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能看破萬物
青城。
慕家。
今天的慕家格外熱鬧，庭院裏奴僕忙碌，修花剪草，裝點門庭。在一羣麻布灰衣裏，一個身着白衫的少年格外顯眼。
不止是因爲他身上不同於他人的衣裳，更因爲……
“葉少爺，來幫我把這對花瓶搬過去，小心別碎了，姥爺又得責罰……”
“葉少爺，您怎麼又歇着了？快，新牀到門口了，快去搭把手，搬之前用抹布擦擦手，可千萬別髒了小姐的新牀。”
葉霄搬完半人高的花瓶，大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又被人叫住了，連忙站起來，一路小跑向門外，大汗淋漓。
牀很華麗，也很重。
葉霄一人勉強抗在肩頭，步履蹣跚，終於有人不忍，道：“李四，你可別太過分了。葉少爺畢竟是小姐的夫君，哪乾的了這些重活，還不快搭把手？”
李四是慕家的管家，抱着手站在一旁，斜眼看着狼狽的葉霄，嘴臉冷笑。
“呵呵，這不是還沒進門麼？”
“再說了，正是因爲葉少爺是小姐的夫君，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多幫家裏做些事怎麼了？做的好，不才能向老爺多表現表現，早點把婚日定下嘛，你說是吧，葉少爺？”
李四嘴裏叫着葉少爺，可言語裏哪有半點對葉霄的尊敬？
說着，又順手把一牀厚厚的嶄新被褥扔到了牀上。
葉霄身體一顫，感覺背上的木牀又重了幾分，咬牙顫抖，被汗水打溼的頭髮遮掩下，眼底閃過一抹憤怒，又瞬間消失。
“是是是，都是一家人。”
“謝了林嫂，我自己來……”
林嫂見狀，欲言又止，最終卻甚麼也沒說，無奈嘆了一口氣，抱着一疊新綢緞走遠了。
葉霄硬生生扛着比他自身還重的木牀，步履踉蹌地搬到了後院，才被一羣女僕攔下，七手八腳把木牀挪到了屋裏。
沒人理他。
連一口水也沒有。
葉霄艱難的站直身子，看一眼明顯被重新裝點的後院，眼神複雜。
這是慕聽雪的獨院。
也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所以，名義上來說，他的確是慕家的夫婿，可實際上，自從養父葉連城去往邊境一去不返，自己和妹妹苦等一年，遵照葉連城的叮囑，拿着一紙婚約來到慕家之後，他見到慕聽雪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只是名義，不是實際。
事實上，自從他來到慕家，除了和妹妹多了一個勉強可以住的茅草屋之外，平日待遇，與慕府奴役一般無二，甚至……更尤過之！
呼來喝去，勞心勞命。
他也不甘。
也不情願。
相信自己若是在外，定能生活的比在慕家更好，哪怕多了體弱多病的妹妹這個負擔。
但是——
葉霄仍舊沒走。
他心裏還有希望。
因爲，在找尋養父葉連城這件事上，慕家家主慕緞臣，是他唯一能依仗的人！
所以在這一點上，李四說的也沒錯。
他每日不吝疲憊，勤勞辛苦，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慕緞臣的認可，正式入門，成爲慕家真正的夫婿，得到信任，有足夠的力量尋找養父葉連城的蹤跡。
“再等等！”
葉霄拖着彷彿有千斤重的雙腿挪向外院，烈陽當空，落入眼中一陣恍惚，驀地又是一聲長嘆：
“我如果是武者就好了……”
世間有武者。
凝氣旋、聚靈海，築仙台……
只要踏足武道，哪怕是最低的氣旋一重，便可有數百斤巨力，不似這般狼狽了。
身份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超凡脫俗，是這世界的另外一個層次。
葉霄所在的神佑大陸，單單青城，武者衆多。
慕家爲靈草世家，不會煉丹，但掌握一城三成靈草的供給，也足已擔得起青城四大家族的名號。
日夜輪轉的奴僕過千，僱傭的採藥師數百，供奉不同層次武者更達百人，雖無男丁，年僅十七歲的慕聽雪已是氣旋境六重，在青城是爲天才！
畢竟，青城很小，武道層次最高者不過靈海中階。
但對葉霄來說，氣旋境已是奢望，更別說更高的靈海境了。
“唉！”
葉霄重重嘆氣，步履踉蹌。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修武。
