥皂香。我討厭男人身上有香水味道和別的任何味道。”

“我們算不算一見鍾情?”李思川被她贊得飄飄然,“第一眼你就覺得我不錯,是你先來搭的訕。”

“誰坐進餐廳酒吧不是先招呼服務生來杯水啊。”這次小鈺不肯承認了,“這個不算的。”

“一見鍾情總算吧?”李思川偏要她承認她當時就看中了他。

第一印象很重要,基本上就決定了最終的結局。以後的每一次,都不過是爲這個決定加分或者減分。那天晚上他死皮賴臉地睡上她的牀,一定是給他加了分。他洗得香香白白的,全身上下,除了一身肥皂香,就沒有別的了。那是瑪麗蓮·夢露的招牌啊。

他哈哈哈大笑三聲,笑得十分暢快。小鈺聽他笑得莫名其妙,問他笑甚麼,他在她耳邊把他的心得講了,小鈺聽了握了粉拳捶他,咬着他的肩頭笑得直打戰。

李思川十分享受她的顫抖,又極盡流氓之能事,狠狠耍了一回方罷。想起一事,又問:“既然看不順眼,爲甚麼要訂婚?”

小鈺反詰道:“爲甚麼要爭取婚姻自由?當然是因爲不自由。”

“哦,我又明白了。富豪人家的婚姻,和皇家婚姻一樣,都是爲了利益才結合。家裏給安排的?”李思川都快成個大明白了。

小鈺“嗯”一聲,臉上有不快之意。

“所以你變着法兒的折騰,爲件婚紗飛兩次意大利,就是要讓對方知難而退?誰知人家不領會你的秋波,你只好自己提出解約了?違約金是多少?”李思川問。

小鈺又贊他,“親愛的,你真聰明。”卻不回答他後一個問題。

李思川也就是隨口一問,並不關心,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件婚紗呢?你不會穿着那件婚紗嫁給我吧?”

小鈺瞅着他笑,說:“不會。那件婚紗我在一個拍賣會上賣掉了,賣的錢捐給了鬱氏出資辦的養老院。”

“好姑娘。”李思川贊她。

“嗯,我是。”小鈺一點不謙虛。

李思川發現小鈺越到晚上越精神,多晚她都可以陪着他聊,兼各種他想得出來的消遣。她對他的要求千依百順,像是新到一處旅遊勝地般的新奇,帶着無窮的好奇心。對她的這一點探索精神,他是十分讚賞的。

每次他們探索過後,她會沉睡過去,有時半夜醒一醒,有時一夜睡到天亮。醒來,她會抱着他溫存良久,戲稱他是她的AM藥、安睡枕。她的牀是一張巨大的水牀,恆溫的設計,盪漾的感覺,體貼地託着她,卻讓他有些喫力。有一次他略抱怨了一句,小鈺說,“那你睡地上吧,地上硬。”一句話,噎得他無話可說。

小鈺也知道把話說重了,忙說:“那我在旁邊房間給你準備一間?”

李思川瞪着她,不可置信地問:“你是說我們分房睡?還沒結婚就分房?還是以後都要分房?這個要說清楚,我娶老婆,可不是想晚上一個人睡覺的。”

小鈺說:“對不起。”李思川改了口氣,說:“就是這牀真的軟了點。你在北京的牀不是挺好的嗎,用那種不行啊?”

“北京的公寓有中央空調,用那種牀墊當然就行了,上海冬天這麼溼冷,這屋子當初裝修時沒裝地暖,空調風吹得我頭痛,關了又冷得刺骨,沒這個我沒法睡。”小鈺耐着性子解釋。

李思川忙說:“那是你以前都一個人睡,當然冷,以後有我給你暖被窩,你就不會說冷了。”

小鈺笑一笑,不再爭這個話題,但第二天一早,就有傢俱公司的人上來,把旁邊一間客臥重新佈置了。偏硬的牀墊,深銀色夾灰的牀單被套,全然是男性化的色調。工人撤走舊傢俱後,鐘點工清潔了房間,小鈺把他的旅行箱拿過來,將他的衣服一件件掛好。

