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后去世的第七個秋天。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因爲久無子嗣，朝臣民衆不斷上書請命，太后幾次以死相逼，爲了社稷民心，皇上不得不妥協。

於是我這個被皇上選中的倒黴蛋，我永遠都記得那晚，他一直不斷的同我說着抱歉，我聽出他語氣中隱忍的哽咽。

他在替我難過，替皇后娘娘難過，也在替自己難過。

在這一年，生下了他唯一的兒子，皇上給他取名叫無憂，雖然俗了點，但我覺得也挺好。

無憂未滿週歲，太后也離世了，那天的慈寧宮外黑壓壓跪了一片，連天氣都陰沉的可怕。

彌留之際，太后一直握着陛下的手重複着對不起，陛下好像沒太明白太后的意思，我卻隱約猜到點甚麼。

“帝后不和”或許便是太后的手筆。

可是我甚麼都沒同陛下說，一是無憑無據，我不能污衊了他親媽，二是爲了無憂，我得爲他謀個最好的前程。

過了不久，我被封了貴妃，掌管後宮，我有着無上榮華，家人在我的庇佑下也平步青雲。

但我時常覺得，我好像也成了這宮牆困住的另一隻鳥，除了這四方天地，再望不到別的風景。

陛下是個明君，這些年殫精竭慮，又遇到親人接二連三的去世，這一年他的身體也開始變差。

他不怎麼上朝了，把公務都挪到養心殿辦理。

偶爾也會傳我與無憂過去，他還是同從前一樣，常常坐在露臺邊的椅子上望着遠方，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抱着無憂坐在一邊靜靜陪着，不知道他是在享受祥和的親子時光，還是在思念離開的故人們。

御花園的那片梅林我已經很久沒去了，這日皇上突然傳我到那。

他坐在亭中，望着外面紛飛的雪，嗓音有些沙啞，慢慢的絮叨着。

“我好多年沒來看過這些梅花了。”他好像也不需要我接甚麼話，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梅花，當年我與大哥，各送了她一盆花，她卻獨獨只把大哥送的梅花栽到了院裏，我看她開心了好幾日，便也裝的十分歡喜。”

“大哥過世之後，她整日愁容滿面，我想讓她開心，登基過後，便命人修了這梅林，我記得你說，你與她第一次相遇，便是在這梅林？”

不待我回答，陛下又繼續說下去。

“說來倒也遺憾，我和她都不曾一起來過這呢。我啊…真的不喜歡這梅花啊…”陛下一直喃喃重複着最後一句。

人到了某個時候，便會開始不斷回憶少年。

陛下同我說他與皇后娘娘的一眼萬年，同我說他與皇后娘娘的朝夕相伴，同我說他們共抗羌戎時牽過的手，大婚時拜過的天地...

這些回憶大概是他苦痛日子裏唯一的慰藉了吧，幾十年過去了，他都能如數家珍般道出來。

這是陛下第二次同我回憶起皇后娘娘，也只有在提到皇后娘娘時，陛下才會自稱“我”。

這個時候，他不再是萬人之上的帝王，只是一個失去了妻子的可憐人。

那天的我們在梅林中坐了很久，皇上一直斷斷續續的回憶着，挺可笑的，陛下那些年少情深時付出的所有，除了他自己，最瞭解的竟是我。

我憂愁的嘆了口氣，那我的那些纏綿在口的心事呢？又該與何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