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上
國破前我曾是大夏國最尊貴的公主。
父皇寵我,甚至連敵國質子都許我帶至公主府。
我將那質子在府中嬌養了三年。
三年後,他與敵軍裏應外合滅了大夏。
後來我成了他府中被豢養的那個。
她們說他養我是因爲當年羞辱他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
我沒羞辱過他,但是不是我死了他就能解氣了?
後來我死了。
可爲甚麼他卻也瘋了。
1
我在瑞王府的日子其實不算太差。
雖然是個以色侍人的罪奴,連通房丫鬟都比不上,但至少喫喝不愁,比起還活着的大夏遺民要好太多了。
「紅奴,將這紙鳶給王爺和王妃送過去。」紅奴是我如今的名字。
尚是冬末,寒風刺骨,還不到放紙鳶的時候。
但貴人們興起時便是想幹甚麼就幹甚麼的。
我那時也是一樣的。
大冬天的滿城放紙鳶,皇城的世家貴人們背後怕是把我的脊樑骨都要戳斷了。
不過我可不在乎他們,因爲孟陬總是站在我這邊的。
我想放紙鳶,他便親手做紙鳶。
冬日嚴寒,他的手爲了做紙鳶一整個冬天都不會消腫。
那時我如同泡在蜜罐中一般甜蜜。
後來我才知道,紙鳶掉入府外,成了傳遞情報的最好選擇。
「嬤嬤,我身子不適,讓其他人去吧。」我退後了一步,沒去接那紙鳶。
不出意外,話音落腿上就被那嬤嬤狠狠踹了一腳,我整個人也癱倒在地上。
「賤東西,真是給你臉了,竟然還敢還嘴。」嬤嬤朝我臉上啐了一口,隨後小廝們密密麻麻的拳腳便落在了我身上。
紙鳶被另一個婢女拿了過去,我看見孟陬將他的王妃圈在懷中,陣陣歡呼聲中紙鳶被輕鬆放起。
大紅的紙鳶在灰濛濛的天空飛着,那麼自由,又始終不得自由。
真奇怪,今日無風是怎麼放得起來的,他的技藝又何時變得這麼好了?
額角有血流下,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看見他們二人的視線齊齊朝我望了過來,眼中帶着厭惡與不屑。
2
當年向父皇求孟陬前我問過他,是否願意跟我。
是他說願意我才帶他走的。
雖然他入了公主府便永遠也無法出門,但我也已極盡努力給了他最好的一切,甚至是尊嚴。
我自問並無任何虧欠於他。
而這瑞王府的其他人更不必說,入府前我甚至從未與他們見過。
所以我想不明白,明明是他們滅了大夏,到頭來又爲何對我一個不出深閨的亡國公主如此厭惡?
或許,是我生來便使人厭惡吧。
我自嘲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往柴房走去。
我在瑞王府也有自己的屋子,但只要貴人們心情不好的時候牀上便都是令人頭皮發麻的小東西。
今日疲了,沒空折騰了,還是去柴房吧,那裏我倒也熟悉。
可剛在柴房躺下,破爛的木門便被推開。
我看見孟陬站在門口,嘴角帶着譏諷,「趙鳶,你如今怎成了這樣的軟骨頭?」
3
我是軟骨頭,早在城破那日便是了。
我的尊嚴,我的骨氣,在父皇被敵軍捅死那刻就被踩入了泥濘之中。
我本該在城樓上一躍而下,隨萬千將士一同殉國。
可我還是怯懦了。
大夏還有遺民,我不想讓他們死。
我害怕再看見紅色。
「鳶兒。」衣衫落盡,孟陬伏在我的肩頭,嘴裏喃喃地喚着我的乳*名。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眼裏有我熟悉的神態。
他情*動了。
你若問我還愛他嗎?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我還愛着,愛他是支撐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
所以哪怕我知道他今日是爲了來羞辱我,哪怕在這骯髒的柴房與他行這般苟合之事。
我也情*動了。
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從他意亂情迷的眼眸中我可以看見狼狽不堪的自己。
衣衫落盡,一身狼藉。