事實上，他每天都在嘗試。
錘鍊筋骨，打磨血肉，鑄就武道根基。
這些，早在葉連城把妹妹葉洛帶回來之前，他就已經做完了，可是當他循序漸進，按照所有武者必經的一步，感悟天地靈力，引之入體的時候，卻出了差錯。
他能感受到天地靈力的存在，也能把它們引入體內。
可是，那些天地靈力卻沒有如典籍所描述的那樣進入丹田形成氣旋，而是……
直接消失了！
葉連城也幫他探查過。
帶他四處求醫。
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天生無丹，先天廢體”
先天殘缺的廢體！
不能儲存天地靈力，就不可能成爲武者，這是修煉界的公理。
久而久之，葉連城也無奈接受了這一答案。唯有葉霄知道，他不是不能儲存天地靈力，那些進入他體內的天地靈力，也沒有離開他的身體。
就像是，他的體內有一個無底洞，吞噬了他苦苦修來的一切！
命中無武？
葉霄只能無奈接受這樣的現實。
想到爲自己和妹妹葉洛尋藥而身入險地的父親葉連城，葉霄眼瞳深處精芒亮起，覺得身體又多了些力氣，強行振奮精神。
“父親，等我！”
“再等等，或許我就能感動慕家主，尋人去救你了！”
慕緞臣，是葉霄唯一的希望！
可正當他強行鼓足力氣走向外院，路過一片樹林，修剪枝椏的奴僕正在偷懶，躲在暗處，聚成一團閒聊着。
他們沒發現葉霄。
葉霄也打算避開。
可正在這時，調笑聲傳來：
“呵呵，我剛纔去外院，你們知道我看見甚麼了麼？”
“哈哈哈，葉少爺正在給小姐搬牀！可真把我給笑死了，差點憋不住。”
餘下衆人錯愕，旋即也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好聽的笑話，樂不自矜，拍着大腿，都快笑出眼淚了。
“孫家哥兒，你沒看錯？葉少爺，竟然在給小姐搬牀？哈哈，那他可真是賤啊！那牀，應該是老爺給小姐和童家少爺的訂婚準備的吧，他竟然……哈哈哈，我受不了了。”
嘭！
葉霄腳步一下子僵住了。
訂婚！
慕聽雪，竟然要和別人訂婚了？！
“童家少爺……童子飛？！”
童家不在青城，葉霄也知道它的存在，靠一手煉丹絕活，是爲數百里之外白銀城第一家族！
童子飛，更是童家的後起之秀，這兩年風頭正盛，連他都曾有耳聞。
“這……”
葉霄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他本以爲今日只是接近年關，慕家才如此莊重的裝點門庭，置換傢俱，一大早就被拖出來忙碌，甚至都沒詢問一聲。
“竟是訂婚……”
“我搬的牀，竟然是慕緞臣給慕聽雪、童子飛準備的婚牀……”
葉霄五指狠狠攥起，青筋暴露，指節森然發白，就連指甲穿破手心都沒察覺，鮮血灑落。
昔日慕緞臣安撫自己，讓自己養好心態，甚麼高手難尋、從長計議……一幕幕從眼前閃過，葉霄的臉已經漲的通紅。
都是謊言！
慕緞臣根本就沒想過要讓慕聽雪嫁給自己，也沒想過找人去救父親，這都是他的謊話！
而自己……
就是一個笑話！
一個徹底被矇在鼓裏的笑話！
慕緞臣要把慕聽雪嫁給童家的事，連慕府的家奴都知道了，惟獨自己不知道！
“不行，我要找他問個清楚！”
葉霄踉蹌朝內院跑去，恰好看到慕緞臣正在內院中央，指揮着諸多奴僕忙碌。葉霄看到了他，他也看見了葉霄，不自主眉頭皺起，拿出了身爲一家之主的威壓，訓斥道：
“葉霄，誰讓你進後院的，不在前庭幫忙，到這裏來做甚麼？”
外人不得入內院，這是慕家規定。
若是平時，葉霄肯定膽戰若驚，連忙退走，但是今天……
不一樣了！
“世伯，我就想問一句，今天，是不是聽雪和童子飛的訂婚日？”
葉霄緊緊盯着慕緞臣的雙眼，看到後者眼瞳一縮，心頭頓時一沉。
真的！
這些，都是真的，不是風言風語！
聽到樹林裏奴僕的議論嘲笑，他心裏就已經信了七八分，唯一的奢望就是誤傳，哪怕他知道這可能性極低。如今看到慕緞臣的臉色，更是如被雷擊，瞬間面無血色。
“可是我和聽雪的婚約……”
慕緞臣錯愕之後，冷冷看向葉霄，揮手驅散庭院裏的奴僕，道：
“呵呵，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瞞着你了。不錯，今天就是我慕府的大事，聽雪和童少爺的定親日。至於婚約……呵呵，只是年少輕狂，我和葉連城的一紙承諾而已，現在他人都死了，還婚甚麼約。”