李思川這天是出去見了兩名獵頭,他想換工作。回來洗了澡,披了浴袍到小鈺臥室邊的步入式衣帽間,才發現他的衣服不見了。他揚聲叫小鈺。小鈺進來,說:“你的衣服我都放在那間屋子裏了。”

李思川疑竇叢生,過去客房一看,滿心的不愉快,差一點就要發作出來。

小鈺看出他不高興,上去抱着他,吻他浴袍領口上方裸露着的一塊胸說:“別生氣,我就想你能睡得舒服些。我的牀太軟,給你準備個硬的。啊?好不好?”

李思川面對她這樣的美貌“潘”顏和屈意“小”態,有委屈也不好開口了。

小鈺還在逗他,說:“還生氣呢?臉拉得這麼長。爺給妞笑一個?”李思川聽了,差點就繃不住了。小鈺又說:“那妞給爺笑一個?”說完就露出一個卡通式的笑容,還誇張地眨了眨眼,兩粒小小的米窩在嘴角忽隱忽現。

李思川咬牙切齒地看着她,磨着牙牀,說:“那我還真不跟你客氣。”一把抱起她,扔在她身後的牀上,撲上去說:“新刀要祭刃,出征要祭旗,新牀當然也要個妞來祭一祭的,爺我也就不挑了,就你了吧。”

祭完了新牀,李思川也累了,翻身就睡,沒想起要喫晚飯。半夜睡醒,小鈺不在懷裏,又覺得肚餓,出去找她。

臥室和客廳都沒人,李思川在她的工作室裏找到她,她靠着窗戶站着,手裏拿着一杯紅酒。聽他進來,她回頭看着他笑,問:“餓了嗎?這裏有喫的。”

“是甚麼?”李思川問。

“紅酒和cheese,傳說中的減肥食品。”她拿一片面包夾了一片cheese遞給他。

李思川接過來咬一口,在她杯子裏喝一大口酒,笑說:“這個是減肥食品?那我得多來幾份。”

小鈺果真又做了兩片芝士麪包給他。李思川喫着,問:“怎麼半夜一個人在這裏,還是生我的氣?”

“不是,”小鈺搖頭,“我忽然來了靈感,畫了兩幅稿。”她指一指桌子上的畫稿,“蓮花和鴛鴦,做成對牌,新婚夫妻一定喜歡,親戚朋友也可以買了當禮品送。”

李思川取過來看,被簡潔的線條和畫面的精妙吸引,大讚說:“好,漂亮,我都想買一對送老婆了。怎麼想出來的?難道我拿你祭刀祭旗激發了你的靈感?這方形的牌,意示是一張牀?”

“呸!”小鈺啐他,“真流氓。”她伸出小手指頭,用指甲划着線條,“你沒看出來,我這是借的‘春山秋水’玉牌的設計?當然你也有一定的貢獻,作爲一名犧牲者,第一對牌的樣品做出來,我就送給你好了。”

李思川仔細看了又看,收起玩笑的口氣,正經說:“你一說,我覺得有三分像了。不過買黃金的人,未必知道甚麼是‘春山秋水’,你借鑑一下,也不要緊。取了名字沒有?”

“取了。”小鈺指一指窗外的月亮,“月光愛人。”

她的工作室外有一方小陽臺,朝西,避開了對岸的燈光,夜過半,有月光灑進來。

月光愛人。

李思川要說傍晚回來時還真有一點怨氣的話,聽了這個,那點怨氣已經飛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倒滿酒,自己喝一口,遞到小鈺的嘴邊,喂她喝一口,說:“敬‘月光愛人’。”

小鈺喝了酒,取下他手裏的酒杯,放在一邊,摟着他的脖子,哼着曲子,和他在月光下慢舞。

“我醒來,睡在月光裏。”

“下弦月,讓我想你。”

“愛人心,沉入海。”

“帶我去,把它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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