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風
十一娘回到繡樓後,立刻着手準備傍晚酒席的事宜。她喚來秋翠:“去給各位媽媽送帖子。”
秋翠應聲而去。她先去尋了陸媽媽,卻見門前小丫鬟神色冷淡,言語敷衍。待到單孝管家的,那邊卻是熱情非常,連聲說着“秋翠姑娘親自來太客氣了”。
這番冷熱態度讓秋翠心中疑惑。到了沈媽媽處,更是遭了一通冷言。
“請我喫酒?”沈媽媽揚聲道,“我哪有閒工夫!大太太正差我打掃暖榭呢。”
秋翠強忍着不快,臉上依然帶笑:“那改日再請媽媽。”
回到暖閣,岸荷幾個正在佈置。桌椅茶具都擺放妥當。
“我覺得再插上幾支梅花會更好。”岸荷指了指架子上的梅瓶。
“梅瓶可是好東西,”蘭香憂心忡忡,“要是摔了可怎生是好。”
三人陷入沉默。暖閣裏的炭火噼啪作響,秋翠忽然抱住小蘭香:“要是有一天,我們能隨心所欲就好了。”
午後申時,單孝管家的帶着紹興酒來了,殷勤備至。後來春竹、芷梅等人到時,見她在此都頗感驚訝。
暖閣裏,十一娘專注地打着絡子,瑪瑙立在她身後,默默注視着院中來來往往的人影。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個院子的不同之處。
岸荷端着茶進來,小聲道:“姑娘,都準備好了。”
十一娘放下手中的活計,整理了一下衣裳。瑪瑙見狀,上前爲她披上一件斗篷:“外頭冷,姑娘當心。”
就在大家準備開喫時。
海棠站在碧竹軒暖閣外,寒風裹挾着細碎的雪花拂過她的面頰。她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暖閣內透出的昏黃燈光,脣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閒不住的人,早上在大太太院裏獻殷勤,午後又往五小姐那邊跑,現在居然又來到這裏。”她在心裏冷哼一聲,卻依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咚咚咚。”她輕叩房門。
“進來。”瑪瑙清脆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推開門,暖閣內的溫暖立即將寒意驅散。瑪瑙正坐在炭盆旁整理繡線,見是海棠來了,忙起身相迎。
“海棠妹妹,你可來晚了。”
海棠將手中兩包洞庭碧螺遞過去:“小姐特意讓我送來的,她爲繡屏的事忙得很。這兩日新來的丫頭又病了,實在走不開人。”
瑪瑙接過茶葉,熱情地拉着她的手:“既然來了,坐下說會子話。”
“小姐那邊...”海棠欲言又止,輕輕抽回手,“改日再來和姐姐們聚。”
她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碧玉等人結伴而來,身後跟着提着紅燈籠的丫鬟。見海棠要走,碧玉眉眼彎彎:“這不巧了嗎?大家都來了。”
海棠卻堅持要走,與衆人寒暄幾句便告辭離去。瑪瑙將她送到門口,回來時芷梅打開了自己帶來的食盒,一陣糕點香氣瀰漫開來。
碧玉從袖中掏出一個繡花荷包:“瑪瑙姐姐,這是我親手繡的。”
“這針腳真好。”瑪瑙細細端詳,又遞給其他人傳看。
正說笑間,秋翠帶着婆子端着熱氣騰騰的菜餚進來。幾個人忙着張羅座位,推讓不已。
“吳家姐姐上座。”瑪瑙做主安排道。
秋翠端着一碗火薰肉遲遲不肯入座:“今日該讓誰來做東道主?”
