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起來！今天上工第一天，別遲到。”
“上工？甚麼上工？”
“再不起來耽誤趕汽車。”
粗狂的聲音漸漸有些不耐煩。
“你以爲你考上大學就長本事了？”
耳邊傳來震耳的咆哮聲，陳川的心神猛地一震，驚詫的看着周圍的一切。
面前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身形略微佝僂的莊稼漢正暴跳如雷。
“老子就不讓你去，再頂嘴試試！”
咆哮聲讓陳川猛然心神震盪，先是驚詫的看着卓上鮮紅的錄取通知書，再抬頭看去。
一旁穿着樸素的婦人滿臉爲難哀求道：
“老大，媽求你懂點事，就讓你弟弟代替你去上大學吧。”
“你是哥哥，得照顧着點弟弟。”
“小光要是不去讀書，他這輩子就算是廢了啊。”
陳建國怒目圓瞪，一手抓住鐵鍬把。
“你跟他廢甚麼話，這個家老子說的算！”
“通知書給你弟，你今天馬上去磚窯上工，敢不同意，老子今天打折你的腿！”
看着眼前這熟悉的一幕，陳川理清思緒，他竟然重回到了二十年前的1988年。
正是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天！
上一世，他老實遵從父母的決定，本來把本因考上的大學名額讓給了弟弟，從此他的人生走向了分叉路口。
父親讓弟弟冒名頂替了自己上大學，而讓自己去鎮上的黑磚窯搬磚爲弟弟補貼學費家用。
從此弟弟一帆風順畢業後做的事業做的風生水起。
而他因爲黑窯上工受了傷，落了個半身不遂的下場。
在前一世，出身貧苦戶家庭，貧窮和飢餓讓他過早長大。
爹孃經常打着“家中長子”的名義，不僅要他處處讓着弟弟，還要爲這個家承擔起各種責任。
他四五歲就能照顧自己，還要每天和妹妹上山挖菜。
之後弟弟的出生讓他負擔更重，十歲時候爲了供弟弟上學，爹孃讓他輟學回家幹農活。
好在那時候下鄉職教的老師覺得陳川可惜，願意課後教他繼續讀書寫字。
於是陳川每天白天干完活後，晚上翻水溝跑去老師家學習。
“你學習有甚麼用，老子可沒錢供你！”
“有那時間多做點農活給家裏分擔一下，給你弟弟湊書本錢。”
陳川爹爲了不讓他耽誤幹活時間，甚至幾次去老師家鬧過。
“娘知道你上進，但是你弟弟這都上高中了，用錢地方多。”
“你爹歲數大幹不動了，這個家就指望你了。”
陳川娘每次反覆的說着這話時候，都會衝陳川抹眼淚。
就算是明知道爹孃偏心，陳川從沒抱怨一句。
因爲爹孃對他從小灌輸的思想教育，就是作爲長兄要承擔起責任。
小時候喫穿上都要讓着弟弟，長大了更要爲這個家任勞任怨。
所以他也一直認爲自己的犧牲沒有甚麼不對。
直到他自考上大學，弟弟卻落榜的那年。
爹孃並沒有因爲他的努力覺得驕傲，反而是爲了弟弟的出路，讓他將上大學的機會讓給弟弟。
那時候陳川也因爲不甘心反抗過。
因爲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爲了可以改變命運，出人頭地，更爲了得到爹孃認可。
可父親根本不在乎，而且母親也不顧他的感受。
母親再一次哀求勸說他作爲家中老大就得多爲弟弟妹妹考慮，爲家裏分憂。
於是在軟硬兼施下，逼他不得不低下了頭。
可之後呢，他聽從爹孃的安排，代替弟弟的身份生活，做牛做馬一樣勞作掙錢供弟弟上大學。
也是從那以後弟弟不停的向家裏要錢，一旦給的少了就嫌棄他這個大哥沒用。
陳川走投無路，不得不拼命的幹，他的工友都覺得他瘋了。
因爲營養不良和違規趕工出了世故，陳川雙腿被石頭壓住，徹底癱瘓。
弟弟因爲賭博被抓，陳川爹被氣倒，病牀前逼陳川救他弟弟。
陳川爹這一倒下沒有了過去的脾氣，可這個家依舊是他做主。
“你弟馬上畢業就能進好單位了，不能差這最後一步就毀在這了。”
“這次替你弟頂上，以後他有出息了也不能忘了你。”
陳川娘老淚衆橫的跪了下來。
“老大，你弟犯的事不大，進去待幾年多就出來了，可要是背了污點，他這些年的學就白上了啊！”
“娘知道你懂事，娘求求你，就再幫幫你弟。”
陳川這一次並沒有過多猶豫就點頭答應了。