府中的主子們瞧不上我這個罪奴,對我嗤之以鼻。而身份下等的奴婢們則因我被他臨幸一事對我嫉妒萬分,爲此更是抱團排擠我。
但我曾是大夏最尊貴的公主,禮義廉恥是刻入我骨子裏的東西。
在下等人才住的柴房行**之事,對我來說比在衆目睽睽之下鞭笞我還要讓我覺得羞辱。
我有我的尊嚴,而這是我的底線。
她們不瞭解我,所以嫉妒我,但孟陬卻是懂的。
這世上他是最瞭解我的人。
夜深天更冷了,我窩在孟陬的懷裏汲取着他身上傳來的熱氣,心卻如同墜入冰窖一般。
一點一點,黯然下墜。
4
瑞王又在柴房臨幸了我的消息第二天很快便傳遍了王府。
傳出這個消息的是府中的小廝,名爲大山。
我去井邊打水的時候他正好在繪聲繪色地描述我的身體。
柴房周圍沒有護衛,門上的窗紙又容易被戳破,只要是這府裏的人,誰路過了都可以看見我們昨夜的場景。
「紅奴的身材那可真是妙啊。」他說着嘶哈了一口口水,「前凸後翹,我看了做了一晚上的春夢。」
「誒,聽說她胸口有顆紅痣,真的假的?」
「胸口的痣我沒看見,但那**圓潤的~~」大山說着伸手在空中抓了抓,「牡丹裙下死,做鬼也**啊。」
「那你要不強一把唄,反正過癮了再說。」
「兄弟們一起啊。」
幾人說着便都大笑了起來,笑聲吸引了其他浣衣的婢女,捂嘴偷笑着轉頭看他們的時候正好與我對視,眼神非但沒有驚訝躲避,反倒紛紛露出嘲諷挑釁的神情來。
其實我知道大山嘴裏說的都是假話,他根本不敢看。
因爲赤身裸體的不止我一個。
禮義廉恥,對於孟陬來說同樣重要,雖然他是個質子,雖然他過去二十年來受盡了侮辱。
但是他依舊有他的尊嚴,作爲王室的尊嚴。
我懂他。
這世上最懂他的,同樣只有我
「哎,何大山,你心心念唸的美人這可不就站在你身後,你倒是牡丹花下一把啊,說不定不用做鬼也能風流呢。」婢女採荷看了我一眼,嗤笑道。
這王府裏她是最針對我的那一個,原因我不知道,但也不需要知道。
嫉妒,總是毫無緣由。
骯髒的污言穢語隨着採荷的這句話一下子被點燃了,頓時整個院子裏都是羞辱我的言辭。
我知道他們不過是逞口舌之快,甚麼胸口紅痣,胸口有紅痣的是孟陬。
我也知道他們是嫉妒我,嫉妒得發瘋。
都是塵埃裏的螻蟻,狹隘又尖酸刻薄地護着眼前的一粒白米飯。
只可惜,他們成功了。
沒有一絲遲疑,我的拳頭果斷地落在了何大山的胸口。
在一陣驚呼中,他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很可惜,我曾是大夏的公主。
大夏的公主不止要學四書五經,更要學禮樂射御。
而我的老師,是大夏最驍勇的少年將軍慕梓覆。
小覆子曾說我的拳腳勝過他軍營九成士兵。
我從不受人言語之氣,而我出拳也從不手軟。
5
殘陽落下,灑下一大片嗜血晚霞。
我已經很久沒打得這般盡興過了。
只可惜雙拳難敵四腿,在拽下采荷的一撮頭髮後我終於被所有人押在了地上。
「給我打死她!」採荷失聲尖叫着,模樣甚是癲狂。
她大概覺得被我打很丟人吧。
我嗤笑一聲,混着血水吐出一口牙來。臉被踩在泥地上,我看見夕陽落在眼前的一株破土小草上,帶着溫柔的顏色。
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漸漸也快要聽不清頭上方的那些污言穢語了。
「王妃說讓你們動靜小一點,還有,別鬧出人命來。」
「王爺那邊?」
「不過一個罪奴,何必驚動王爺。」
「那事後——」
「放心吧,王爺那王妃擔着。本來也是這罪奴先挑釁的,你們只是自衛。對了,皮別破了,王爺晚上說不定還要用她。」
再之後,我便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經徹底黑了,院子裏人也都走完了。
那株小草被人踩了一腳,折倒在了地上。
我顫抖着滿是淤青的雙手試圖將它扶起來,可不管怎麼試,等我的手一鬆開它便又垂到了下去。一遍又一遍,緊咬着的脣終於沁出血來,我也終於崩潰地伏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這王府裏的事又怎麼瞞得過孟陬的眼,我又在期待甚麼。
期待他會來救我?哪怕他只是爲了在柴房見我時不會被我身上的痕跡所影響心情?