“讓岸荷來吧。”碧玉眼珠一轉,指向門邊的小丫頭。
岸荷連連擺手:“我哪敢做東?今日在主角是瑪瑙姐姐。”
正爭執間,簾子一掀,千葉匆匆趕到,滿面歉意:“天寒路滑,來晚了。”她從袖中取出幾樣小物件,“這是給姐姐們的見面禮。”
“改日我做東,請姐妹們喫酒。”千葉說得懇切。
碧玉卻輕哼一聲:“千葉姐姐何時得閒?上回答應給海棠做鞋,到現在也沒見着。”
這話說得不客氣,千葉頓時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芷梅見狀忙打圓場:“碧玉這丫頭就愛說笑,妹妹別往心裏去。”
正說着,外間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簾子被人掀開,映梅裹着石青色披風闖了進來,鬢角還沾着未融的雪花。
滿屋人頓時噤聲。
瑪瑙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強自鎮定地迎上前去:“映梅姐姐怎麼來了?”
秋翠看出幾分不對,低聲吩咐岸荷:“快去廚房準備些酸溜魚片。”
“大竈已經熄了。”岸荷爲難地回答。
瑪瑙察覺到秋翠的窘迫,悄悄將方纔海棠送來的洞庭碧螺和一個精緻的茶匙遞給岸荷:“去燒些熱水來泡茶。”
岸荷會意,轉身退了出去。
映梅立在門口,目光在滿屋人臉上逡巡,最後定在瑪瑙身上:“我聽說你們今晚聚會。”
“是...是有幾個姐妹來坐坐。”瑪瑙聲音略顯緊張。
芷梅見狀上前解圍:“映梅姐姐來得正好,我們正要開席。”
映梅卻不爲所動:“聽說海棠也來了?”
“海棠妹妹方纔送茶葉來,已經走了。”瑪瑙如實答道。
映梅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送茶葉?她不是一向在五小姐院裏當差嗎?”
瑪瑙心頭一緊,強作鎮定道:“是...是五小姐打發她來的。”
“哦?”映梅意味深長地看了瑪瑙一眼,“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話音未落,她已轉身離去,披風帶起一陣寒風。
屋內衆人這才鬆了口氣,但歡快的氣氛已被打破。芷梅看了看瑪瑙蒼白的臉色,輕聲道:“要不...我們改日再聚?”
“不必。”瑪瑙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難得大家來了,別辜負這些好菜。”
岸荷適時端着茶盤進來,濃郁的茶香稍稍沖淡了方纔的尷尬。衆人重新落座,卻已不似方纔那般熱鬧。
暖閣外,雪依然無聲地下着。瑪瑙看着窗外飄落的雪花,心事重重。映梅的到來絕非偶然。她端起茶盅,熱氣氤氳中倒映出自己略顯憔悴的面容。往事如潮水般湧來,那些不願回想的記憶,那些暗中的較量,都歷歷在目。
芷梅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悄聲問道:“要不要我明日去打聽打聽?”
瑪瑙輕輕搖頭,將茶盅放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可她心裏清楚,有些事情,從來就不會輕易過去。
映梅邁進蘭香居時,庭院裏的積雪映襯着昏暗的天色,幾個小丫鬟立刻迎了上來,手中的紅漆手爐冒着縷縷熱氣。
她輕輕擺手,沒有接過手爐。寒風捲着雪花掠過她的臉頰,帶來一絲刺骨的清醒:“去打水來,我要淨個臉,還要去見大太太。”
換過暗紅色暖襖,重新梳好髮髻,映梅這才接過丫鬟遞來的手爐。銅製的爐身還帶着溫熱,她捧在手心,緩步向大太太的院子走去。
路過堂屋時,溫暖的燈光透過窗欞灑落在雪地上。琴姨娘正帶着幾個丫鬟圍着火盆做針線,屋內瀰漫着淡淡的松香味。
“這麼早就回來了?”琴姨娘的聲音透着幾分關切。
映梅駐足,目光落在琴姨娘手中那件半成品上:“芷梅她們還在那邊喝酒呢。這是給五小姐做的吧?鯉魚繡得真是栩栩如生。”
琴姨娘的手指在繡花針上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溫柔:“是啊,開春正好給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