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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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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十里長街照碧雲,千里空晴煙霜白。

曉日的天兒像被水洗過般的靛藍,桑無憂伸出一隻手,光從她的手指縫隙裏漏到她無悲無喜的一張臉上,“這樣好的陽光,恐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原來你躲在這兒!”梅香一把扯過桑無憂的肩膀,如往常般居高臨下的點着她的腦袋,“事到臨頭了,你還裝甚麼裝?”

桑無憂嘆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往常我還以爲你是個忠厚安分的,想不到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原是我和素煙都小瞧了你!”

說便算了,還拿尖刺的指甲不住的往桑無憂柔軟的肩頭戳,桑無憂這次卻不想慣着她了,她都要死了,那些她在乎的東西全都沒了,她還在她這兒受甚麼狗犢子的窩囊氣?

梅香手指落下的下一刻只聽她痛苦大叫一聲,“桑無憂你瘋了!?啊啊啊、快放開我!”

她那金貴的手,此刻已經在桑無憂的手上轉了詭異的彎兒,除了拇指被桑無憂掰着,其他手指都無助的翻上了天,“小賤人你膽兒肥了敢對我動手,王八羔子。”

“我叫你罵......”桑無憂一手攥緊她的手指,一手掐住她的肩頭,只聽“咔嚓”一聲。

斷了。

這時候梅香也不喊了、也不罵了,抖擻着一隻斷指額角都是虛汗,倒在地上不斷的向後,原是被桑無憂那凜冽狠厲而來的一張臉嚇得煞白,哆哆嗦嗦:“你別過來了!你、你難道還想S了我不成!?”

“S你?”桑無憂陰翳着眼挑眉,“黃泉路上有你陪我,倒是不會孤單。”

她嘴角的一抹邪笑,像個索命的鬼菩薩。

“我是來報你喜事的,你竟敢如此對我?”梅香原就是個欺軟怕硬、外強中乾的,見一直被她欺壓到塵埃裏的人此刻像是發了狂的鬼人,嚇得三魂丟了七魄。

一隻有力的手,攥緊了梅香的脖頸,“我死對你而言,確實是個喜事。”手下的力氣慢慢收緊,“可是梅香,你若死了對我而言,也未嘗不是個值得慶賀的喜事呢?你說呢?”

梅香不知道今個兒自己捅了她哪根死穴,她從未見過有人那這般陰狠瘋狂的眼神瞧自己,喉嚨被逐漸收緊,氣息越來越不夠用了,彷彿自己真的要死在她的手上,就連那斷指都不疼了!

“我說的是真的!是、真的!是老夫人要、要我來的。”

桑無憂稍稍放鬆手,容她喘息的片刻,只要她敢撒謊,不,她沒那個膽子,“若有一句造假,今兒就送你見閻王。”

梅香掙扎間朱釵掉了一地,嚇得眼淚直流,雖哭的稀里嘩啦可話卻不敢說不清楚,“老夫人說素煙那幾個婢女太過張揚不本分,昨兒個全都打發了出去,指名道姓讓你去大爺院裏伺候!我絕對沒有一句假話!”

竟原來不是叫自己去死的,而是去那冤家身邊伺候的?

難道,他們還不知道她將沈卿司打了的事兒?要說,昨晚她手刀那一下子不過就昏個一盞茶的功夫,沈卿司定是不會饒她見到今晨的太陽,再一聯想到昨夜他的形態之怪…

真相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昨晚打他的人是誰!

“滾。”她一撒手,梅香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呼吸暢快,連她最寶貝的釵環都不敢撿起,手腳並用的跑着,還沒跑出幾步,就聽後面女閻王的聲音,“慢着。”

她顫着雙腿站住腳步,不敢回頭瞧她。

“好梅香,今天這事,你打算說給誰聽啊?”

“我、我誰都不說的你放心!我這手、這手......對了、別人問起我就說我這手是自己戳在石頭上斷的!跟你一個銅子兒的關係都沒有!”

“真是我的好姐姐。記住,以後若再敢欺負我,我可是要真S了你的。”

那瘋人的一句話像是一把匕首一樣刺進梅香的胸膛,叫喊着“不敢不敢”,消失在了視線裏。

曉日將白,春日尚遠。

她本想老老實實過完在沈府的半年,偏偏總是有人叫她不能如意。

既然來就接着,“去就去,左不過就是一死!”

只是這豪言才撞上心頭,就丟了七分。

她想活着,不僅想活,還想好好的活。可命途在她這總是打着彎兒繞。伺候人的活計也叫她幹出個生死未卜的感覺,胸懷生出挫敗,深深吐出一口氣。

立在廊下,孑然無依,一時竟不知自己該魂歸何處。

“這幾日應酬的可還順暢?求你路子的人不少,彼時東宮未立你也纔回京,更要小心應對。”

沈卿司點點頭,霍老夫人順手夾起沈卿司最愛的白玉蝦圓到他碗裏,惹得小孫女沈惜憐小小喫醋,“大哥你不知,往常大母的第一筷都是夾給我的,瞧着你一回來,大母就把我從心尖尖上摘下,把你換上去了。”

一句俏皮話,惹得幾人輕笑陣陣,“小狐狸崽子不知道隨了誰,偏你最能挑理!”老夫人才將她鍾情的糟鵝掌夾到她的碗裏,“這樣可就行了?”沈卿白和沈卿司相視而笑,一頓飯喫的也算是安靜溫情。

飯畢,獨留沈卿司陪着老夫人說話。

“卿白昨日說想在我這求個一官半職,走走門路。”

老夫人皺眉,“你應了?”

