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后去世的第三個秋天。

放眼整個後宮，我竟是最受寵的一個，我釀的梅花酒也終於等到了皇上。

陛下閒暇時常傳我去養心殿陪駕，養心殿後修了個大大的露臺，忙完政務，我與陛下就在那對飲小酌，說些家常八卦。

不過大多時候，都是我在說，陛下就坐在露臺邊，望着遠處的天際，聽我叭叭說着話。

每當這個時候，望着陛下的側臉，我時常會想起入宮後第一次見皇后娘娘，也是一樣淡淡的表情，像是沒把這衆生看進眼裏。

世人常說，兩個人相處久了便會變得相像，算起來，陛下與娘娘也是青梅竹馬，年少夫妻，自然也有許多相似之處。

可是這些話我不敢說，甚至在這後宮裏，像是爲了證明帝后不和，都很少有人敢提起皇后娘娘，當然那些言官可不包括在內。

這日，又有言官上書讓陛下祭奠皇后，不出所料的，又有好些人被貶。

不知道爲何一提起皇后之事，陛下便要發好大的火，官員們說陛下罔顧人倫，后妃們說陛下厭棄皇后，在宮裏的日子久了，我便也不再似十多歲時，聽風便是雨。

事間種種，除了自己又有誰是真的知道的。

夏仁公公說陛下心情不好，讓我去規勸規勸，我覺着這老東西是想坑我，那些言官惹的禍，幹嘛要牽扯上我。

不過我還是去了，誰讓我是外人眼裏的寵妃呢。

等我到太液池時，遠遠便見着陛下站在一株桐樹邊上，夕陽灑下，日光和他明黃的龍袍融爲一體。許是真的生氣，我竟覺得陛下的背影一下子老了好多歲。

當年那個擊退羌戎，鮮衣怒馬從朱雀大街上走過的少年好像快從他身上消失了。

我遲遲不敢上前，我不知道我在怕甚麼，這時我才發現我的心竟也像這垂垂日暮，只要再往前便是永夜。

陛下就在這時回了頭，看到遠處的我，他表情微愣，最後還是抬步向我走來。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聲音卻清晰的在我耳邊響起。

他說：“朕曾經也常常站在這裏。”

我有點疑惑，他是說我這裏？謹慎起見，我往旁邊挪了挪。

見我如此動作，陛下竟輕笑一聲，隨即站到我剛纔的位置上，與我並肩而立，望着他來時的方向。

“這裏風景很好吧。”

他不是在詢問，話中也帶着無盡的愁思。

我努力想從那湖邊、或是那桐樹上找到點甚麼來回應他，可我做不到，我能感受到他情緒裏流露的層層眷戀，可我連他在懷念甚麼都猜不到。

又或許猜到了，但是我不願去揭開那層抵擋在真相面前的迷霧。

許是覺得我無趣，陛下陪我站了片刻便走了，往常即便沒話說，我也會閉着眼瞎編，今天我卻甚麼都不想做。

總覺着我若多說幾句，陛下便離我多遠了幾分。

陛下離開後，我走到湖邊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

灑滿落日的池水，被餘暉罩上金光的桐樹，好像與平日也沒甚麼區別。

你看啊，在我眼裏，這就是一池普通的湖水，一棵普通的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