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自從沈卿司回來後,長房的院子一下就活了起來,正值豆蔻的婢女個個心裏都裝下了大爺的玉骨風清。
素煙素來自持是大爺親自買回來的,眼見女使們院子不掃、茶水不供,卻扮的珠翠滿頭似深宅裏的小姐般,個個的分明是想頂了自己登天梯去!
那幾個豈非又是好對付的?心中自然不忿,你訓一句我扎三句,直擊的素煙三魂炸了兩魂半,竟失了智動起手來了。
老夫人院裏的慈歲過來傳話,正好撞了個正着,將所有婢子拘到老祖宗前去了,往常熱鬧喧騰的院子,此刻竟只落得桑無憂一個人未攪合進去。
薄薄的身影往雪獅子前一戳,端望着其似有的輪廓,桑無憂不住腹誹:都說女子美麗者可稱之爲紅顏禍水,原來男子禍起水來,也是這般的驚天動地啊。
她可是不想與這禍水有甚麼糾纏,聽聞他這十年在外,爲了升官發財,死在他劍下的亡魂不說十萬也有八萬。
那樣的人,心計與手段不是常人可擺弄的,她又怎麼會自討苦喫自尋死路?別看了那人外表光風霽月,內裏指不定多陰辣污遭呢。
瞧着纔在家住上一日,就已是雞犬不寧了。
比及沈卿司做完應酬回來,只覺一身的頭昏熱漲,沒發覺這偌大庭院裏竟一個得力女使都沒有,昏頭就進了臥室想着先躺下休息。
可這廂才躺下不久,便覺口乾舌燥、燥熱難耐,四肢百骸如被人點火般的燒了起來。
這症狀不像是水土不服,更像是......
沈卿司這纔想起適才柴靈丘敬酒時的古怪,“我這寶酒可不是誰都給的,喝了,可上瑤池九天!”
沈卿司只作他浪蕩慣了出言無狀也未曾深想,此時卻一下清楚了。
“天煞的柴靈丘!”
無憂纔將那一人半高的雪獅子塑了個大形,正琢磨着擬個甚麼形態,偏聽主屋臥房裏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似乎是在喚人。
她裝作聽不見,堵住耳朵,接着專心她的差事。
可那人像是催命鬼般的喊,院子裏的人偏偏還都被老夫人叫去訓話了。她往院門那兒跑了兩遭,抻着脖子盼了又盼,連個蒼蠅都沒有。
那人聲還在,可音逐漸弱了下去。
她知道,終究是不能置之不理的。若是讓別人知道自己聽見卻裝作沒聽見,定是沒好果子喫,便只能磨磨蹭蹭地推門進了去。
“主子,有何吩咐?”
迷濛間,沈卿司見門口出站着個人影灰撲撲的不辨男女,一出聲兒,才知道是個女子,聽着聲音年紀似乎並不大。
他想開口應聲,卻白長了長嘴,半聲也喚不出。
“主子不舒服?奴婢現在就去叫府醫來。”
桑無憂覺得有些奇怪,青天白日的怎麼他躺在榻上,聲音還帶了些虛喘?甚至、連鞋子都未脫?
他鞋下的污泥已將靛青的金絲被褥染髒了,被褥上盛開的蓮好不容易從淤泥里長出來,一腳又被他揣回了黑泥中。
桑無憂皺着眉半天,還是沒等來答覆,思慮來回還是覺得應該上前查看,若是他此刻就死了,這院子裏現在只有她,不給他陪葬她跟他姓!不對,她憑甚麼跟他姓?
她虛着腳步走近,只見大爺一張端方清貴的臉龐此刻滿面憤紅,闔着的眼皮止不住顫着,看着挺難受的。
還好,沒死。
她剛欲轉身去喚府醫,卻被一雙臂膀阻了去路。
沈卿司渾身焚的快成焦炭,額間忽然觸上一截冰晶玉白,他瞬時攥住,一把將那背後的甚麼全扯了進來,緊緊抱在懷裏。
沈卿司亂了方寸喘息,用脣去尋摸,可那塊冰跟活了似的,他只好鉗住一頭再找。
舌尖傳來一陣刺痛,口中湧出鮮血的味道。
迷糊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懷中的不是甚麼柔軟還會散發香味的冰晶,而是一個軟軟的女人!
似乎,還咬了自己!
罷了罷了,今日和他成就好事也是此女的命數。
這些年來不知多少大小官員來他這作美人計,無數燕瘦環肥沉魚落雁流水一般的過,他都不曾青眼。
可如今不是在外,而是就在他自己的府邸榻上,他不必謹慎僞裝,放縱一次也沒甚麼...
理智稍稍迴旋,就連身體的控制能力也恢復了一些,他睜開蒙蒙的眼,“你是個有福氣的,今兒爺就收了你!”
迷朦間,那人卻掙扎了起來,看不清五官,只覺一張朦朧美面在自己眼前晃動,就連自己都快要按不住的時候,聽見清凌凌聲音夾雜着憤怒。
“福氣個頭,誰稀罕!”
沈卿司覺得好笑,以爲是她故作姿態,“你且看清,我是誰?”
見那身影似乎不太掙扎了,他心內冷笑着,不過又一個如蟻附羶的庸脂俗粉。
桑無憂反映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不聽使喚的照着他的臉面打去!
想收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啪——
一巴掌下去,都清醒了不少。
“你敢打我!?”沈卿司魂驚魄惕,失焦的瞪着身前模糊的人影磨牙鑿齒,“爺不扒了你的皮跟你...”
他那個姓字還沒沒說完,只覺後腦傳來一陣鈍痛難忍!
他就這樣,瞪着水濛濛的雙眼瞠目結舌當場麻了,直直摔在榻上!
說出去誰信?堂堂澧朝二品大員、明東京城的文武狀元、在他自己的院子裏,竟被一個膳房的粗使丫頭,打昏了過去!
桑無憂胡亂扒開他還斜在衣裳裏的手,一個鯉魚翻身就掉下了牀,顧不得甚麼,奔逃似的S出了院子,連門都未關!
她用的,正是母親年幼教過她的祕密西洋武功,依稀記得這武功的名字好像是“女子防身術”?
這回全完了!多年藏拙扮蠢,竟然幹了票大的!
桑無憂逃似的奔回自己的寢房,慌着心跳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麥茶仰頭就喝,一口乾了被嗆個咳嗽不止,忙捶着自己薄薄的胸口。
也不知是嗆的還是疼的,竟然從那水靈靈的眼裏冒出了好幾點淚珠子。
須臾,起身來到破榻跟前兒,掀開底下積的成本成本的書,翻出書本下壓着的一箇舊粉皮子,打開裏面是一串半舊不新的珍珠串子、一個成色勉強的飄花玉鐲,還有一個小袋囊,裏裝的都是她這些年攢下的大大小小的碎銀子。
這便是她六年以來的全幅身家。
無憂知道自己打了沈卿司肯定是活不成的,自己的夢想也實現不了了,本來想着以後把餘媽接出去養老送終的,看來是老天爺也不給她這個機會,好歹銀錢還好使,給了餘媽也算是儘儘這些年她的心意。
只是沒想到,自己臨死前連她一面都見不到了。
夜半,桑無憂悄悄起身,不敢點燈,躡手躡腳拿着紙筆爬到月下去,就着微光,寫下了遺書。
苦海半生在她腦海中浮過,又灑了幾滴淚,才爬回去。
撐着一雙眼皮,直到天明時分,才昏昏沉沉地不甘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