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實在沒有能力再幹活掙錢養家了。
於是他拿回了自己的名字卻頂了弟弟的罪行，鋃鐺入獄。
也是進了監獄後的那年陳光忽然帶已經嫁人的妹妹來看他。
妹妹已經被嫁給了村頭的劉光棍，換了幾萬塊錢彩禮，如今餓的面黃肌瘦眼睛也沒了光亮。
陳川心中很悲痛，可他也沒有辦法。
陳光用一種諷刺的口氣問他：”你還看不明白嗎？每次看到你這副捨己爲人的樣子，我就覺得噁心。“
“因爲我纔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你和陳瑩當時都是他們花錢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
陳川想不明白。
心中，有某種信念一樣的東西轟然倒塌。
陳川拳頭狠狠的攥緊，又狠狠的鬆開。
後來從進監獄直到孤獨死去，除了妹妹來過幾次後，沒有一個親人來看他一眼。
一個人在孤苦和痛苦中，就這樣結束了悲慘的一生。
或許是老天憐憫，讓陳川重回到了他人生重要轉折這一刻。
所以他已經非常清楚知道，放棄這份錄取通知書後，自己的人生也就徹底毀了。
“你還想上大學？老子沒錢供你！”
“趕緊把通知書給你弟，收拾收拾到你磚窯打工去。”
“講好了一天十塊錢，到月拿回來，少一分老子都卸你一條腿！”
陳川爹怒氣衝衝的將手裏鐵鍬往地上一摔。
“老大，聽話。”陳川娘趕忙過來要把他手裏的通知書扯去。
而這一次，陳川捏緊通知書，沒有鬆手。
“我自己考來的大學我自己讀，誰也別想動我的通知書！”
“我不用你們供，我的學費自己掙！”
陳川用力拽過通知書收進懷兜起身，神情語氣堅定，毫不退讓。
“你再說一遍！”陳川爹頓時怒火躥起，衝上來揚起巴掌，
“還敢跟老子犟嘴，給你臉了！”
而他的巴掌沒有落下來，陳川一手穩穩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陳川冷然說道：
“就因爲我不是親生的，我就該爲弟弟付出一切？”
“就因爲我是家中長子就得該死？”
“你們就算再偏心，也不能處處擺佈我，犧牲我的未來！”
趙秀梅和陳建國臉色陡然一變。
陳建國咆哮，“你的未來，老子養你，你就得聽老子的！”
“怎麼的，還敢動手，想爬你老子頭上來了！”
“他娘，把鐵鍬給我，今天非劈了這個不孝子！”
陳川甩開了他的手，“你一口一句老子，有做老子的樣子嗎！”
“從小我一不順你心你就連打帶罵，你從沒想過，我也才十八歲！”
“我比陳光多出生了一兩分鐘而已，就要揹負你們強加的所有責任。”
“買來的兒子就不是人了嗎？就算是爹媽也不能操控我！”
陳建國氣得臉上肉都直哆嗦，指着陳川的鼻尖罵道：
“反了！真是造反了！”
“這個家你不願意待就滾，以後我也不是你爹！”
陳川毫不猶豫的大步往外走。
“你願意當誰爹找誰去，這個家我早就待夠了！”
趴在門口的小妹陳瑩一把抓住陳川胳膊，
“哥，你走了我咋辦？”
陳川看看她，再看眼她身後一家子，
“小妹，你要是信我就跟我一起走。”
陳瑩眨了眨眼睛，看了眼身後的幾人，果斷就跟着離開。
趙秀梅追了出來，
“老大，你爹歲數大了彆氣他。”
“聽話，去鎮上窯廠上工吧，娘給你拿路費。”
說着低頭扯出十塊錢。
陳川抬手將錢推了回去，
“娘，我以前就是太聽話了，讓你們都忘了我也是人。”
“我不是隻會幹活的牛馬，行了，我走了，你們顧好自己。”
“以後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誰也別攔着，讓他餓死在外邊誰也別管！”陳建國在屋裏咆哮如雷。
“老大......”趙秀梅老淚衆橫。
“這孩子是怎麼知道他們是買來的。”
陳川頭也不回的邁步出大門，將咆哮聲和呼喚聲都拋在腦後。
卸去了長子這個身份，他只覺得一身輕鬆，並暗暗下決心：
這一次，我一定要出人頭地，活出個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