沈卿司搖搖頭,“他尚且是個白身,他生母那一窩已將他弄的無從措手,又怎麼做得官?倘他哪日想明白了,我自會幫他。怎麼說,他都是我親弟弟。”

老夫人聽之氣不打一處來,“若想做官,自己去考功名也算他有些志氣,那兩個不提氣的竟把算計打到你的頭上了!須知,天下可有掉燒餅的好事?”

老夫人恨餘嘆一口氣感惋,“你從小長在我身邊算是有些出息,可卿白...卻被那不提起的妾室給養廢了!被那梁家按着脖子吸血還不知,整日又流連於煙花之地不成體統!男人一入了溫柔鄉,還能有甚麼出息?可是褚修你卻不同。”

話鋒一轉,老夫人瞥一眼身側可與明月爭輝的長孫,語重心長,“雖說男子不墮溫柔是好事,可也不能連個女人都不沾,說到底,還是子嗣要緊。況且你如今多大了,身邊也該有個伺候的,大母若此刻就見了你父親母親也算有個交待。”

沈卿司知道她又要念那一遭她成家立業、傳宗接代的老話,剛要婉言拒絕。

“你少拿那些由頭搪塞我!”一句話就將他預備吐口的話堵住,“我此刻也不勸你自己去尋了,你院裏我已安排好現成的了!樣子必是好的,難得的是性子也穩妥聽話不是個攀高枝兒的。這回你還有甚麼好說?”

“不就是素煙?”想起那雙欲言又止又掛在他身上的杏眼他就忍不住的皺眉,“大母,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素煙已被我打發到別處去了!不是別人,就是在你院兒裏塑雪的那個,想必你已是見過了。”

沈卿司還倒真有些好奇。

不爲別的,而是他院子裏此刻老實作者的那頭活靈活現、討巧喜慶的大雪獅子。

一人半高的雪獅子簡直是像從無到有、天生地長似的。

從不見有人塑它,可日日他回來的時候都能發現它長了一大節,亦或是添了新物件兒。

好像是那塑雪的人故意躲着他一般。

有可能嗎?他心下立刻否定。塑的那樣好,是個人都要變着花樣的上前討賞,哪有躲着的道理?

本來想拒了老夫人,可是自己若不應,她總是要惦記籌謀着,畢竟年歲大了。再言,不過就是個丫鬟,放在身邊當個物件擺設罷了,大母這邊也能消停一陣子,便隨口允了此事。

比及回到自己院子之時,瞥一眼見那雪獅子,竟又長出了幾叢栩栩如生的眉睫。

轉進屋子,果真有陌生的丫鬟在灑掃,遠遠見了是個膚白的,可身上的衣裳卻又舊又不新鮮,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面容如何,那丫鬟就低下了頭快步朝自己走來,微微福身,“大爺。”

沈卿司冷淡回了聲,“煮杯茶來。”那一身瘦伶伶的粗布俯順着,手腳還算利落,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端了茶來,只是仍舊低垂着頸子。

玄青的袍角壓着流雲暗紋,銀色鏤空木槿花鑲邊的袍尾下,是雅青貂毛的皁靴。

桑無憂眼下的高門權貴,是天上的冷月寒霜,她傾着身子無波無瀾,“爺,請飲。”

內室的細墁地磚平整均勻,將她狹隘的視線分割切碎,觸手接過杯盞的手吞慢且涼,如他此時的聲音,“抬頭,爺瞧瞧。”

入眼的,是別有意趣的一張臉。

說不上美的如何傾城,眉如遠山淡淡橫臥,一雙眸子如寒潭秋水,冰雪雕成的面玲瓏無黛,一個燒火的小丫頭,通身散發的竟是難以察覺的清冷疏離。

打量她一身的粗布陋衫,反襯的她越發清雅不落俗。

飲下的茶,卻又苦又澀。他眉峯掛上半分不滿,“婆子們沒教過你怎麼煮茶?”

“回大爺,婆婆們自是教過的。只是奴婢粗手笨腳的總也記不住,原只會擇菜燒火,做不來這樣細緻的活計,照着素煙和幾個姐姐天差地別。不如大爺、還叫姐姐們回來伺候?”她慣常裝傻作笨,此刻將眼底的情緒都撇走,只餘真誠的空洞蠢笨。

桑無憂很小就知道,高高在上的主子們會追究機靈卻不用心的,可卻不會追究她這般粗陋又天生蠢笨的。

“記不住?”

那一雙清醒的眸子睇滿寒意,如剔骨一般只瞧她一眼便已讓她輕顫,可爾後說出的話才真真凍住了她,“爺身邊的都長着好記性,若偶有個沒記性的,也是沒把爺舉在心上。既是這樣的貨色,爺自有百種法子去治...你、要試試?”

輕揚的尾音說不出的驚怖,他將那盞茶既沉且穩的落在案上,鏗鏘之音激的桑無憂心頭一震,她登時落下膝蓋,“奴婢知錯,再不敢記不住,求大爺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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