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后去世的第五個秋天。

皇上西巡，帶了幾個排得上號的嬪妃，行至涼州時，我見到了皇后娘娘的胞兄。

他與皇后娘娘有着相似的眉眼，明豔大氣，只是常年行軍打仗，風吹日曬讓他看起來有些滄桑，一身戎裝站在城門邊迎接我們，也煞是嚴肅。

依稀還能看出當年連下羌戎三城時的英勇模樣。

我聽到皇上喚了他一聲兄長，這該是何等的榮耀，可那人依然是冷着張臉，不苟言笑。

許是想到自己妹妹就那麼香消玉殞於宮中，心裏有幾分氣惱吧。

涼州不似金陵，日頭很大，過慣了煙雨江南日子的后妃們白日紛紛躲在屋裏不出來。

好不容易捱到太陽落山涼快些，我獨自坐在院裏乘涼。

這裏的天好像更高，讓人覺得很是遙遠，黑色的夜幕裏滿是繁星，夜風送來幾絲涼意讓人一時放鬆了精神，所以皇上甚麼時候站在我身後的，我也不知道。

見我似是受驚，皇上連忙安撫，滿含歉意的看着我。

“原是聽說你們都不太習慣涼州的氣候，朕便想着來看看，沒想嚇到你了。”

“臣妾萬死，沒察覺陛下來了。”皇上將我從地上扶起，與我一同在院裏坐下。

“邊關艱苦，讓你們跟着來是朕疏忽了，過幾日便啓程回京，辛苦你們再忍耐些。”

“倒也不是，涼州風貌與金陵不同，有諸多金陵未有之風景，這一趟臣妾倒是見到了書上說的大漠孤煙和千里草場，很是開眼呢。”

彩虹屁我一向張口就來，不然這麼多年怎麼在後宮混，不過風景也確實是美，這也算真話。

皇上聽我一頓誇，臉上有些許欣慰，卻也沒多說甚麼，坐了一會便離開了，我猜他也是半夜出來乘涼，遇着個人就搭個話罷了。

不過幾日後，皇上便帶我出了城，一路上他都沒說話，我幾次想活躍氣氛，都被他的沉默擋了回來。

顛簸一路，馬車總算在一座小山丘前停下，我跟在皇上後面默默往山上爬。

看似荒涼的山丘卻修了數級臺階蔓延到山頂，一路上的植被灌木一看也是被好好打理過的。爬到山頂時，一座孤墳出現在眼前。

我雖然不懂風水，但也覺得這個位置是極佳的，換我也想埋這裏。

我覺着死者爲大，見到墳冢便遠遠停了下來，皇上卻示意我過去…我想這真龍天子打擾人家清淨也挺缺大德的。

我原以爲只是一座無名孤墳，走近卻見那墓碑上寫着：“蕭氏凝玉之墓。”

蕭凝玉，皇后娘娘的閨名。我腦子一下子靈光了，爲甚麼娘娘去世至今，無論大小官員如何上諫，皇上從不祭拜，因爲那華麗的陵寢裏，根本沒有她。

真正的蕭凝玉，早就被他葬在了這片她最愛的土地上，他早就把她送回家了。

這墓碑上沒有層層冠冕稱號，沒有繁文縟節，他甚至不敢稱她妻子，他比誰都知道她想要自由。

這裏有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蕭家女兒。

在我被這一切衝擊得發愣的時候，皇上開口了。

“她生前在後宮交好之人不多，你算一個。先前都是我獨自一人過來祭拜，她那般愛熱鬧，定也很思念友人，便帶你來看看她。”

如果說，皇上在別人面前都是目空一切的模樣，那自從上次攤牌過後，他在我面前便是一副對沒錯我就是愛她死去活來的樣子，不然他爲甚麼會把我帶到這？我好歹是他小老婆。

話雖如此，但皇后娘娘待我確實很好，在我無家族可依無恩寵可靠時，護我能在後宮安穩，我乾脆利落在她墓前磕了三個響頭。

起身時，我看到遠處的祁連山，山頂積雪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山腳是幾個牧民女子騎着駿馬，在無邊草場上飛馳，衣服上彩色的綢帶追在她們身後，自由而熱烈。

如果皇后娘娘沒進宮，會不會也像她們一樣？我好像一下子就想不起敬儀皇后是甚麼模樣了，腦子裏有的，只是那年盛大的及笈宴上，粲然一笑的頌陽郡主。

回去的路上，幾隻鷹盤旋在我們頭頂，萬物有靈，我對着它們祈禱，來世，皇后娘娘也一定要做涼州月下最自由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