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皇后去世的第四個秋天。

太后傳召了我，話裏話外讓我多努力，她想在死前抱上皇孫。

我很憂愁，我雖然受寵，可是陛下從未與我過過夜，或者說，陛下從未在後宮過過夜。

在太后的多重威壓下，我妥協了。

夜裏，我讓巧英去養心殿通傳，說我病得實在難受，讓陛下來看看我。不多久，殿外便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皇上打開門時，屋裏只零星點了幾支蠟燭，他喚了幾聲我的名字，見沒人應便走到了牀邊，掀開簾子，陛下看到的是衣着單薄的我。

我抬眸對上他的眼睛，由於羞澀，又迅速移開目光，然後顫抖着手去脫我穿在身上的薄紗，用盡可能嬌媚的聲音換了一聲”陛下”。

見面前的人沒動靜，我自顧自繼續着我的動作，紗衣褪到手肘處時，皇上突然伸手，我止住動作不敢動彈，按耐着自己的雀躍。

他卻是爲我重新穿上紗衣，退開幾步站在牀邊便不再看我，只說：“天冷，你去多穿些吧。”

氣血突然上湧，我整個腦袋都漲漲的，臉也燒得通紅，我只能安慰自己燭光昏暗，看不出來。

待我換好衣服出來時，我以爲皇上已經走了，卻見他坐在桌邊。他示意我坐下，我不敢靠太近，只能遠遠挨着牀沿坐着。

室內又陷入了寂靜，在我以爲陛下要和我就這樣熬一宿時，他慢慢開口，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我原以爲自己是一個耐得住寒冷、孤寂的人。”

“至少幼時在母后宮中受盡薄待，在黑暗中摸不到前路那些年我從未覺得難捱過。”

“但其實不是，這宮裏哪都有她的痕跡，我都不記得是甚麼動的心，就算人人都說她以後會是太子妃，可我還是控制不住的念想她。”

“我好像走兩步便能遇到她，有時候見她在玩鬧有時候又見她坐在書案前皺眉。”

“我也常常像你那日一樣，站在不遠處看她在太液池邊玩耍。”

“她鮮活得跟這個皇宮格格不入，所以大家都喜歡她，就算是把她當質子留在京中的父皇都對她愛護有加。”

我一時有些發懵，驚疑不定的望着皇上，他好像只是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一直不管不顧的說着。

“她的存在，讓我匱乏的人生開始熱鬧起來，與她一同經歷的時光，才能讓我的前半生走到這一刻。我太把她當成生命的光了，即便她的目光看的並不是我。”

“可她走後我才驚覺，這人世的每一日都很漫長，這紅牆綠瓦也永遠困住讓我不能到她身邊。”

“江玖，很抱歉，把你當作一個轉移的慰藉，不清醒的是我。”

說完這些，皇上便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先前種種猜想湧入腦海，刻意被我忽略的細節頃刻間也湧上來，頌陽郡主及笈宴上，少年一瞬不錯的眼神、凱旋而歸時朱雀大街上頻頻回望的方向、永安宮前埋首時落下的淚水…

這是我第一次從陛下口中聽到皇后娘娘，與所有人說的都不同。

我在牀邊坐到天明，哭了笑笑了哭。原來愛慕的少年，在他所有的故事裏，也赤誠的愛着別人。

那天過後，皇上晉我爲妃，賞賜也源源不斷送入我宮中，可他卻很少見我了。

外人眼裏，我是寵冠六宮的紅人，可我知道，那些未宣之於口的真心，從此就淹沒在這深深的宮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