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堂屋的屍首
範老漢和範齊氏被抬進堂屋的時候,地上已經被收拾乾淨了。範劉氏看到公婆的屍首,跪在跟前哭了起來,堂屋裏站着的本家的女人也都低着頭,抹着眼淚。
範大有也跟着進了堂屋,一路上吳老漢和他說的,要怎麼進門,準備甚麼東西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雖說他已成家十年了,可還是甚麼都聽爹的,甚麼時候該種莊稼了,甚麼時候該收莊稼了,都是爹說了算。有時候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可爹是個急脾氣,還有咳嗽的毛病,他不想惹爹生氣上火。在爹面前,他絕大時候是默不作聲,如今爹孃都沒了,他感覺家裏的天像被這雨澆塌了一樣。
四周的男人女人小聲的議論着:“老兩口好好的上山,怎麼就都沒了?”有的說是讓水嗆死了,有的說是被鐮刀砍死了。
範大有也不明白爹孃到底出了甚麼事,在路上,吳老漢說,他是最先看到爹孃在溝裏的,可是具體怎麼會事他也不知道。
這時,村裏的大夫來了,大夥看到,忙給他讓路,他揹着個藥箱走到範老漢和範齊氏身邊蹲了下來。
看了看範老漢的鼻腔,又掰開了他的嘴看了看,一旁的範大有把蓋在爹脖子上的布拿開,被鐮刀砍傷的脖子上,沒有了血色,翻出慘白的肉,站着的幾個女人有的嚇得捂起了嘴,有的嚇得捂起了眼睛。
大夫檢查了一下脖子上的白肉,微微點了點頭,他又來到範齊氏身邊,看了一眼,問:“誰第一個發現她的?”範大有答:“吳大叔是在遠處看到的,我是第一個在水裏看到的。”
大夫又問:“那你看到你娘臉的時候,有甚麼不同?”
範大有想了想說:“也沒啥不同,就是鼻子和嘴巴里都有青草。”聽了這話,大夫點了點頭說:“這就對了。”
範大有抬起頭,通紅的眼珠子看着大夫問:“我爹孃到底是咋死的?”
大夫站起來說:“你爹是鐮刀割在脖子上,失血過多死的,你娘應該是水嗆死的。”說完就往門外走了。
範大忙謝大夫,拿着斗笠去送他。
屋裏又是一陣議論:“嘖嘖,好端端的兩條人命都沒了。”
“這兩人不在自家地裏,跑到溝裏去幹甚麼?”
“老漢還被鐮刀砍死了,誰下的手呀?”
天越來越暗,範大有就這麼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範劉氏還在“嚶嚶”的哭着,范進鬥也跪在角落裏,他聽到站着的這些男人和女人還在捂着嘴小聲議論,他真想起來,把他們的嘴一個個都縫上。
範大也跪在那,吳老漢過來拉起他,兩人到邊上嘀咕了幾句,範大就走到範大有身邊,拍了拍他肩膀說:“大有,該給老人收拾收拾換衣服了,再等下去就不好穿了。天這麼熱,叔和嬸子又在水裏泡了大半天,我和吳老爹還有本家商量了一下,今晚就給兩位老人安葬了吧。”
範大有不想把爹這麼快就葬了,他想給他們守靈三天,可堂哥說的也有道理,放這麼長時間,屍首會有味的。
可他還沒有給爹孃準備棺材,雖說莊戶人家,整天在地裏刨食,沒多少錢,可之前要不是爹怕花錢,他在就給他們備下了。他爹本是想自己和兒子都會木匠活,再請上幾個幫工,到時候打上兩口薄棺材就行。
木料買下了,可還沒動工,人就沒了,範大有想到這心裏就更難受了,他啞着嗓子說:“堂哥,你找兩個人幫着到鎮上看看,給爹和娘備上口棺材,再安葬吧。”
範大聽了這話,嘆了口氣,他知道範大有家的情況,前些年孩子小,家裏人口少,勞力多。
可這些年孩子長大了,又要念私塾,再加上今年這天,下了十多天的雨,莊稼是都沒指望了,家裏也沒多少底了,範大這樣想着,還是答應了他:“行,後半夜我就去,大有,你家的情況我知道,咱儘量省着點,還有孩子呢。”範大有聽了堂哥的話點了點頭。
大家聽範大有要給他爹孃置辦棺材,又是一陣議論,老范家行啊,一下子能拿出兩口棺材錢,一邊議論一邊躲開範大有,生怕他開口和他們借錢。
范進鬥低頭聽着這些議論聲,他想把這些男人女人的嘴用針縫起來的想法更強烈了,他想一邊縫一邊對他們說:我們家是不會跟你們借錢的。
吳老漢抽着菸袋,看着大家說:“大傢伙別議論了,趕緊幫着把老範老兩口收拾一下吧。”
大家搬的搬,抬的抬,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一起幫着把兩個老人收拾妥當了,就回家了。
範劉氏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說:“今天,辛苦本家兄弟、嫂子了,等出殯那天,再請大家到家來喫飯。”
人都走了,範劉氏回家換了剛剛被雨淋溼的衣服,她把中午的菜糰子和麪湯從鍋裏拿出來,端到範大有跟前說:“他爹,喫點吧,墊墊肚子。”範大有搖了搖頭看也沒看。
範劉氏紅着眼睛又說:“他爹,午飯你就沒喫,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今晚還要守一晚靈,墊吧點吧,要不人受不了啊,再難受也得喫飯呀。”
範劉氏見範大有還是沒說話,就又把碗端到范進斗的跟前說:“好孩子,你先喫點吧。”范進鬥抬頭看了看娘,又看了看低着頭一直跪在那的爹,倔強的搖搖頭說:“不,我不喫,爹不喫,我也不喫。”
範劉氏聽到兒子的話,“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她哭着趴到公婆的身上說:“爹,娘,你們二老看看吧,這爺倆是不想要身子了呀,大有身上都溼透了,回來也不換衣服,也不喫飯,就這樣跪在你們身邊。鬥這孩子也是,看他爹不喫他也不喫,這可叫我怎麼辦哪?”她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角落裏的范進鬥,“哇”的一聲也哭了起來,這是今天他第一次哭,他想到爺爺奶奶平時對他那麼好,有甚麼好喫的都是讓他先喫,總說他是家裏的獨苗,將來是要給他范家傳宗接代,光宗耀祖,可現在他們已經不在了。
範大有看着哭泣的女人和孩子,啞着嗓子說:“給我找件衣服換上吧!鬥,咱喫飯,喫完飯,今晚給爺爺奶奶守靈。”
三個人都沒有上炕喫,就在竈臺邊,一人拿個小板凳圍在那,誰都沒有說話。
天完全黑透了,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嘩嘩”地打着地面,像是有人從空中拿着水桶往下倒一樣。
喫完飯,換了身乾衣服,範大有又跪在爹孃身邊,範劉氏怕他冷,又拿了件背心給他穿上,她和兒子也跪在兩側。
一夜無語,范進鬥一晚上都沒打盹,要是平常,他早就困得不行了,可是今晚他一點沒覺着困,他感覺這不是晚上,彷彿是在白天。