慕緞臣滿臉不屑。
這些話傳入葉霄耳中，卻讓他如被雷擊，臉色瞬間煞白，咬牙切齒：
“所以，你根本就沒打算尋覓高手去救我的父親……”
慕緞臣就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葉霄，道：
“救？你開甚麼玩笑？”
“也不打聽打聽，鎏鐏礦區那是甚麼地方，想要去那裏找人要付出甚麼樣的代價，那是你在我慕家辛勞苦作千年也負擔不起的，可就別癡人做夢了。”
葉霄瞬間面無血色，感到巨大的絕望傾天而來。
這，也是謊言！
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可聽雪她……”
葉霄艱難抬頭，眼瞳深處還有一抹希望，可就在這時，一道冰冷清脆的聲音從慕緞臣背後傳來，把他僅存的這抹希冀徹底打碎了！
“哼！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姓葉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憑甚麼娶本小姐？你以爲，你和我是一個世界的人？”
“識相的，就快滾吧，別等我慕家趕你，還有你那快死的妹妹，千萬別死在我慕家，否則到時候沒人給她收屍！”
轟！
葉霄抬頭，看到慕聽雪那張修飾動人的臉，眼底卻透出冰冷至極的厭惡，似乎只是看到自己就覺得噁心，心裏頓時一片冰寒。
都是……
騙子！
恨意沖天，怒火攻心！
這一刻，葉霄只感覺頭痛欲裂，就像是甚麼東西在腦子裏炸裂了一般。
“噗！”
一股熱血湧上心頭，葉霄身體猛地一顫，口吐血霧，踉蹌跪地，眼前一片迷濛，耳目近乎失聰，只隱約聽到，慕聽雪冰寒厭惡的聲音響起：
“廢物！”
“父親，快把他轟走吧，免得壞了我們的好事……”
正在這時——
“老爺，小姐！”
“童公子攜貴人，已經到門口了！”
門外有人傳訊，慕緞臣立刻精神一震，拉住慕聽雪：
“好閨女，別管他了，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快，跟我去迎童公子！”
嗒嗒嗒！
葉霄半躺在地上，忍受着頭頂傳來的劇痛，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心底滿是淒涼，正值絕望之時，突然——
呼！
葉霄感覺，大腦深處就像是甚麼復甦了一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瀰漫而來，眼前恢復清晰，隨着萬物重新展現眼前，他愕然發現，眼中的天地，變了！
一切，都變得透明瞭。
不。
不止是透明！
葉霄的視線落在一旁的一棵柳樹上，心底清明，異彩流轉，莫名訊息湧上心頭。
“鬼柳，樹齡三十五年，凡物。”
落在一顆岩石上。
“灰礫岩，內蘊一絲土精之氣，不足以提煉，凡物……”
望向麻布白衫上。
“凡物……”
轟！
琳琅滿目的信息湧上心頭，葉霄感覺自己的腦袋差點被撐爆！
這是甚麼能力？
我能……看破萬物？！
葉霄陷入震驚，無法自拔，無法確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何等奇異。正當他閉上雙眼好好消化這一切之時，突然，門外傳來爽朗笑聲：
“慕伯父，還讓您親自來迎，真是折煞晚輩了。”
“這是晚輩昨日剛剛煉製的一枚養顏丹，特爲聽雪準備……”
這是……童子飛的聲音！
他來了！
葉霄心中怒火未消，立刻下意識朝前院望去，透過長長的走廊，望見在一羣人的簇擁下，一個衣着華貴的青年正捧着一個打開的木盒遞向慕聽雪，木盒之內，一枚透着點點青芒的丹丸坐落其中，散發着誘人的清香。
養顏丹？
葉霄聽到了童子飛對手中丹丸的介紹，可當他看見這枚丹丸之時，卻不由皺起眉頭。
因爲他看到的赫然是——
“劣質養顏丹，所需藥草……”
“……內蘊劇毒……廢丹！”
葉霄驚訝。
不由驚呼出聲：
“廢丹？”
葉霄太震驚了，是因爲自身突如其來能力的奇異，一時間沒有注意到，羅子飛等人距離他並不算遠，當這兩個字傳出，葉霄頓時感覺到，十數道目光掠過長長走廊，齊齊落在了自己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