可我只是個罪奴,他又怎麼會爲了我惹王妃不愉快。
我在院中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晨將破曉,我看見後花園高升的紙鳶伴着笑聲傳來。
這才低頭再次嗤笑一聲。
他們,可真喜歡放紙鳶啊。
6
再次見到孟陬已經是兩天後了,身上的淤青也消了不少,不過嘴角的傷口還沒癒合。
瑞王妃身邊的嬤嬤來接的我,說是王爺的生日宴王妃會親自帶我跟着。
原來他真正的生辰是這個時候啊。
「這脂粉倒是可以藏起你嘴角的傷,不過——你想藏嗎?」周嫺勾脣看着我,嘴角帶着戲謔的笑意。
他果然都知道啊。
「你喜歡孟陬嗎?」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開口跟她說話,我看見她明顯有些驚訝,隨即取代驚訝的是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她沒有回答我。
連喜不喜歡都不敢說啊。
我心中有些鄙夷,很快我就見她面上帶了些惱怒,這才知我又一次將情緒外露了。
我從來藏不好自己的情緒,我也不屑去藏。
這世上已經沒有甚麼可以讓我留戀的了,唯一的那個人,厭我入骨。
周嫺的情緒倒是很快就收了起來,親自將脣脂抹在我嘴上後又是誇讚了我一番,隨後便帶着我去了宴廳。
如今大夏被滅,周邊小國實力不濟,後商百年內再無對手。
現今的商皇——孟陬的兄長更是天生的君王,狠戾與謀略皆備,想必後商在他手裏,將開闢一番盛世。
今日的瑞王府,也可算是讓我好好見識了一番何爲奢靡繁盛。
我低着頭跟在周嫺的身後進了宴席正廳,可以感受到其他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這就是那個大夏公主?」我聽見細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大夏,我的大夏······縱是已經習慣,再聽到這兩個字被人用不屑的語氣說出,心中還是傳來一陣鈍痛。
「阿陬哥哥。」胡思亂想間我們已經走到了孟陬面前,周嫺行了個禮後將雙手覆在了孟陬手上,語氣中帶了點嬌羞。
這種小女人的情緒本不適合在一個王府王妃臉上顯露,但孟陬似是極其受用,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臉,亦是甜蜜地喚了聲「嫺兒」。
真是令人作嘔。
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移開了視線。
過去在公主府,都是孟陬對我撒嬌。難不成他當時不是把我當作了周嫺,而是把自己代入了周嫺?
我這麼想着,隨即又忽然想到,難不成我當時的反應跟現在的孟陬一樣油膩猥瑣?
正走神,微涼又有些粗糙的指腹忽地覆上了我嘴角的傷口,我猛地一震,抬頭便撞入了孟陬那亮如星子的雙眸。
「還疼嗎?」他開了口,語氣如春風般和煦,眼眸帶着笑意。
熟悉的指腹曖昧地擦過我的嘴角又覆上我的脣瓣,我的心尖忍不住地微微顫抖着,可心卻整個墜入冰窖。
他果然甚麼都知道,可他這兩天甚至不屑來見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